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她的人血馒头,你们开心吗?
作者| 她姐
来源| 她刊
为了奥运备战,全红婵已经大半年没有回家了。
21天的隔离即将结束,妹妹终于要回到广东湛江迈合村,那个属于她的小村庄。
全爸被问到如何迎接女儿回来,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地朴实:
“她喜欢吃什么,我就做什么。农村加菜就是杀鸡和炒两个菜,大家开开心心坐下来,吃吃饭,聊聊天,然后庆祝一下,不需要搞那么复杂。”
真好。
奥运会像一场梦幻的专程为体育鼓掌的盛大假日,有烟花有炮火,极尽绚烂,又相当魔幻。
有关全红婵妹妹的故事,尤甚。
她拿着天才剧本,随着剧本的摊开,又被各路看官解读出生育贫困、封建宗祠、大国博弈、流量之争……种种议题。
终于要收场了。
奥运会落幕,假日结束,每个人都会回到原本的人生轨道。
全红婵妹妹也会回到紧凑的日常训练里。
周末休一天,手机交给大孩子保管,想吃辣条,但为控制体重和身体健康,“不能吃太多”。
平静的日常,这才是一个14岁女孩最需要的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时隔这么久,她姐才愿意讲讲这个天才少女的原因——
尽量别打扰,让女孩有足够的空间,自由生长,尽情发光。
A故事
金牌背后的天真与贫困
有人说,魔幻2021,最值得拍成电影的故事,全红婵绝对能排前三。
她在东京奥运会上那惊世骇俗的一跳,让外国人惊呼:“跳板下的水,简直像雇来的演员。”
全红婵一定是人鱼公主吧,表演着举世震惊的“水花消失术”。
10米跳台,5次跳水,3次让全体裁判打出满分,总分477她拿到了466.2分,超过第二名40.8分,超第三名94.8。
打破了陈若琳历史夺冠最高分数记录447.7分,即便最后一次不跳也能拿到奖牌。
而且妹妹才14岁,是本次中国队年龄最小的选手。
她入选国家队刚刚9个月,在奥运选拔赛前三周,才把五个规定动作学完,她以赛代练,参加了10场正式比赛,就以近乎完美的姿态,把金牌收入囊中。
天才少女,诚不欺我。
待到赛后的采访,才发现比起一名训练有素的女将,全红婵更像一个有啥说啥、天真可爱的女孩。
记者问她什么时候知道金牌稳了,她一脸懵懂:我没看分数。
又追问:你知道自己破了记录吗?全红婵只是摇头。
这样的风格贯穿全红婵妹妹的所有记者提问。
你性格怎么样呀?妹妹道:“谢哥?谢哥是谁?”
拿金牌被教练举起来是什么感觉?妹妹:“胳肢窝好痛哦。”
为什么来跳水?她说:“小时候读书比较差,我以为不用上学才来跳水的。”
最喜欢吃什么?她妈妈说:“喜欢吃零食,就喜欢小卖部五毛钱一包的辣条,她说她的愿望是开小卖部。”
可是越问下去,越发现女孩的天真中,藏着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辛酸。
放假了打算去哪?
“放假只能回家,因为家里没钱,我连游乐园都没有去过,动物园也没去过。想去游乐园抓娃娃玩。”
拿到金牌后要做什么?
“我妈妈生病了,那个字我不知道怎么读,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我很想赚钱,回去给她治病。”
原来,全红婵确实出生在一个极其贫困的家庭。
她的家在湛江市麻章区迈合村,400户人家,398户姓“全”,人均收入一年1.1万,有38个低保户,红婵家是其中之一。
爸爸妈妈是农民,全家的主要收入,靠每年种甘蔗卖近2万块的钱,还有每个月合计3000多块的低保补助。村书记说:“他们家收入算中下。”
红婵在家中排老三,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
姐姐还在读高中,哥哥初二辍学去上海打工当厨师。
2017年妈妈遭遇车祸,医药费掏空了家底,还落下病根,红婵不会读的那俩字叫“癫痫”,彻底根治难度很大,随时可能复发。
去年全红婵拿到全国冠军的10万元奖金全用在妈妈的治疗上。
妈妈不能干重活了,爸爸承担起更多养家的责任,他会种些青菜,凌晨两三点拉去市场卖。
为了不让全红婵分心,爸爸没有把妈妈的病情告诉她。
但是姑娘心思很细,她知道妈妈病重需要钱医治,才有了一定要赚钱的念头。
而全红婵能够站上奥运会10米跳台,更是一系列极其偶然的机缘巧合。
小学课间时间,体校教练陈华明路过,他看到一群孩子在跳房子,有个女孩跳得格外轻盈。
测她的立定跳远,身高1米2,跳出1米76。再看腿型线条优美,手特别适合压水花。
教练一下子就相中了她。
“选上就去咯,反正有书读。”全爸这么想。
哪知她真的是不世出的天才,天生对水痴迷,不怕虫子,不怕晒黑,哥哥说:“娇生惯养的小女孩不敢做的,她都敢。”
在湛江跳水队出了名的泼辣,2018、2019年包揽了8块金牌,很快引起了国家队的注意。
在去年的东京奥运选拔赛上,13岁的红婵拿了冠军,领先第二名28分。
要不是奥运会延期,她的年龄够不上参加比赛。
巴塞罗那奥运会那年,13岁零345天的伏明霞一跳成名,拿到金牌。美国运动员克拉克向组委会抗议,她认为儿童不应参加比赛。
至此,跳水项目修改规则,参赛年龄不得低于14岁。
偏偏赶上疫情,阴差阳错,全红婵不早不晚卡进了东京奥运会的年龄线。
顺手还创造了女子10米跳台单场最高分记录。
你看,这个寒门天才的故事,充满了传奇色彩。
难怪引来无数人去解读,去消费,去操纵。
B故事
各路妖魔鬼怪轮番登场
首先吸引来的,是一批互联网圣母们的保护欲。
一个故事里势必要有坏人,他们首先判定,那个坏人是父母。
他们为什么要越穷越生,是不是存在重男轻女。这个父亲一定是吸血虫,全家还要靠14岁的小女孩来供养。
一套父权压迫14岁少女的叙事成型。
不可否认,全红婵的人生背景里,确实有中国发展不平衡下的生育贫困的问题。
但是,广东潮汕地区由于农村政策不同等原因,有多生的习俗,但堕女胎的现象倒少见。
而全红婵一家奉行随性教育:姐姐读书好,继续读高中;哥哥不适合上学,早早出来打工挣钱。
全红婵不擅长念书,她自己打着不用上学的主意练跳水。
爸爸却因为体校也有文化课才同意送女儿来,他希望女儿有机会能读大学。
所以全爸并没有重男轻女,反而为每个孩子考虑到了最优解。
而且红婵曾因两个月没回家哭着说,“我想爸爸了”,也力证了父女情深。
他们又说了:那么坏人一定是国家。
孩子本该拥有快乐的童年,却被培养成金牌机器;本该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却为国拼命后落下一身伤痛,用完即弃。
这像不像德国的霍曼接受《图片报》采访时的说辞:“反对奥运赛场上出现儿童运动员,应该取消全红婵的金牌。”
霍曼的双标之处在于,德国也有14岁的运动员参赛。他的意指更多是大国博弈,让中国痛失一枚金牌,毕竟奥运会也是大国扳手腕的舞台。
正如红婵的伯乐,教练陈华明所看到的那样,她核心力量好,弹跳柔韧度不错,本就是不可多得的跳水天才。
如果不让她在跳台上发光发热,反而是对天才的埋没。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认知太片面了,应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全红婵天生就该站在跳台上,她的光芒不应该被湮没。
并不是所有故事里都必须有坏人,有时候只有历史的复杂和环境的无奈。
全红婵通过跳水改变命运,不再只有读书这一条独木桥可走,本就是励志的范本。
于是乎一场新的运动出现,美其名曰“把全红婵宠上天”。
全红婵的妈妈和爷爷身体不好?
湛江卫健局和医院领导立即来看望病房里的爷爷,并承诺给妈妈和爷爷提供全方位医疗保障。
全红婵喜欢吃辣条?于是企业成箱成箱地送辣条,堆满了她家门口。
妹妹的梦想是开一家小卖部?当地一房地产商立马送上一间商铺。
有人手持花和20万现金跟全爸合影;有企业出手阔绰,送来一套精装房。
妹妹说从未去过动物园?那么山东、广西、河北……各地的文旅部门争先恐后邀请她来旅游。
还有当地政府连夜搞基建,新铺水泥路面,为迎接她凯旋归来。
“宠爱”不假,但过了度,就失去了分寸。
清醒如全爸,把辣条、现金和房产纷纷退回,明确表示:“不会消费女儿的荣誉。”
因为那些所谓“馈赠”,其实暗中都标好了价格。
这个价格便是奥运金牌所承载的流量。
以宠爱之名的捐赠退场了,不加遮掩的流量小丑却登台了。
有抖音号制造“全红婵妹妹求博主画一幅艺术画”的短视频,获赞200多万,结果被爆是自导自演,赤裸裸地骗取流量。
接着线上碰瓷,蔓延为线下骚扰——
从妹妹一跳成名开始,每天至少有2000人来到她家门口“打卡”。
那些网络红人不远万里赶来,在全红婵家门口做起了24小时直播。
有的堵在门口差点爬进屋里,有的一边直播一边厚颜无耻地带货,还有人扬言要把红婵家门口的菠萝蜜摘走……
各种丑态毕现。
奶奶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
堂哥不得不请求围观的人声音放小一点,理解一下家里的老人,却被骂矫情。
因此网络平台封禁了一批蹭热度的账号,依然无法杜绝源源不断的流量小丑。
村民们不堪其扰,不得不在村口设下路障。
终于拦截了各路主播,但却无法拒绝未曾谋面的“亲戚们”。
全红婵的妈妈说:“嫁到这里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有这么多亲戚。”
正所谓“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妈妈出车祸缺钱治病时无人接济,全红婵一跳成名后,庆功宴亲戚坐满了一整个饭店。
有传言说,全氏总支本家决定追认全红婵为26氏孙。
按照封建习俗,女性不能进祠堂,14岁女孩写入宗祠,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可是就像男性天然被称为先生,而女性要有所功勋才能被尊为先生一般。
进入男尊女卑的宗族祠堂或许对于一些人来说是无上荣光。
但绝不是全红婵妹妹的战场,她有更大的舞台更大的梦想去绽放。
至此各路神仙登台演罢,好不热闹。
全红婵还未归家,不过那些表演也不关她的事。
随着奥运的流量逐渐远去,全红婵的家门口终于消停了。
荒诞散尽,人生如常
全红婵妹妹终于要回家了。
我们生活在一个如此分裂的世界里,使得后现代的赛博流量和大清前的封建祠堂,都跑到全红婵的家里打架。
好在这又是一个速朽的时代,那些牛鬼蛇神的目光终究会投向他处。
全红婵还是会回到日常的训练里,每天练习400多跳,陆上200~300个,水上120个。
10米高的跳台如果不经常练,站上去容易害怕。
还有她总是难以攻克的207C难关(向后翻腾三周半抱膝),每天5个,或者10个,练到出现肌肉记忆。
跳水是一个很短的过程,腾空到入水不过2秒,但却有起跳、连接、空中姿态、翻腾转体、看目标打开、入水、压水花等那么多动作。
跳水果然是最辛苦的训练,很多城里的家长不愿让孩子吃这个苦。
但全红婵说了:“不想当逃兵。”
她的弟弟和妹妹也来体校练跳水,她得教弟弟不要害怕,还得管着妹妹吃零食不能贪多。
其实自己也爱吃零食,一到小卖部挑薯片就迷失在各种口味里。
但不能吃多,跳水最需要控制体重了,她们每天测三次,精确到g为单位。
自从哥哥去上海学厨,全红婵还没来得及尝过哥哥的手艺,这次回来一定要尝尝。
全红婵不用再回到湛江体校的跳台,但那个破旧的露天的非恒温水池也该换新了。
如果流量经济有哪点好,那就是真的能实现资源再分配。
你看,丁真凭一己之力带动了一城的经济,希望奥运金牌得主的村庄也能被扶贫。
何况湛江是出了名的“中国跳水之乡”,出了劳丽诗、何冲等多名世界冠军,“体育兴邦”不该只是个口号。
企业们、社会机构们,这不比成箱成箱的辣条有意义多了?
至于全红婵妹妹,比起享受金牌的胜利果实,小姑娘还有自己的关卡要过。
前跳水皇后高敏看到了关键
马上面临身体发育,她要长身高,长体重,面对截然不同的窗口期。
一朝成名,这蜂拥而至的叫嚷人群,是崇拜,却也是活埋。
庆幸的是,她有非常理智的教练,有相当清醒的父母,还有一颗足够强大的内心。
曾经刚刚学完规定动作就要走上奥运会的跳台,她给自己打气:“也就是五个动作,把自己的动作跳好了就行了。”
那么接下来,给14岁的她和她的家人一点空间吧。
相信她也定能站在巴黎的10米跳台上,妥妥地压住人生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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