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根:放过“白幼瘦”,我们都能拥有“审美自由”
文/陈根
中国女性,苦“白幼瘦”审美久矣。白幼瘦,顾名思义,白皮肤、幼龄态、瘦身材。在追求白幼瘦的路上,一众青年女性不可谓不“拼”。从美妆护肤保养到医美减肥整形,越来越多的女性企图打造更完美的自己,颜值经济在旺盛的市场需求下也越发火热。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保持干净整洁、健康向上的形象是追求美好生活的表现。不论是对自然、艺术、外貌等客观美的向往,还是对内在的精神美的需求,美好的事物总能成为不断鞭策人们努力奋进的原动力。更何况,“白幼瘦”作为一种审美偏好,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当下追求的“白幼瘦”多少有些变了味。“白幼瘦”思维的越发上行,正裹挟着外貌焦虑奔涌而来,以至于出现了A4腰、养鱼锁骨、BM女孩、漫画腿、精灵耳等多种标准和说法。部分人为了达到这些所谓“标准”,甚至走上以牺牲身体健康为代价的歪路,这从多次相关的微博热搜就可见一斑。
追求“白幼瘦”,错了吗?越来越普遍的整容整形,是个体爱美天性使然,还是受资本、商业的驱动?这种对身体彻头彻尾的“改头换面”背后,是预示了身体的解放,还是对身体亦或主体更深层、隐秘的压制?
资本推动的“白幼瘦”
对颜值的崇尚,可以说古已有之。在中国几千年的文简史册中,对男女外貌美的浓墨渲染,对容貌出众者的笔录描摹,例子不胜枚举。因为囿于当时视像技术的不发达,无法用影像资料刻录保存下来,所以现代人们只能从古人的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中建构起对那些风姿绰约、风神卓然者的容颜想象和美颜鉴赏。
从旧时文字与绘画的勾勒和深描中,除了可以看到古人对颜值的关注和膜拜外,还会发现,人们对在不同的时代对颜值也有不同的追求。换言之,社会的审美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社会的改变而改变。这才有了“环肥燕瘦”“体态轻盈”,抑或“丰腴圆润”“姿容俊爽”等多样的审美。
从这一角度来说,追求“白幼瘦”其实就是这一阶段历史的选择,而“白幼瘦”之风能够兴起的原因,则离不开利益相关方的推波助澜。
中国自古就以白为美,而更柔弱的身材和人畜无害的幼龄面容更是让人心生喜欢。这让资本迅速掌握关于“白幼瘦”审美的营销动向,和利益相关方共同塑造和加剧了“白瘦幼”这一审美风尚。可以说,审美文化的改变和资本的入侵共同造就了新时代的审美主流和时尚标准。
无疑,市场经济的基本机制就是利益机制,所有市场主体的一切行为都是追求利益的最大化。颜值作为社会稀缺品,一旦被市场所利用和享有,其所带来的商业利润是惊人的。市场可以通过视觉包装、时尚打磨、广告炫耀、网络臆造、商业策划、精品展示等手法将颜值崇尚之风推至比自己预想得还要高的高度。
商品程式化包装下的“白幼瘦”形象,不仅是一种视觉冲击下的具有象征意义的形象符码,更是视觉消费背景下商家对消费者的视觉引诱和视觉暗示,其中隐含有一种消费主义的文化价值观。此种价值观不仅迎合了大众媒介所主导的消费需求,也把更多年轻人的注意力引向被注视者的白幼瘦的外貌和面孔。
这一标准下女性身体成为被消费的主体。各类美妆护肤广告、时装表演、网络直播等,都在呈现着女性的身体。女性的身体得以成为一个商业元素,一个重要的审美载体。于是,白幼瘦的审美风尚成了一种商品,可以带来利润,也可以用市场宣传的组合拳对其进行蓄意地放大、夸耀和拔高。
在这个过程中,媒体则扮演着推波助澜的角色。 54年前,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中尖锐地指出,在这个视觉愈发成为主要感官、由无数图像与景观堆积而成的社会里,人们无时无刻不生活在“观看”与“被观看”的环境中。随着社交媒体的发展,这种景观属性更是被前所未有地放大。
媒介景观彰显了日常生活里消费需求,也渐次成为社会文化的风潮和主流,在大众媒体的推介与鼓噪中,随处可见相关的报道。各种女明星和女模特被推到身体消费的前台,成为身体消费神话的最有力推动者。她们的身体产生的示范效应,也深刻影响着主流审美,推动着普通女性身体消费市场的发展。
于是,商业、资本、媒介三者相互结合之后所塑造和传递出来的一个“完美”的规范和审美标准,又会让受到其影响的年轻女性们乐此不疲地去追求自己的身体和塑形完美化的呈现。
社会建构的“白幼瘦”
除了商业造势使得“白幼瘦”审美成为“民主社会里的商业美学所利用的一种资源”之外,年轻女性对“白幼瘦”审美的追求还有更深层次的社会动因。
一方面,身体自古以来便是哲学家们思考的对象,从古希腊哲学家们对它的贬低,到中世纪对身体的漠视,再到尼采为身体平反,期间经历了久远而漫长的时代。在传统的哲学、宗教及文学性话语建构中,身体一直低于理性或精神,人的身体也不例外。
开始关注“感觉”的身体理论是随着社会的转型才出现的,而这一过程可以追溯到16世纪。中世纪的欧洲宫廷不断颁布日渐精细与繁琐的行为准则以规范和管束个体的身体,认为身体是社会身份和地位的载体,一个人要想取得成功,必须具备良好的风度、礼貌和才智的表达。
自此,身体连同外貌的重要性日渐彰显,并与现代性自我发生关联。英国社会学家迈克·费瑟斯通更明确指出,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有关饮食、健康和健身、美容美体等产业的崛起就与身体外表的重要内涵相关。身体从被忽略、回避到凸显与“吸睛”,其历史作用的凸显与消费社会的出现密切关联。
在今天市场化的社会中,人们的生存和竞争压力不断加大,年轻人在很多方面都面临着现实逼迫的竞争挑战,加之社会上“以貌取人现象十分普遍”,外貌偏见愈加明显。这就造成很多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性越来越在意自己的面相,颜值崇尚造成年轻个体外貌自尊固有的心理暗示愈发强烈。
于是,在视觉文化发生转向、赏容之风大行其道的今天,在个体外貌自尊的强大驱动下,社会竞争的容貌选择标准,外在美进一步被实用化、工具化和技术化了。这些都使得一个年轻个体更加关注外貌自尊,更期望以良好的形象呈现给他者,更希冀获得他人的赞誉和认可。
另一方面,从两性角度来看,女性对于“白幼瘦”的追求还离不开社会“男性凝视”的背景。“男性凝视”一词最早由电影评论家劳拉·马尔维创造,是在视觉艺术和文学中,从男性化视角和异性恋的角度来呈现和表现女性,女性作为男性观众得到快乐的性对象而存在。
福柯认为,“凝视”是一种权力机制,它赋予凝视者自我认同的主体性,监督、规训被凝视者的思想和言行。在男性的“凝视”下,女性作为一个规训对象而存在。在如今以视觉文化为主导的新媒体时代,媒介和资本的介入更加大了对女性规训的声音。
虽然表面上看女性是在打破传统的权威话语,选择像“BM风”这类的时尚服饰去凸显身体的性感和美丽,实则女性的欲望还是在被男性的“视觉”所主宰和建构。
传统的男权文化霸权仍在对女性身体进行解读和塑造,而媒介作为消费话语的宣传中介,在不知不觉中以重复和大范围覆盖的传播方式大肆宣传美容和穿搭,把“性感”“青春”“甜美温柔”等一系列词汇引入男性的审美认知,用男性的目光去引导女性自愿进行身体的塑造和消费。
审美的权力和意志
在多重因素下,外貌焦虑或身材焦虑越来越成为现实生活中难以摆脱的问题。
比如,为了减肥,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把热量表烂熟于心,实时进行换算。除了卡路里的加减计算,每年还会新流行一些不同的“健康节食”方法。 更过分的是,除了节食和运动,催吐、抽脂、切胃等各种危险的方法减肥也已经不是新闻了,因为减肥方法不当适得其反则大有人在。
再比如,为了达到“白幼瘦”的标准,一些女性甚至通过现代医学手段的介入,以伤害自己的身体器官的健全为代价,去迎合这些针对女性的审美要求。以小腿肌肉阻断术为例,一些女性为了拥有“漫画腿”,也就是没有肌肉轮廓的细腿造型,就通过手术的方式阻断自己小腿肌肉的神经,防止小腿肌肉的发育。
虽然舆论对“白瘦幼”审美的批判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不管承认与否,无论我们是否赞同白瘦幼审美,是否厌倦了外貌焦虑,总有一种不可抵挡的力量让我们像上了发条却充满故障的机器,在追求外貌和放弃的边缘反复横跳。
到底什么是我们应该追求的审美?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至今没有答案,也或许,没有答案就是唯一的答案。审美本来就是没有标准,因为这是千人千面的事情。在今天,消费主义的盛行让我们身处一个看似物质丰沛,选择过剩的年代。但事实上,审美却很单一,“美”逐渐失去了活力,变得平滑。
德国思想家韩炳哲在《美的救赎》中给当今时代贴了一个标签,就是平滑。他总结道:“平滑反映出一种普遍的社会要求,它是当今积极社会的缩影。平滑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也不会带来任何阻力,它要求的是‘点赞’。”白幼瘦是美的,但也无聊。
与之相反,不久前的东京奥运会上,人们除了感叹运动员充满张力的身体动作外,更沉迷于这样东京奥运会带来的赏心悦目的身体展演。人们惊讶地发现,原来身体可以既健美又性感,而这种“性感”远远超越了性别本身,让更多人看到了过往刻板标准背后属于人的纯粹的美。
奥运会运动员们就在切身向人们展示着多重的样貌风采,他们让社会看到了属于人的、原始、自然、有力的某种古典主义之美。更让我们看到了在标签与凝视之外,不被整形模板、主流审美所规训的一个个具体的身体、具体的人。人们这才发现,原来最动人的美丽仍然是发掘人类自身所具有的力量与生命力,锻炼生而具备的肌肉与骨骼,无需取悦任何人,我们就已经拥有了美的权力和意志。
这对于当前社会的审美偏好无疑具有启示意义。所以,不要自责自己的外貌焦虑,这不是因为你不够自信,而是因为外貌审判和歧视已经是我们日常的语言。除非大家都停止使用这种语言,否则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对身体的憎恨是所有人共建的牢笼,打破它不仅仅需要靠我们放过自己,还需要我们放过别人。
著名身体研究专家大卫·勒布雷东指出,“不可能出现身体的解放,只可能出现自我的解放。也就是说,对于主体而言,获得充分发展的感觉”。也许,这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