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奇巧计程车》，揭秘高分悬疑神作背后的创作源流

公众号：动画学术趴/babblers

　　作者/ 等待鱼鱼

　　编辑/ Pel

　　排版/ 茶茶

　　“动物世界的尽头与推理的冷酷仙境。”

　　前段时间，一部全员动物造型的动画从四月的日本深夜动画中脱颖而出，它以一位出租车司机（海象）为主角，以一起JK（黑猫）失踪案为主要线索，讲述错综复杂的群像故事，为观众描绘了残酷又充满黑色幽默感的都市丛林。

　　好了好了，说到这里，想必各位已经知道说的是《奇巧计程车》（Odd Taxi，以下简称OT），这里就不再卖关子。之前笔者已经在学术趴发表了一篇文章（点击阅读：2021最容易错过的神作动画），在尽量没有关键剧透的情况下，对作品进行了粗浅的介绍和分析。

　　但是，篇幅所限，在上一篇文章中我们还留下一个非常关键、又有点难以注意到的方面没有讲：

　　剧情最后部分，白川坐在小户川车上说出的神之一句

　　正如OT的名字来源于反派阴沟在出租车上对小户川一大段自我感觉良好的分析，本作的精神内核，即冷硬派推理，也被白川在出租车上这句很精准的定义揭示出来。

　　简而言之，OT的故事氛围、情节发展和主角小户川的人物形象，都迥异于我们一般认知中的日式推理/悬疑动画，属于冷硬派推理这个更小众的类型。在这一类故事中，窘迫、困苦的主角需要仅凭自己的坚毅和执着，追寻案件真相。

　　遗憾的是，在世界范围内，冷硬派推理已经彻底退潮。不过，此类作品对流行文化的影响，还将延续很长时间。时至今日，我们还能看到很多带有冷硬派推理精神内核的文艺作品，甚至偶尔会看到纯粹的冷硬派推理作品，OT就是后者中的一个。

　　那么，究竟什么是冷硬派推理，OT为什么是冷硬派推理，冷硬派推理的前途何在？借此机会，我将与各位读者老爷共同讨论。

　　冷硬派小说的兴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在目前的内地推理图书市场中，出版社和大部分读者更熟悉的是以东野圭吾作品为代表的、更“软”的作品（尤其是近期的作品几乎无法称为本格派*）或者以岛田庄司、绫辻行人为代表的新本格派*，以及以克里斯蒂、奎因作品为代表的欧美黄金时代推理作品。即使是曾经与本格派分庭抗礼、影响巨大的社会派*，也随着时代推移逐渐减弱声望，更不用说比社会派更拧巴的冷硬派。

　　*本格派：把小说其他方面作为诡计的背景板，一切为解谜服务，追求极致的逻辑思考。

　　*新本格派：本格派的威力加强版，糅合惊悚幻想等元素追求更加奇特的诡计。

　　*社会派：把推理作为讨论社会问题的形式，即使诡计非常精彩，也不是故事的主体。

　　必须补充的一点是，内地推理小说的发展正当其时，优秀作品并不少，冷硬派也有代表作，在此顺便推荐中国刑事警察学院教师、作家雷米的《心理罪》系列小说特别是《城市之光》（我并未推荐同名电视剧）

　　可是，若我们将时间回溯一百年，回到推理黄金时代，就会发现当时与本格派平分市场的正是冷硬派。

　　业界普遍认可的冷硬派推理开山鼻祖，是美国作家达希尔·哈米特和他从1922年起连载的一系列小说。

　　达希尔·哈米特（1894-1961），人如其文，看看这苦大仇深的脸

　　尽管以作家之名被人们记住，可哈米特并不是一般意义上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他的人生非常有传奇色彩：

　　少年辍学，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家私人侦探公司平克顿侦探公司的侦探，参加一战并罹患大流感，一战结束后回到平克顿，又因为平克顿涉嫌参与了对工人运动领导者的暗杀，愤而辞职开始写作。20世纪30年代，已经事业有成的哈米特决定全情投入进步事业，并于1937年加入美国共产党。后来，他在二战中出于反法西斯主义的理想再次参战，战后却被麦卡锡主义残酷迫害、关押，最终因肺癌去世。

　　哈米特的推理小说与当时流行的黄金时代作品不同。也许是人生经历所致，他的作品并未执着于思维游戏，而是注重描写现实主义风格浓郁的正邪对决。在作品中，他惯于详细讲述残酷又暴力的罪行，并塑造出若干“没那么聪明，但是为了伸张正义可以不顾生命安危”的侦探形象——后者跟福尔摩斯（算无遗策）、波洛（贵族气息十足）、马普尔（安乐椅侦探）等黄金时代标准的侦探形象截然相反。哈米特的作品迅速引爆整个美国通俗文学界，不少都被改编成电影，代表作《马耳他黑鹰》更是影史中的经典。

　　在《空屋》一案中，假死复归的福尔摩斯（右）算中了反派的所有预谋

　　图自《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群众出版社1979年版，笔者藏书

　　大卫·苏切特扮演的波洛，几乎完美还原书中的描写

　　安乐椅侦探是指通常无需亲自前往现场、只需中间人叙述各种线索，就能推理出真相的侦探；图为马普尔的经典影视形象，扮演者为杰拉尔丁·麦克伊万

　　实际上，冷硬派推理出现的原因，一方面是哈米特天赋异禀、经历独特，能够写出不一样的故事；另一方面，则绕不开“艺术源于现实”的真理。

　　在哈米特开始创作的时期，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在所有的主要经济体先后出现，直接刺穿了资本主义社会体系。哈米特的祖国也被撕掉光鲜又虚伪的外套，露出败絮其中，大萧条似乎敲响了文明社会的丧钟：本应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政府官员、社会名流与黑恶势力狼狈为奸，底层人民的生活完全看不到未来。冷硬派推理小说，以及它的主角硬汉侦探们正是诞生于这种黑暗的现实中。*

　　*也有一些爱好者认为，硬汉侦探在现代流行文化中的起源是40年代开始连载的《蝙蝠侠》系列漫画，其情节对应着西式民主与纳粹的冲突，而蝙蝠侠的定位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侦探”，在此不做赘述。在八十年代末最有名的硬汉侦探电影虎胆龙威系列中，主角起码有了个比较幸福的家庭，这似乎对应着婴儿潮一代回归家庭的社会现实。总之，比起强调思维游戏的本格派，冷硬派推理的确和社会现实有更加紧密的联系。

　　早期的蝙蝠侠侦探气质浓厚

　　对于没有接触过冷硬派推理的朋友来说，我们可以简单构建出这一类故事的基本脉络：

　　身处社会底层、麻烦缠身的硬汉侦探，由于职业需要、朋友所托或者干脆就是运气太差，陷入了更大的麻烦。为了伸张正义、也因为无路可退，他只能在黑暗的现实中，在充斥着酗酒、吸毒、纵欲、阴谋和死亡的现实中与邪恶以命相搏，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最终，硬汉侦探也许能取得胜利，但这种胜利只能孤立存在，黑暗的现实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有些时候，硬汉侦探甚至无法胜利。

　　流行文化史上最伟大的硬汉侦探菲利普·马洛，看看这苦大仇深的脸

　　冷硬派推理的灵魂人物雷蒙德·钱德勒*，正是这样描绘自己的主角马洛。在马洛出现的七部作品里，这位硬汉侦探始终受困于酗酒和贫穷，几乎翻开任何一页都是醉醺醺、阅读任何一章都会挨一次打，还经常游走在死亡边缘，甚至被同床共枕过的女人用枪威胁，也没有任何一个故事的结尾是对马洛个人有益的。即便如此，人到中年、孤苦伶仃、愤世嫉俗、粗鲁耿直的马洛，虽然身处黑暗，依旧努力追寻光明，为正义赴汤蹈火。 

　　*关于钱德勒有一个很好玩的轶事。他极其讨厌希区柯克，经常在希区柯克在场的情况下，大声对他人说（以保证希区柯克能听得见）希区柯克是个混蛋胖子。这粗鲁又直爽的态度，倒是跟马洛相似。

　　雷蒙德·钱德勒作品集

　　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发展高峰之后，随着全球范围内进步思潮的逐渐式微，以及文化娱乐行业对于更纯粹感官刺激的强烈需求，着眼于反应社会现实、讲述正邪斗争的冷硬派推理，慢慢被节奏相近、娱乐性更强的间谍小说、政治惊险小说代替。

　　不过，冷硬派推理特别是硬汉侦探的设定，早已融入流行文化，在如今各种艺术作品中都可以轻易找到。《奇巧计程车》就是其中的一个。

　　OT的冷硬派特质：不会破案的精神类疾病患者不是好出租车司机

　　除了上文中总结的故事基本脉络，纵观冷硬派推理代表作，我们可以归纳出几个常见的故事元素：让人绝望的社会、永不改变的阴郁氛围、有心理疾病（大多数情况下是酗酒）的主角、主角各种突如其来的失败、絮絮叨叨的配角们，以及在故事前半段被弄丢的枪。

　　这样看来，OT在以上方面基本符合冷硬派推理的特点，又在冷硬派推理的基础上更加黑暗，结尾更把整个作品的基调推向了深渊。

　　剧透警告：以下包含动画《奇巧计程车（Odd Taxi）》的关键剧透，所有讨论基于动画版，暂不讨论广播剧、漫画版等衍生作品

　　1. 悲剧主角

　　OT在小户川的人设方面几乎完全借鉴了马洛。马洛酗酒、精神状态糟糕，小户川有精神类疾病；马洛有着黑暗的过去，小户川也有着黑暗的过去；马洛惜字如金，小户川也惜字如金；马洛喜欢国际象棋和古典音乐，小户川喜欢落语；马洛被危险的女人纠缠，小户川也被危险的女人纠缠（白川本人更是长期处于危险中）；马洛经常运气不好被卷入案件，小户川也因为运气不好被卷入案件（一个出租车司机，搭载有乘坐需求的人，然后就倒霉了，简直锅从天降）。最有趣的是，私人侦探并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职业，正如出租车司机也是最普通的劳动阶层。

　　在如此众多的对应之下，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猜想，编剧此元和津也很喜欢马洛系列故事。

　　但是OT要比一般冷硬派推理更加黑暗，小户川的结局远不如马洛。硬汉侦探通常会获胜，即使是惨胜、虚假的胜利、孤立的胜利或者妥协，不管怎么说也没失败，硬汉侦探起码解决了眼前的大麻烦，可能会回到终日酗酒昏睡、被人上门催债的“普通生活”，但好歹还能保住一条命。然而，小户川在动画完结之后可能会死，真正的凶手会试着杀掉小户川，还有可能会逍遥法外好久。

　　2. 丢失的枪

　　冷硬派推理中通常会有一把没响过几次的枪，很多时候这枪会莫名其妙地丢掉，最后切实地威胁到主角。毕竟，即使从戏剧本身的特点来看，前半部分出现的枪，后半部分也必须要响。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在嘴炮无用的情况下（在上一篇文章中我们已经讨论了关于嘴炮无用的内容），丢掉武器的主角肯定会被反派钳制。最终，硬汉侦探通常会夺回武器、反戈一击、解决敌人。

　　阴沟的手枪是本作的关键物品之一，被田中偶然拿到之后，数次威胁到小户川。看上去这把枪的确很重要，然而，其境遇与传统冷硬派作品有两个不同之处。

　　首先，在传统冷硬派作品中，枪响带来的巨大冲击感往往源于枪只会响一次。田中在拿到枪之后，使用的次数太多了：在夜总会里持枪怒寻小户川、（可能是用枪的握把）击碎小户川的车窗、枪击小户川的家、最后还准备直接枪杀小户川（结果谁也没打中）。

　　我个人认为，田中对于枪的滥用，其隐喻还是很明显的。田中是一个丧失了生活目标，只知道玩氪金手游的宽松世代，“宽松世代毫无抗压能力，就算获得了能力或者权力，面对压力该如何避免滥用”，这可能是制作方想表达的意思。

　　本作还有一个细节，小户川和田中童年时都喜欢动物图鉴、喜欢动物，小户川的童年阴影更是比田中严重得多，但小户川是个更好的人，并未像田中一样歇斯底里。二人的区别是什么？小户川后来在福利机构长大，田中则一直在自己家中长大。这是否也代表着制作方对宽松世代教育模式的否定呢？

　　在这个有明显宗教色彩的画面中，田中用枪对准夜总会天花板，

　　天花板上的图案让你想起什么？

　　其次，田中开枪次数虽然多，但是最终击中阴沟的却是大门弟用自己的警枪射出的子弹。须知，在冷硬派推理中，如果主角在故事前半段弄丢了自己的枪，在故事后半段基本会被这把枪击中。可是，田中捡来的枪没有发挥应有作用，没有击中小户川，也没有击中阴沟（此处小户川和阴沟在情节推进上已经合二为一）。

　　这不仅是对宽松世代“打不中”的担忧，也代表本作中的关键物品并未起到关键作用，这就是OT与传统冷硬派推理小说的区别。*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大门弟在枪击阴沟之前消失了好几集，他的同事们传言，大门弟弄丢了警枪，吓得跑路了——但事实完全相反，大门弟才是让枪发挥出应有作用的人。

　　*相应地，另一个关键物品小户川的车内记录仪存储卡，尽管经过多方争夺，还是没有起到任何实质性作用。

　　田中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到，是貌似鲁钝、实则坚毅的大门弟果断击中了阴沟

　　3. 女性角色

　　在冷硬派推理小说中，女性角色通常是情节的附属品，若不是，则是反派或跟反派有关。这种设定已经被伊恩·弗莱明的007系列*用到烂俗了，邦女郎要么是007的艳遇对象，要么是蛇蝎美人。在OT中，最重要的女性角色无疑是白川与“神秘之吻”，我们来逐个分析一下。

　　*从剧情结构来看，007系列当然受到了冷硬派推理的影响，只是更加突出了娱乐性，不再聚焦于社会的不公。

　　白川的形象经历了“路人—反派—正派”的变化，在变化过程中与小户川情投意合，也是小户川决心对抗极道人士的原因之一，但白川被阴沟钳制并不是小户川挺身而出的根本原因。小户川只是在原则上同意与阴沟合作之后，把“阴沟不再威胁白川”作为合作条件之一。

　　至于小户川真正决定设下计谋对抗极道人士，是在得知柿花（好友）被仙人跳之后；开始行动的契机则是得知今井（仍有未来的年轻人）将要遭受无妄之灾、损失十亿日元。从这个角度看，白川对于小户川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人，小户川心中更重要的是朋友和社会正义。

　　在《漫长的告别》中，也有一个危险女人在马洛家中等他回来

　　此外，虽然白川两次救过小户川，但是假设我们删去白川的角色，给刚力的人设加上身手矫健，让刚力去救出小户川，从情节上看也并不违和（阴沟也可以用刚力或者柿花去要挟小户川）。很遗憾，白川在剧情中始终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必要元素。

　　有更重要地位的女性角色自然是“神秘之吻”，她们背后是本作的最重要主线。“神秘之吻”四个人中，一个是受害者、一个是诈骗犯、一个是杀人预备者，都是次要人物，她们存在的目的是为情节服务；唯一的主要人物是OT真正的大反派、杀人者和田。

　　OT对于和田的刻画，比传统冷硬派推理作品中的女性反派少了很多人性。在传统冷硬派推理作品中，女性反派最初可能是被迫作恶，或者延续了亲密者的作恶意图，但是和田杀人的原因仅仅是有人干扰了自己走红，直到结尾基本已经是个失心疯杀人狂的形象——冷硬派推理本来不会有弗雷迪·克鲁格*这种角色，反派虽然都是被社会逼迫，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道德感的，和田却是一个毫无道德感的偶像屠夫。

　　*《猛鬼街》系列电影主角，可能是影史上唯一一个拍到最后成了吉祥物的疯癫杀人狂，为避免引起读者老爷不适，在此不插图

　　在动画最后，和田笑眯眯地坐进小户川的车后座，小户川则因为大脑恢复正常，无法辨认出和田就是曾经搭载过的黑猫，对和田毫无防备。整个作品在此戛然而止。乐观主义者可能会认为，和田不会成功杀害小户川；悲观主义者如我会笃定小户川将死。但无论如何，这个结尾，跟马洛经常遇见的“反派女性角色流着泪对马洛开枪又没打死”相比，实在是过于黑暗了。

　　冷硬派推理将要散场，硬汉侦探仍未离去

　　正如上文所述，从世界范围来看，冷硬派推理小说作为一种单独的类型，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市场，也很久没有出现优秀的代表作。不过，冷硬派推理的情节特征以及硬汉侦探的人设，经常出现在各种文艺作品特别是电子游戏和影视剧中。在此仅列举出几个典型作品，供各位读者老爷自行体会。

　　1. 从《马克思·佩恩》到《极乐迪斯科》

　　2001年，芬兰游戏公司Remedy制作了 TPS 游戏《马克思·佩恩》，其同名主角是标准意义上的硬汉侦探。标准到什么程度呢？Max Payne指的是max pain，游戏中的补血道具是止疼药painkiller，可见主角有多痛苦。

　　马克思·佩恩，看看这苦大仇深的脸

　　游戏的故事简介就充满了冷硬派推理的感觉：原纽约警察马克思·佩恩生活幸福，却天降横祸，妻女被一群毒虫杀害。他悲痛欲绝，为报仇加入DEA，但也从此借酒浇愁、沉湎药物。几年后，他在调查此事过程中被卷入更大的阴谋。神秘的美女杀手、不断出现的古怪事件、若隐若现的军方阴谋……小马哥游走在正邪之间，用双枪索求血债。

　　《马克思·佩恩》在十几年中共有三部作品，充满对于硬汉侦探的致敬，初代有一关就叫 Playing it Bogart，直接致敬好莱坞影星亨弗莱·鲍嘉。

　　鲍嘉是电影版《马耳他之鹰》的主演，也是公认的马洛最佳扮演者，看看这苦大仇深的脸

　　即使在初代《马克思·佩恩》的近二十年后，冷硬派推理依然存在于电子游戏中。

　　2019年，一群来自东欧的游戏开发者，经过十余年的努力，终于推出了AVG游戏《极乐迪斯科》。本作在汉语互联网上的热度毋庸讳言，在此不做过多介绍。

　　凡是体验过游戏的玩家，都会对那位永远醉酒、永远药物过量、永远运气不佳、几乎永远漏掉关键线索的大鼻子秃顶警察有深刻印象；而游戏故事也带有冷硬派推理的冰冷、绝望氛围：冲突各方为了毫无意义的虚假利益互相残杀，即使案件真相大白，好人也没有得到救赎、坏人也没有得到清算、主角还是回到了潦倒的生活中、被推倒的雕像依然没有重塑。同时，《极乐迪斯科》也当世罕见地在游戏中做出大量社会隐喻，主创更是在公开场合毫不讳言进步思想对其在创作过程中的深刻影响。

　　主视觉图就有那味儿了，看看这苦大仇深的脸

　　2. 《真探》和《冰血暴》中的硬汉侦探

　　如果不去考虑上个世纪中叶那些层出不穷的改编电影，在冷硬派推理已经不再流行的2014年，HBO依然推出了原创电视剧系列《真探》，是纯粹的冷硬派推理作品。本作每一季讲述完全不同的故事，目前为止的三季都非常精彩。不过最好看的一季，还是由马修·麦康纳和伍迪·哈里森主演并亲自担任制片的第一季。

　　《真探》第一季的故事情节不是特别复杂：十几年前，桀骜不驯的警察与勤勤恳恳的警察是一对好兄弟、好搭档，他们一起调查一件神秘的杀人案，得到了无法让人满意的结论。十几年后的现在，二人已经分道扬镳，桀骜不驯的警察早已劣迹斑斑，勤勤恳恳的警察陷入中年危机。但随着杀人案重启调查，二人不得不再次合作，去追寻十几年前他们放弃的真相。

　　看看这苦……以下略

　　本作从各方面看都是水准极高的作品，保持了早年间的同类型影视作品絮絮叨叨、神神秘秘的风格，也给出了一个相对温情的结尾。值得注意的是，诞生于2014年的本作，选择将大部分故事背景放在上个世纪，剧情核心是“破解来自过去的谜题，消除来自过去的心魔”。也许制作方也意识到，苦大仇深的主角只能存在于过去，如今的现实社会并没有硬汉侦探的位置。

　　相比之下，在同一时间段推出，同样有离奇剧情、黑暗氛围，又有一定黑色幽默的《冰血暴》（电视剧版），虽然将故事时间背景放在现代，故事的地点却位于单调又无甚变化的各个美国小镇，同样凸显一种时光停滞、来自过去的感觉。同时，《真探》第一季将恶归根于邪教，《冰血暴》将恶归根于人性中的贪婪，通通回避了眼前切实存在的社会问题。这样看来，也许冷硬派推理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3. 终点与起点

　　即使是再偏向社会派的推理作品，也要有一个谜题，冷硬派推理也一样。侦探之所以称之为侦探，是因为有一个需要解决的案件。这也是我没有轻易把一些同样具备硬汉侦探特点主角的作品，归类为冷硬派推理的原因：这些主角并没有案件要去解决。

　　尽管如此，我们不能否认，在许多没有谜题的普通故事中，往往能发现主角具有硬汉侦探的特征。比如史泰龙的兰博，比如成龙在大部分没有扮演警察的电影中的角色（《警察故事》系列可以勉强算是添加了龙式幽默的冷硬派推理—动作—警匪片，毕竟每一部都有案件），比如《MEGALO BOX》中的Joe，都是苦大仇深、刚毅果决的硬汉。

　　在大部分成龙电影中，这种苦大仇深的表情至少会出现一次

　　这可能源自人们对于英雄主义中浪漫色彩的喜爱，所以大家乐于延续硬汉这样一种英雄形象：虽千万人吾往矣，为人所不能为。也可以解释为，正如推理小说鼻祖《莫格街凶杀案》出现在通俗小说已经得到充分发展之后，艺术作品中原本就是先有硬汉角色、后有硬汉侦探。两种解释的区别仅在于视角的不同。

　　以故事视角来看，冷硬派推理小说和硬汉侦探的确在逐渐消失；但如果我们跳出故事视角，用角色视角来看，硬汉就成了一种有固定特点的文学形象，没准要一路上溯至埃斯库罗斯的各种悲剧英雄。也就是说，硬汉侦探像普罗米修斯一样，以一己之力对抗社会，是两千多年来固有悲剧英雄形象的“推理化”。

　　这样一来，即使冷硬派推理小说作为一种推理故事类型已经药丸，我们也不必担心具有硬汉侦探特点的角色从此不再出现。此时此刻，离我们最近的证据，就是这部动画，它拥有动画中难得一见的戏剧感，让出租车司机成为都市英雄，又为了维护正义、带有些许悔意地死去。

　　彩蛋：也许有读者老爷发现了，本文引言化用了村上春树的畅销书名，村上春树本人是雷蒙德·钱德勒的书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