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黄背心运动” | 社交媒体,缔造民主的“乌托邦”
马克龙可能等来了他从政生涯中最难捱的一个深秋。11月末,高卢雄鸡的心脏,素有“浪漫之都”美誉的巴黎,再一次吸引了世界的目光。然而这次却是以一副不同于以往的形象出现在媒体的镜头下:
遭受暴徒劫掠的凯旋门博物馆:
被砸毁的玛丽安娜雕像:
一片狼籍的香榭丽舍大街:
就连Dior与Chanel的专营店也未能幸免:
对于法国人而言,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莫过于爱情和革命。他们再一次走上街头,喊出自己的诉求,然而这次的暴力示威却是法国几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群体事件。对于这个动不动就要上街游行的国家,似乎舆论已经见怪不怪了。对此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微博网友评论截图)
其中也有对游街民众打砸抢烧店铺和博物馆表示不满的声音。
(微博网友评论截图)
因为参与者皆穿着荧光色背心,举着反对马克龙的标语,所以这次运动又被称为“黄背心运动”。这是自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成立以来声势最为浩大的一次抗议运动,很多媒体都冠诸了“巴黎暴乱”的字眼。然而事件导火索仅仅是因为马克龙政府要涨油价,这便让中国的吃瓜群众更加费解。
(新加坡《海峡时报》对黄背心运动的报道)
不过知著君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也许有人不禁要问,“黄背心们”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是勇敢发出声音的斗士,还是泱泱一帮乌合之众?究竟是何事将他们“逼”上街头?难道只是涨油价如此简单?这次抗议活动又为何能拥有如此广泛的群众基础?
谁在为游行推波助澜?
不同于以往追寻政治诉求的示威抗议,运动伊始就喊出了“非政治化”的口号。在“黄背心”的构成分子中,不仅仅包括了法国的工薪阶层,还囊括了以“法国民族党”为代表的极右翼分子和反对资本主义政府的极左分子,还有大大小小混杂其中的流氓捣乱分子,俨然有“石人只一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之势。
“黄背心运动”的起因,从表面上看是民众为了反对马克龙政府以“应对气候变化”为由加征燃油税。而追溯更深层次的原因,西方媒体将之归咎于民众对政府施政的长期积怨。在贫富差距不断拉大的经济国情下,马克龙政府对于劳工法的改革和租房补贴的取消都引发过一连串或大或小的杂音。但是“黄背心运动”参与人数之多、蔓延范围之广、影响力度之强、以及民众态度之坚决,都可谓是“空前绝后”。
这场运动的背后有一个无法忽略的幕后推手,便是具有强大号召力的社交媒体。
作为一种群体性活动,集会游行往往有一个具有能力或思想的号召者或代言人。但“黄背心运动“并没一个明确的发起者,从运动的纠集、实施、到下一步的指示,都是在社交媒体上完成。示威者反对“代言人”或“组织者”的出现,他们声称此次运动与任何政党、工会组织都无关。恰恰由于社会化媒体在信息沟通上的瞬时与匿名性,为政府平息骚乱增加了难度。尽管马克龙政府一直坚称有隐蔽的暴乱分子在暗中操纵,但最后不得不在民众的强大呼声前妥协,宣布暂缓调涨燃料税。
(马克龙政府作出妥协,暂缓加征燃油税)
“黄背心”运动成功达成了初步诉求,社交媒体“功不可没”。有人欢欣鼓舞它将精英分子的话语权重新还给了民众,也有不少知识分子如丧考妣,哀叹精英政治将滑向暴民政治。社交媒体当真有如此巨大的魔力?
它能指引着人们重归雅典城邦时代,建造起互联网空间的“公民大会”?
是平民的政治还是民粹的政治?
直接民主,是社会化媒体编织出的最绚丽的乌托邦幻境。
当民众寄希望于通过社交平台实现直接参政的可能时,却忽略了它终究只是媒介,包括直接民主本身,也不过是改善国计民生的一种程序,绝非最终结果。当社交媒体塑造的领袖形象,与施政者的能力不相称时,只能是对西方民主的一次次响亮打脸。
就在十八个月前,这个出身名校,锐意改革的年轻人就如一骑绝尘的黑马,在法国政坛初露锋芒。身为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他在就职演说中意气风发地说:“悠久历史的新一页自今晚翻开,我希望这是代表希望和重拾信任的一页”。
他成为了社交媒体的宠儿,拥有大批的粉丝,他们热情地讨论着马克龙与加拿大总理特鲁多谁更帅。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马克龙中庸的执政之道令公众倍感失望。从朴槿惠到马克龙,社交媒体上铺天盖地的亲民宣传,在施政失误的面前,都沦为了无力的遮羞布。
更为细思极恐的是,社交媒体带来的可能不仅仅雅典时代的开放与包容,更有可能是在政治的光谱版图里,埋下了一颗民粹的定时炸弹。
四处密布的信息触角,如同社交媒体的毛细血管,使人们对信息难以求证求源。在这次黄背心运动中,脸书上散布着各种对宪兵队和马克龙本人的谣言,如“宪兵领导人威胁抗议者将受到制裁”、“马克龙已授权巴黎检察官在必要时使用武力”,诸如此类的信息刻意制造出法国社会的对峙。同时由于缺乏适当的审核机制,为政府的辟谣增大了难度。即使这些信息之后被证实是“捏造的”,但是裂痕已然存在。
(彭博社将“黄背心运动”称之为脸书革命)
同时,社交媒体传播的一大特点就是情感代入极强。当这些针对国家的不实信息被渲染上强烈的情感色彩时,往往比政府的宣言更加有煽动力。如果说传统的集会游行,是一种要求“在场”的活动,但社交媒体却能给缺席的反对派带来另一种实时参与感。通过放大社会的对立面,形成了反对的合力。与其说这是一场示威游行,不如说这是一次富有仪式感的政治狂欢。
放眼信息科技时代的大国博弈,不再是局限于热兵器的震慑和政治家间的风起云涌,还有那些潜藏在隐蔽战线上的媒介战争。社交媒体的介入势力鱼龙混杂,通过操控屏幕背后的信息发布者,就相当于操控了一条完整的信息链。
2010年12月17日,26岁的突尼斯小商贩布瓦吉吉在生意期间因不断遭受警察的粗暴对待,抗议自焚。这次事件成为了突尼斯反政府运动的导火索,一把点燃了“阿拉伯之春”。同时当地的青年通过Facebook来实时散布新闻,示威的烈焰在移动社交平台愈演愈烈。由此揭开了阿尔及利亚、利比亚和叙利亚等国的动荡序幕。虽然这些暴乱和战争源于本国政府的执政失误,但无法教人忽略的是,阿拉伯之春期间,推特上相关内容的关注者大多来自欧美地区,谷歌的高层瓦伊尔还直接参与领导了埃及的抗议运动。
在我们拥有理性的思辨能力之前 ,便拥有了所谓的民主。无疑于冲动的武士,拿起了一柄杀人的利器。由此可见,社交媒体只能提供民主诉求的道路,却没有告诉人们这条道路该通往何方。
社交媒体的精英逻辑
社交媒体带来政治的平民化本就存在着一个悖论,那就是信息话语权依然掌握在社会精英的手中。这种话语权的不平衡,实际上是现实权利不平衡在数字空间的一种折射。
在社会新闻、游戏、影视剧评等各大板块,总有那么几个用户作为意见汇聚的枢纽,拥有雄厚的粉丝基础,指引着观点的流向。在前信息化时代,这群人被称作“意见领袖”。在社交媒体时代,他们被称作——hardcore
player(核心用户)。在中国,他们还有另一个绰号叫作“大V”。
脸书和推特,英语区国家最普遍的两大社交媒体,深受国家元首们的青睐。在2016年美国大选中,特朗普直接通过推特为自己树立形象,向选民喊话。在成功当选之后,特朗普独辟蹊径的信息发布方式,也被民众戏称为“推特治国”。媒体将特朗普的胜利,称之为自媒体的胜利,也是美国草根对精英的一次胜利。
但是深究下去,就会发现通过社交媒体的交流并非是真正平等的交流。从核心技术的研发到算法程式的设定,主动权无一不掌握在这些数字精英的手中。根据财阀和政客们的需求,社交媒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信息交易机制。就在不久前,美国Facebook被曝光与一项有争议的研究机构Definers
Public
Affairs存有关系,而这项机构曾服务于共和党的竞选团队。就连《财富》杂志也毫不客气直斥Facebook在总统大选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
同时精英们利用这种社交媒体上游戏化的语言掩盖了尖锐的现实矛盾,住房、环保、社会福利等严肃的议题沦为了政客们作秀的噱头。在美国、日本和中国台湾等国家和地区,社交媒体背后的政治娱乐化问题都已经开始凸显。
“每个人的意见都应得到尊重,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的意见都具有同等的价值。”这句话在社交媒体时代同样适用。社交媒体确实为平民提供了更多言说自我的机会,也为民主带来了更多的可能,这是我们不应该回避的问题。但在大多,社交媒体却成为了民粹政治与精英政治相互颉颃的角斗场,精英们甚至会诱导性地利用民粹去谋取舆论的支持,民主的诉求这时也不过是摆在赌桌上的筹码。
回归“黄背心运动”本身,虽然政府率先向民众做出了让步,然而“暂缓”一词颇耐人寻味。类比以往西方游行集会大多是一地鸡毛、不了了之,或许这场社交媒体革命也会无声收场,毕竟革命不是法国人的主餐。动乱结束,埃菲尔铁塔的灯光终将重新亮起。
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参考资料:
嘻嘻网:“黄马甲”运动席卷法国,社交媒体成为动员主战场
ft中文网:“黄背心”抗议、马克龙的危机与民主面临的挑战
中国日报:马克龙39岁征服法国
《青年探索》夏守智:社交媒体、政治效能感与台湾青年的政治参与研究
环球网:工薪阶层抗议参杂暴力分子:法国“黄背心运动”的无组织色彩
信息安全与通信保密杂志社:社交媒体在”阿拉伯之春“中的作用辨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