人文 | 在印度,谁是知名度最高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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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度,若问起哪位中国人最受欢迎,少数人不好意思地摇头,大多数人的回答是“宏仓”,这是“玄奘”的印式发音。
一千五百年前的唐朝僧人,在印度如此受人敬重,得益于他的《大唐西域记》。而讲印度中古史,离不开玄奘的文字记录。讲玄奘取经的故事,就是在讲印度宗教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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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采访过新德里的一所学校,向校长询问有关玄奘的教材。校长高兴地说:“啊,欢迎来自‘宏仓’故乡的人!”于是从书架上拿出英文版《玄奘印度取经记》,说这是课外必读物,并送了我一本。我看到,这本书与缩写版的《罗摩衍那》并排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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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印度人耽于冥想,其哲学体系十分发达。那种宗教式冥想淡化了他们的时间概念,故缺少历史纪年。
在伊斯兰进入印度之前,古代印度帝王没有修坟造墓的传统,国王死后通常火化,骨灰撒在圣地,不留遗物,从古代传承下来的多是“圣迹“和“神启思想”。
那些吠陀经典和神话故事,如同印度榕树一样,远远望去是一片热闹的生命,近看则是主次难分。有些枝干比主干还要粗壮,从空气和土壤里吸取养分,慢慢自成体系。
幸运的是,中古印度人的宗教习俗和衣食住行,被中国人记录了下来,又被英国人发掘出来了。
英国人威廉·琼斯(1746-1794年)在1784年创立了亚洲学会,在加尔各答出版了《亚洲研究》。
语言学家们尝试通过解读古代文字来发现历史线索。詹姆斯·普林赛普破译了阿育王时期的婆罗米文字,使得阿育王石柱成了历史时间的指针。
考古意义上的研究始于亚历山大·康宁汉(1814-1893)。
康宁汉来到印度后,在孟加拉工程兵团服役,少尉军衔。这支部队驻扎在瓦伦纳西。
康宁汉通晓地理测绘,爱好考古研究。瓦伦拉西以北10公里的地方,有一座破败的达麦克塔兀自矗立。康宁汉推测附近的土堆可能是古代遗址。
康宁汉少尉和朋友麦尔西上校(F.C.Maisey)雇佣了几位当地人,尝试着发掘。
1835年1月18日,康宁汉挖掘出了石像和石头构件。这让康宁汉感到困惑:这片遗址属于哪个王朝?那些石像是谁?康宁汉找不到答案线索,当地人也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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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汉学家们期待从中国古籍寻找答案,结果有了惊人发现。
1853年,法国籍犹太汉学家茹理安(儒莲,Stanislas Julien)翻译出版了《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在1858年翻译出版了《大唐西域记》。
玄奘的名字轰动了欧洲考古界。当康宁汉读了英文版《大唐西域记》后,他明白了自己在冥冥之中等待什么。他最初发掘的地方是鹿野苑,那些精美的人物石雕原来是佛像。
令康宁汉困惑的是,如此精美的佛像怎么会被人遗忘了呢?
早期佛教主要流行于北印度。佛教主张“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否定了婆罗门教的种姓制度和祭祀万能。
大约在公元前250年,阿育王主持了佛教经典的第三次结集,佛教上升为孔雀王朝的国教。
从此,很多国王开始信奉佛教。大乘佛教在公元1世纪兴起,造像和佛窟陆续出现。佛教和婆罗门相互辩论,影响力此消彼长。
玄奘抵达北印度时,亲历了佛教的最后辉煌,公元8世纪,吠檀多派的商羯罗提出了“有我”和“梵我合一”思想,批驳了佛教的“无我”主张:既然佛教主张“无我”,不承认灵魂存在,何为轮回和解脱的主体?
婆罗门教吸收了佛教的慈悲思想,放弃了杀生祭祀,促进了婆罗门教复兴。印度佛教趋向神秘化,寺庙香火渐稀。
11世纪,穆斯林军队入侵印度后,给了佛教致命一击。他们掠夺了佛寺里的黄金珠宝,焚毁了寺院和佛塔。大约在13世纪末期,佛教在印度境内几近绝迹。
尽管伊斯兰教反对偶像崇拜,但是那些掩埋在泥土里的佛像却有幸躲过了一次次浩劫。
康宁汉随部队换防后,每到一地都坚持考古发掘。康宁汉在塔克西拉发掘出铸有希腊文的金币,上面人物名字是佛陀。1848年,康宁汉在白沙瓦一带发掘出了犍陀罗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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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如此丰富的出土文物,康宁汉建议英印政府组建专业考古队,对古代遗址进行系统研究和保护。
直到查尔斯·坎宁伯爵担任印度总督后,他的建议才被采纳。
查尔斯·坎宁伯爵是代表英王的首任印度总督。他开始考虑建立高等学府和录取印度公务员,以平息印度人对英国殖民统治的不满。
1861年,康宁汉以少将军衔从部队退役,组建了印度考古监管局(ASI),全身心地投入到考古工作中。
他主持了那烂陀的发掘。当初,那里被推断为古代祭祀场所,或是帝王宫殿遗址。康宁汉根据《大唐西域记》记载的距离和方位,推断此地是那烂陀。那烂陀正是玄奘西天取经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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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发掘让中古印度史变得丰富生动,那带有沉思和隐秘微笑的佛像,震撼了全世界。
约翰•凯伊(John Keay)在《发现印度》中记录了康宁汉的感叹:“我们无论怎样夸大玄奘的重要性都不为过。中世纪的印度历史一片漆黑,玄奘是唯一的光亮。”
玄奘描绘了一幅中古印度的全景图画,让现代人能够穿越时空,看到了当时的生活场景。1885年,康宁汉退休后返回英格兰。
考古发掘是一个持续的过程。1904年,考古学家在鹿野苑发掘出了阿育王石柱的柱头。玄奘曾描述此石柱为“石含玉润,鉴照映彻”。
1950年1月26日,这个阿育王石柱头被选为印度国徽,而柱头下方的法轮,成了印度国旗的主要元素。丰厚的古代文化遗产,让印度人有了睥睨世界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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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写一本介绍玄奘的书,我曾经带着《大唐西域记》,走遍了玄奘记述的所有佛教圣地。
一年假期,我前去拜谒舍卫城。我从北方邦小镇巴拉姆普尔(Balrampur)向西行驶17公里,看到路南侧有一土丘。
依据玄奘的记述,这里曾经有一座东园精舍。从东园精舍再往前走,在丁字路口向右一拐,几百米处就是祗树给孤独园。《金刚经》开篇便是,“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遗址大门口外有招揽生意的导游。他们多为印度教徒,不大懂佛教历史,但是有共同的导游套路。
他们先介绍遗址的名字,说玄奘到过这里,然后背诵一段玄奘对这里的描述。
我掏出《大唐西域记》,对他们说,这是玄奘的著作,你们的介绍都是从这里抄的。导游们窃窃私语起来,开始注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打开第六卷,用英语给他们翻译了《逝多林给孤独园》。导游一脸羡慕和欣喜。
两位年长导游走过来,从我手里捧起这本书,用前额触碰了三次,以示敬重。他们不再招揽生意,而是紧跟着我进了园区。在佛教圣地,通常是导游带领朝圣者膜拜游览。我却带着一帮当地导游,边走边交流。
印度人有膜拜圣人的传统,把“奇迹”归功于圣人。玄奘有时也担当起了“圣人”角色。
我在科钦拍摄“中国渔网”时,碰到了一个欧洲旅游团。那位印度导游说,这是喀拉拉邦人的捕鱼方式。这是中国高僧“宏仓”带来的。欧洲游客发出一阵赞叹。
我心里一惊,那种罾网捕鱼方式应该是郑和下西洋时带过来的。再说了,中国高僧吃鱼吗?趁游客拍照之际,我悄悄对导游说,“中国渔网”是郑和带来的,是公元15世纪初的事。
那位导游一皱眉,立刻否定了我:“谁是郑和?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喝了几口矿泉水,又讲解起来:“中国‘宏仓’不仅带来了‘中国渔网’,还带来了中国铁锅,还有白糖。我们称白糖为cini,就是中国的意思。”
这位导游显然是玄奘的铁杆粉丝。在他心目中,玄奘还成了美食家。
他接着说,印度甜食太好吃了,你们一定要尝一尝。说完这些,那位导游摇着小旗子,带着游客转身走了。离开时,他还特意看了我一眼,有一种喜不自禁的表情。
白糖在唐朝称为“霜糖”。季羡林先生说,那是唐朝人改良印度制糖术后的成果。至于是否与玄奘有关,我去了奎隆(Kollam)记者协会询问。记者帮我查阅资料,当地史书未记载“白糖”来历,也没有提到郑和船队。
一位记者从《奎隆镇地方志》中发现了这样一条信息:“公元413年,中国旅行家法显乘船从爪哇返回到广东,许多当地人从奎隆与其乘船一起旅行。”法显是首位去印度求法的中国高僧,比玄奘早了二百多年。
法显的《佛国记》没有提到此地,中国史料里亦无记载。在我偶遇的这个小镇历史里,却夹着一行法显的脚印。
望着那蚯蚓一样曲里拐弯的文字,我一脸懵圈,觉得它们仍在历史深处蠕动。中印古代文化交流史中,不知道还有多少谜团等待破译。
本文转载自“印度通”微信公众号2021年12月11日文章
作者为张讴
本期编辑:陈安澜 叶维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