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经历的，是被南京大屠杀改变过的历史
作家今天是，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
距离当日南京人民罹祸，八十一年了。
日寇罪恶滔天、南京人民惨受人间炼狱的折磨——这类话，我们已经说过许多次了。我知道，对许多人来说，这事过去八十一年了。情感上愤慨，关联感上却没那么强烈。
所以我想说一下，南京大屠杀与我们每一个普通人的关系。
唯物辩证法认为，世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联系是事物之间和事物内部诸要素之间的相互依赖、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和相互制约。
佛家讲因果相续。
无论社科还是宗教角度，都会认为人不是孤立的，人是被以往一切因缘影响成就的。
我知道，上面这么说有点太理论化了，说实在点即是：
南京大屠杀逝者三十万人。他们的人生是就此被中断了。
亲历者的人生，又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去年底，南京大学相关研究团队的说法：
“基于多模态神经影像技术的南京大屠杀幸存老人精神健康研究”的部分研究成果。南大社会学院梁莹教授介绍，本次研究发现，南京大屠杀相关历史记忆的激活，引起幸存者控制情感与负性记忆脑区的强烈激活，创伤记忆对幸存者大脑结构和功能的影响，起码可以持续八十年之久（1937-2017）。
当事人们死去了。
对亲历者而言，一生的阴影。
而他们的各色亲友，以及与他们相关的人，加起来何止百万？他们的人生轨迹，也永远被改变了。
自古屠城，除了满足士兵的掠夺欲、破坏城市的抵抗能力外，还有震慑的作用。
震慑谁？震慑被侵略国的所有人啊。
震慑是什么？心理因素啊，永久的心理创伤啊。
我太婆是常州人；1937年底从常州逃到无锡，嫁了个无锡人，次年，我外婆出生了。
后来我听她约略提过，当时所以要逃，是因为她有个亲戚，从南京逃到常州，按照我太婆后来的说法，是“痴掉了”，“戆掉了”，之后一段时间，他听见汽车声就吓得要尿裤子。
这个亲戚撺掇大家离开常州，房子什么都不要了，“命要紧！”
现在算来，那位亲戚未必经历了当日南京大祸，只是战乱袭来，恐惧南奔罢了——但已经这么可怕了。
亲历者的亲友们经历了什么样的惊吓？人生做出了多少改变？
我想象不出来。
我太婆那一代人，是通过这位，才第一次对战争有了恐怖的印象。所以我太婆后来，一直保留三个习惯。一是床下常藏一袋黄米，以备饥荒；二是每天收拾好包袱，里面放了她仅有的收拾，放在她高高的枕头下面。三是睡觉时也要穿她的一件青布褂子和黑色裤子——我外婆倒是睡觉穿汗衫裤衩就算了——随时准备逃。
南京大屠杀永远地改变了那一代南京，以及周边江浙沪百姓的心理与生活状况。
如果没有南京大屠杀与事前事后的战乱，我太婆未必会离开常州，估计我外婆的出生以及我的存在，那都多少会受点影响。
影响不一定是好或坏，但确实会永久改变许多人的人生。
初平四年，曹操征徐州，大搞屠城。当时诸侯里只有个没地盘的刘备，出于学雷锋做好事的精神前来帮忙。
住在琅琊的诸葛玄看这屠城的形势很是不妙，很害怕，带着两个十来岁的侄子逃啊逃，逃到了襄阳躲避战祸。
其中一个侄子在十三年后，立志跟了当时依然没有地盘而且已经四十七岁但的确从来不屠城的刘备，哪怕败军之际、危难之间，也没有放弃刘备去跟曹操。直到辅佐刘备当了皇帝，直到辅佐刘备的儿子当了皇帝，顺便让四川人民在公元221-263年间过得相对太平，一度路不拾遗。
一个公元250年的四川普通老百姓会问：半个多世纪前，曹操屠徐州，跟我们的生活有啥关系？
——没有曹操屠城，那个山东少年不一定会去湖北，不一定会跟刘备，不一定会一直辅佐刘备奠定基业，不一定会“用心平而劝诫平”，不一定会让整个川中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国人不忧。
——嗯，那个山东少年就是诸葛亮了。
我们现在度过的，是已经被南京大屠杀改变过的历史。
若有人以为毫无影响，其实是身处影响中，而不自知罢了。
最后，还是我每年都说的那几句话：
战争，只对某些既得利益者而言是浪漫的：他们能得到战争的全部光荣胜利成果，一将功成万骨枯。
而对我们普通大众来说，不要鼓吹战争——如上所述，战争本身并不美好，大多数时候枯燥、乏味、残忍又混乱。是一些英雄人物在绝境中爆发的灿烂精神，才令其显得壮丽。而对平民而言，快乐的永远是摆脱战争的时刻，而非陷入战争本身。
但是，也不要相信任何号称军纪严整的军队，不要相信任何自称精神高贵有尊严的侵略者。记住侵略战争有多么可怖，不加约束的人性有多么危险。
战争会永久改变我们所有人的生活轨迹。逝者逝去。亲历者永久创伤。周边延伸，改变所有人的命运。这个时代，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在这个社会大分工时代，并不需要我们废弃本行、投笔从戎。我们自己，牢记历史，牢记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经历了什么，好好工作好好学习，就算是支持国防事业了。只是历史教我们的道理，别随着时间流逝就淡化了便好。
历史不止是我们要记住的教训——我们本身生活在被历史事件改变过的历史之中。逝者长眠于南京。而活下来的人们，以及被他们影响过的人们，还在继续影响着我们的人生。我们所有的人，以及以往的一切历史，都是息息相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