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内卷化,必须停止了

文 | 新华门的卡夫卡

一年一度的高考录取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许多高中生由此进入一个和他们以往十多年的生活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也有一些孩子在事实上并没有完成学业,而是直接步入社会,或只身南下,或前往省会,或就地择业。总之,这是一道人生的关口。

在上周五,由于一份意外传出的中央文件,直接导致了如新东方等的教育类股票的毁灭性崩盘,股市称为“K12赛道灾难”。教育为什么如此引人关注?这是因为教育关乎未来。教育的过程和结果决定性的影响着未来的社会成果产出与分配。所谓的“K12”,是kindergarten through twelfth grade的缩写,即从幼儿园到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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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是一切的开始吗?

笔者之前曾谈到过,所谓的政治,无论上下五千年还是古今中外,政治的本质是分配的技术与艺术。而最近所发生的一系列变故,笔者想顺着分配问题,来说到教育的治理。

对于我们当代的基础教育来说,最重要的当然是高考,然而高考的主要特征,是基于各省预先分配名额的分省录取。在笔者自己上中学的时候,一直是以一种“叛逆者”的状况出现在老师的视野中,觉得天天考试“么得意思”。什么“分分分,学生的命根”简直是胡扯。而笔者的老师们谆谆告诫的则是,“高考是指挥棒,只要高考还在一天,就得考试”。

这也是许多家长和K12从业者们认为,“双减”文件的出台,只不过是将明面上转为地下,因为“高考依然存在”。现在,笔者当然会认识到,这是由于选拔性考试的存在,将考分异化为了目的,将学生异化为了按考试分数分三六九等的群体。这并不归咎于任何一个具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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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存的高考制度,是基于教育资源公立与私有结合的形式之下的一种入学选拔制度。高考的全称,是普通高等院校入学考试,这也就是说,高考的意义是分配进入高等院校的入学资格的考试。在以前以或许高考还有一部分人才选拔的因素,但随着社会经济基础的变化和知识革新,现在的高考其本质早已变成高等教育资源的分配制度。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高等教育的录取和入学,表面上看是教育问题,实际上是分配的公平性问题。这个分配的公平性问题,最表层的现象是录取人数(即获得权利的人)分配是否公平,比如常见的一个逻辑就是“XX省多少人,多少考生,多少能上五道口,XX市多少人,多少考生,多少能上五道口,(根据人口比例来算是)不均衡不公平”;更深一个层次的症结,则是不平等的初等和中等教育资源分配,导致了原本相似的两个群体,培养成了质量上完全不同的两个群体;而最深层的本质问题,则是每个人是否从出生起,就享有平等和对称的受教育的权利。

教育的问题,是社会结构及其存在的问题的缩影。这是因为,教育的成果,在较大的尺度上来看,是由投入的资源来决定的,而教育资源的投入,是社会分配秩序的产物;同时,当期的教育资源分配,将不可避免的影响到未来的人才培养的开花结果,进一步决定未来的资源分配。

因此,与其说高考是指挥棒,不如说由于基础教育阶段的分化关口统一被放置在了高考上,才是导致过分强调和重视高考的原因。
   
   在基础教育阶段,过度地分化,尤其是因为天赋之外的因素而分化,比如说学区房、课外辅导班、兴趣特长班等能力之外的背景因素对学生进行分化,是不符合社会主义的公平原则的。因此,我们可以看到,2013年以来,诸如自主招生、综合素质考察提前录取或降分录取被纷纷叫停,只留下了真正的天才即全国奥赛金牌前列的选手的保送。而同时推出的,则是针对基础教育薄弱地区的倾斜录取,比如清华大学等6所院校实施的“自强计划”,主要面向长期学习、生活在农村地区、边远贫困地区或民族地区,自强不息、德才兼备的高中毕业生。

教育的内卷,就是社会的内卷

过去的民族自豪感鸡汤文就一直说,“中华民族和犹太民族是世界上最重视教育的两个民族”,这固然是反应了把自己和犹太人(上等人)进行绑定然后抬举自己地位的自卑心态,但也确实是一部分事实。这在很大程度上表明,文明历史悠长的民族确实把历史读透了。文明最重要的事情是生产和分配,而分配就是政治。决定如何分配,是政治权力;而影响政治分配的认知、意图的,则就是教育。本代人省吃俭用,将能省的、不能省的资源都省下来,投入到教育中,希冀下代人在社会的规则内取得更好的条件和有利地位,获取更好的分配条件。

从这个意义上说,范进之所以中举后癫狂,大抵与阶级地位从此不同是深深相关的。本质上说,这是一种高级控制能力“延迟满足”,是对生活现状不满之下的改造意图。而漫长的科举的历史,则教会了中华文明“耕读传家”的道理。

工业革命以后,由于物质文明的突飞猛进,生产力在短短一百年内创造了比整个人类历史总和还要充足的物质,全面普及义务教育的最大困扰——物资制约和供养脱产教师的问题得到了解决。率先实现普及义务教育的欧洲国家,从军事胜利和工业进展中吃到了巨大的好处,由此,国民义务教育体系向全世界流传开来。到二战后,以苏联和美国为代表的普及高等教育的模式,又使得高等教育日趋普遍化。

在我国,经过多轮次的扩招,我国已经成为体系规模与人口规模相匹配的高等教育大国,而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则助推着现代化产业链的蔓延和扩展。近年来我们发现,在“人口红利”的背后,更重要的其实是“工程师红利”。是我们培养了世界上最多的工程师,才使得中国成为世界工业总产值最大的国家,成为了可能。

改开以来的总体路线其实是鼓励竞争的,无论是教育的竞争还是科学的竞争亦或者商业的竞争,社会的竞争。故而如果教育的竞争仅仅在表现出在教育方面,倒也罢了;然而教育的竞争和他的结果是不可避免地会传导到社会分配阶段的。同时,教育的竞争也是来源于社会竞争,教育的竞争,是家庭竞争、父母竞争,而不仅是孩子的竞争。由于社会背景的差异,导致孩子们的起点并不一样,这才是“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那句话的深刻含义。

教育的起点是地区、家庭和阶级的不平衡不均等,而终点则是不同职业之间巨大的分配差异。即便不谈老板、学者和官员等团体所掌握的资源代际传承,同为广义上的打工人,美团CEO年收入一个多亿,而美团的外卖小哥一年能赚15万就算是运气+能力了。这种巨大的差异,是激烈的社会竞争一个重要来源。

从笔者上小学的时候,教育部就在推进减负,减轻孩子的负担,减轻教育的竞争。但实际上成效如何,大家一看便知。这是因为教育是人生马拉松的开始,而人生最后的分化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所有的参与者都输不起。资本主义社会对人性的异化,使得一切可以变成市场竞争的范畴,都会被异化为资本的竞争。

我们注意到,类似于猿辅导、学而思等社会上的学科培训机构,公然喊出了“你的孩子不来,我们就培养你孩子的竞争对手”这种制造焦虑的口号,试图通过下一代的再生产过程牟取暴利。当这种焦虑随着社会舆论不断扩散,就形成了困扰社会持续的极大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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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当社会形成了“加码投入教育”的一致性预期,使得城市乡村,只要没有破产的家庭,绝大多数家庭都会不计代价不考虑回报率的在子女教育上投入资源,这才是“K12赛道”拥有极高的理论估值的原因。即教育辅导机构,是处于这样一种焦虑情绪的发酵下收割家长的:收入差距很大,只要现在在孩子身上多投一块钱,未来就能收回来十块钱,而且小孩子们从小竞争激烈,如果现在不投入,那就被别的小孩甩下来了,因此无论如何咬紧牙关也得砸,就像“无畏舰的军备竞赛”,根本无从停下。

因此,本质上教育的竞争和日趋内卷是全社会结构与状况的一个缩影。甚至就连赚取超额利润的话术都一样,制造焦虑,而教育的焦虑是服从于全社会的焦虑的,是全社会焦虑的一部分。

内卷需要停下来

对于发达工业社会来说,教育是希望能选出合适的人,去接受适合他的培训,然后推送到社会生产机器上做一颗螺丝钉,或者其他零部件。因此,实际上工业社会并不在意个体到底是什么情况,在意的是是否有足够多和质量足够好的零部件来维系工业生产体系和扩大再生产。而所有人都加码的结果就是抬升社会成本,“大家都练辟邪剑谱的后果就是等于都没练,除了都自宫了以外”。

而且,另外一点是额外需要注意的,即便我们不谈过度的课业压力对孩子人格、价值观、世界观和身体发育的严重影响,仅仅是课业压力的内卷式竞争上,实际上普通家庭是绝不可能与真正的TOP家庭进行竞争的,需要认识到的是教育资源也是一种资源,普通家庭的投入是有上限的,而TOP家庭的上限远远高于普通家庭,现如今的高考仍然以正常的题目为主,考卷得分基本服从正态分布,但如果继续内卷,迫使难度上移,分数分布格局变为幂律分布,这恐怕是绝大多数家庭的悲剧。家庭投入教育资源直接锁定了代际传承。(说明一下,笔者此处以群体为说明对象)

因此,取消校外培训只是减少社会的无效内卷的开始,而且他的意义不仅仅是减少内卷,同时出台的政策还有推动民办校转公办,尤其是披着民办皮的公有产权学校,应转为公办。政策框架的内中核心思想,是持续促进公共服务均等化,而这个均等化,就包括着义务教育受教育权应该是质量差距较小的,是一种社会和国家的有效服务供给。此次“双减”的文件,所指向的绝不仅仅是学生的课业负担,而是按照课业负担、学生的兴趣平衡、学校的社会职能、城市中低收入家庭面临内卷的焦虑、城市上中产家庭过度培训、公办校办学质量持续向民办校转移等多个板块统筹考虑的。

K12作为一个“赛道”,已经被宣布关停了。在未来趋势中,社会发展应努力让大部分人将处于一个快乐学习、快乐生活的状态里。即一方面缩小收入分配差距,减少恶性竞争的动力,另一方面教育回归本身培养合格的社会接班人的角色,减少教育的异化。而真正的天才,仍然具有脱颖而出的机遇。只不过,他们的赛道和上限,恐怕是普通人所无法接触的。

或许“双减”政策的推出,会导致K12由地上转为地下。但由于政策要求其“非营利性”,这将导致这种辅导班的规模大为缩减,商品的有效供给大大减少。同时,焦虑营销的消失,会让许多原本不必支出的“辅导班费用”结余下来。前一两天,中概股等因K12的巨大利空而暴跌,许多人哀叹“别跌了,我生还不行吗”。这大概说明,大家都知道社会没有代际传递是不行的,只不过,资本积累产生的分化,以及巨大的动态变化,让大家都不愿意生了。当然,教育的整顿本身并非单纯为了生育,它是服从于构建一个更加公平合理的社会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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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与此同时的将要进行的,是包括职业尊严、医疗服务、社会长照托护等在内的一系列举措,把农村、中小城市和大城市之间的严重不平衡的公共服务差距大幅度缩小。以及未来关于不动产和遗产的税制。毕竟,教育通向的大道,是告诉孩子们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是有些人,可以直接出生在罗马。

我们可以看到,世所公认德国在推行职业教育方面有独到之处,《联邦职业教育法》和《联邦职业教育促进法》有公认的效力。但为什么德国依然执着于不断地引进土耳其和东欧外劳,这是值得深思的。因为观念,并不改变真正的社会地位,社会地位是阶级和阶层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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