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生育意愿的思考

看到观友有帖子谈生育意愿问题，有感而发，因为太长发不了评论，索性单独发一个小帖子，以期抛砖引玉。

网友认为，现代社会养育子女与父母生活质量下降是一对矛盾，这个观点有新意，但还有进一步深入探讨的空间。照此说法，就无解了。观友还认为，现代社会传统家庭必然解体。而可预见的将来，子女的养育仍然需要家庭以为单位。这不是形成了根本矛盾吗？须知社会再生产，也就是人口生产，是社会可持续的根本前提。历史上，人口数量持续稳定上升，也是一个国家或社会兴旺的根本表现。

总的看，现代社会不利于人口再生产的一个根本问题在于，社会分配是以个体为单位的，而人口生产是以家庭为单位的。这一点上，和传统社会存在深刻的差异。怎么理解？现代社会，收入来自工作岗位，工作岗位的取得来自所受教育获得的知识技能，这些都是以个人为单位的，夫妻之间都无法形成共同体，有的家庭老公收入高，一样有的家庭老婆收入高。假如有同一个单位的两个同事，岗位和收入一样，一个老婆收入低，另一个老婆收入高，那么久而久之两个家庭经济情况差别巨大。反过来也一样。两口子的社会分配都是分开算的，算到具体个人头上的，只不过法律规定夫妻对共同财产享有平等权利而已。

更大的问题出在跨代。传统农牧业社会是以家庭为单位在社会上立足，养儿防老。现代社会的分配机制，是父母归父母，子女归子女，各领各的工资，各交各的社保，到老了各领各的退休金。那么问题来了，假设一对夫妻选择丁克，没有育儿负担，工作期间所有收入都自己花了，职业生涯没有养育子女的牵绊，工作发展前景可能也更好，因为比那些养育子女的多出大量时间精力。这样到老了，退休金也更高。再加上社会化养老越来越成熟，也没有多少后顾之忧。总的看，只算自己这一代，肯定是利益最大化嘛。类似地，反过来看，养的孩子越多，养育成本越大，而且职业发展受限越多，预期养老金收入也越低。只有一条，老了可能有子女照顾，仅此而已，而且还不一定保证孩子们都孝顺，还不一定保证孩子们都能在社会上立足，说不定还有的子女成为啃老族，自己一辈子操劳。

这么一算，是不是有倒挂？越是为社会再生产做贡献的，越是个人受损失。传统的农牧业社会可不是这样，土地，牧场，水源，山林，都是要靠家庭乃至家族为单位去争夺和守护的，老人也没有国家政府给的社保，都要终生劳动，老了干不动了都需要靠子女赡养，那么养育子女越多，只要等到子女成年，整个家庭获取社会资源得能力越强，而且父母老了以后生活质量越有保障。这样，社会再生产和个人利益就形成了一致关系。

个人认为，这才是现代化社会或者个体主义社会人口问题的最根本的问题之一矛盾，就是以个体为单位的利益分配机制与人口再生产的公共属性之间的悖论。当前的所有解决方案，都治标不治本。发生育补贴有用吗？几百，几千，几万，几十万？这都是短期的，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解决社会化养老有用吗？当然不能不解决或者反对解决，但是要知道，现有根本矛盾不解决，社会化养老解决得越好，生育意愿越降低。因为驱使育龄夫妇生孩子的，除了爱孩子的本能，就剩老无所依这一条了。老无所养都不存在了，自己给自己挣养老金了，根本不指望孩子，也不用指望孩子。其他如育儿假，托幼服务，禁止对女性职业歧视，都是治标不治本。

有的网友都要激进到解构家庭这一最根本的社会单元了。家庭的出现有几千年至几万年的历史了，就因为几十年工业化和社会保障机制的探索，就该解体了？没有稳定的夫妻关系和父母子女关系，怎么养育子女？？？？？都像斯巴达社会那样从小送到保育院？工厂化养殖？人作为一种动物，出生到成年，成长期特别长，几乎是动物中最长的，所有哺乳动物的成长期，都需要生物学父母的养育和教育，哪怕是到了共产主义社会，恐怕也难以脱离这个基本的生物学规律。更何况我们还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主义发达阶段还是科学设想，共产主义社会更是科学设想。

如果制度和根深蒂固的生物学规律有矛盾，我们要改变的不是生物学规律，而是要改革和完善制度。比如，考虑到女性生育两到三个孩子对职业发展的影响，是不是可以考虑养老保险以夫妻共同职业收入为参考指标来计算，防止妻子为了生养子女而影响职业发展，最后老了还拿不到与自己贡献相称的养老金。再比如，养老金的计算，除了与夫妻职业生涯待遇收入挂钩，是否可以进一步与生养子女的职责收入挂钩？比如，养老金的结构分三部分，一部分按照夫妻职业生涯缴费数额计算，这反映的是工作期间为社会做贡献的部分。第二部分按照生育子女数量计算，这反映的是一对夫妻在生物学意义上为社会再生产做的贡献，包括出生后因病因故夭折的子女，因为这是不可控因素，不能因此而否定生育的贡献。第三部分是子女工作待遇，这反映的是一对夫妻在社会学意义上为社会再生产做的贡献，因为子女养育和教育得越好，往往工作以后收入越高，而收入是衡量社会贡献的基本指标。

如果这样计算夫妻社会保障和养老金，相信很多人会重新考虑生育决策的。一来，妻子即使部分或全部牺牲自己的职责前景，只要丈夫没有离婚，而且丈夫职业发展正常，自己就可以同等享有社会保障。二来，生的孩子越多，孩子成年之后工作越好，自己的养老待遇越好，这就有了最根本的生养动力，而那些不想生孩子的，也可以重新考虑决策。因为生理原因不孕不育的，由医疗保障来促进生育。

这是关系国家民族长远发展的重大问题，希望全社会可以深入讨论，形成科学合理的共识和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