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南亚地缘政治和身份认同漫谈(中)

在孟加拉作为一个大省的时候,当地有大约三分之一的穆斯林,虽说不占多数,但还是很有分量的。这种人口比例是伊斯兰教入侵南亚几个世纪以来慢慢形成的,因此印度教徒跟穆斯林之间自有一套经过了长期磨合的、不同宗教之间相互合作、和谐相处的模式,大家伙儿有商有量的,碰到意见不统一的时候尽可能搞个折中方案照顾到大多数人的利益——这其实就跟中国的“民族大团结”做法很像,建立在相互包容妥协的基础上。结果按宗教分省的方案一出,激化产生了一个多数派和少数派的问题——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东孟加拉成了一个穆斯林占多数的省,当地的穆斯林们自然是喜大普奔;可被分到东孟加拉的印度教徒一夜之间成了少数族裔,感觉自己会被边缘化,于是就不干了,搞出各种爆炸、枪击、暗杀之类的极端事件;而西孟加拉的印度教徒,又觉得自己失去了对东孟加拉这么大一块地方,也不乐意。

这里插个嘴,2019年印度把拉达克从查谟克什米尔邦拆分出来的时候,也造成了类似的骚乱。拉达克佛教徒占多数,成为了独立联邦属地之后他们终于能够翻身做主人;但是被分到拉达克的穆斯林们闹起了情绪,他们原来待在查谟克什米尔邦的时候是多数派,这下从“统治阶级”变成了“被统治阶级”。

分省这个事儿说白了就是人为制造身份认同的冲突,打破了原来的平衡状态,动了许多既得利益群体的奶酪。对分省方案的抗议蔓延到了整个印度,穆斯林支持分省,印度教徒反对分省——身在其中你总得选站队吧,结果就把印度教民族主义给激活了。话说“印度教民族主义”其实是个被发明出来的概念,因为无论是“印度教”还是“印度斯坦民族”,都是英国人来了之后才有的名字,这种民族身份认同过去从未存在过(详见《为啥中印两边的网友都觉得对方是白眼狼?——解构印度民族主义虚构历史》)。印度教徒跟穆斯林经过这么一闹突然间意识到,虽然大家和平共处了那么多年,但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得分家才行。于是,1906年穆斯林们顺水推舟在孟加拉的达卡成立了全印穆斯林联盟(All-India Muslim League,简称“穆盟”),这个穆盟后来成为了导致印巴分治的决定性力量。

每当看到这段历史,就让我看到了民主政治的局限性。分省这个事儿表面看起来非常符合民主精神,可以让各种不同民族宗教的族群行使有利于自己民族宗教的自治,前面讲到的廓尔喀人对“廓尔喀兰”的诉求也正是基于这一逻辑。照理说分省本来不是应该皆大欢喜嘛?怎么会反而搞得人民内部势成水火呢?——因为好的民主政治归根结底需要建立在大格局之上,但问题在于,人民群众本身大都是小格局的。民主只是理想,撕逼才是现实。

由于各方势力的分赃不均,对分省方案的抗议持续了六年之久,英国政府最后不得不妥协。1911年英国国王宣布了新的分省方案,这回终于是按照民族和语言来分的了——已经拆分了的东西孟加拉又被重新合并,将原来孟加拉省内的阿萨姆邦、比哈尔邦、奥里萨邦这些不同文不同种的地方独立分出来,与此同时英属印度首都也从政治不稳定的加尔各答迁到了新德里。

然而,虽然把孟加拉重新缝合了起来,但那条割开了的深深刀疤却是抹不平的。孟加拉东西分裂的种子已经在不同宗教的人们的心中埋下,开花结果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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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的孟加拉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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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割后的东西孟加拉省

客观来讲,英国殖民期间虽然在经济上掠夺孟加拉,但也不可避免地给孟加拉带来了思想观念、宗教、社会等各方面的革命,在19到20世纪引发了一场“孟加拉文艺复兴”,涌现了一大批科学、艺术、文学家。有这样一个社会基础,使得孟加拉在分省之后成为了印度人民民族意识和政治意识觉醒的红色根据地,而且一言不合就走极端。比方说不惜跟日德法西斯合作反抗英国统治的印度民族主义极右分子苏巴斯·钱德拉·鲍斯(Subhas Chandra Bose)就是孟加拉人,这个人如果不是因为坠机身亡,印度很可能就会以暴力而非和平方式取得独立;又比如后来主张以暴力方式武装夺取政权的印共纳萨尔派(Naxalite,关于印共的文章,公众号后台私信【毛主席】可获得链接),也是在孟加拉起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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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德拉·鲍斯会见希特勒(图片来源:网络)

有着如此辉煌历史的孟加拉,怎么会沦落成“毫无希望”的国家的呢?——印巴分治。

尽管英国人的做法在印度内部敲出了裂痕,但他们仗着外面有个箍套着,只要这个箍还在,日子就能凑合过。英国人搞分治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让印度分裂,只是觉得不同族群分别设立自己的选区便于行政管理,让他们不会联合起来,同时还符合民主的精神。英国人当时甚至想给高种姓和低种姓的印度教徒都分别设立自己选区,后来甘地以绝食相逼拦在那里没搞成。印度人民内部的身份认同冲突远比英国人和印度人自己所以为的要更严重,他们赶走殖民者争取印度独立,原本只是想把那个箍给取掉,却没想到外力消失之后,内部冲突与分裂的力量便爆发了出来

印巴分治的过程中,原来设想的按照宗教来分裂东西孟加拉的设想成为了现实,东孟加拉变成了东巴基斯坦,西孟加拉成为了印度的一个邦,东西孟加拉被分在了两个国家,这对孟加拉的经济造成了堪称毁灭性的打击。打击体现在两方面:第一,在印巴分治过程中,东巴的300万印度教难民要去西孟加拉邦,而西孟加拉的70万穆斯林难民要去东巴,混乱的迁徙过程中引发了出乎意料的人道灾难,严重伤害了孟加拉地区的社会和经济。第二,印巴关系恶化敌对之后,东西孟加拉地区的水陆交通、经济往来被切断

整个孟加拉地区长期以来都是一个水乳交融的单一经济体,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这样人为地暴力分割。这种分割就好比把深圳、东莞那一片从广东省里给抠了出来,还把跟广州、佛山的经济来往都切断了,你说让当地人要怎么活?过去孟加拉东部的产粮区和西部的工业区互通有无,这种互惠互利的贸易模式在印巴敌对后无以为继,可谓元气大伤。在1950到1960年代,西孟加拉邦时常由于粮食短缺发生饥荒,而加尔各答也陷入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经济停滞。

分治导致的东西分裂是对整个孟加拉地区的第一轮暴击;第二轮暴击则是针对东孟加拉的,下手的是巴基斯坦,而原因则又是因为国家身份认同和语言身份认同的冲突。

绿版印度——巴基斯坦

要继续说孟加拉国,得先来讲一下巴基斯坦。

虽然我们一口一个“巴铁”,但请各位不要忘记一个事实:巴基斯坦跟印度曾经是同一个国家,印、巴、孟三国的气质无比接近,在这三个国家拍的照片,完全可以互相冒充。

我第一次去巴基斯坦是从伊朗的扎黑丹(Zāhedān)口岸陆路入境的,进入巴基斯坦的那一侧后,虽然又破又烂,却让我感到十分亲切,因为有一种熟悉的印度既视感;再跑到拉合尔这座城市一看,根本就是德里的翻版嘛——莫卧儿王朝在规划这两座城市的时候就是双子城,拉合尔跟德里原来也都属于英属印度的旁遮普省。拉合尔东边朝向德里的城门叫做“德里门”,而德里红堡朝向拉合尔方向的正门叫做“拉合尔门”,基情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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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合尔的德里门(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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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的拉合尔门(图片来源:网络)

印巴这对好基友把印度搞分裂这个事儿在我看来就是一场极不负责任的闹剧,你去研究那段历史会发现印巴分治的前因就好像夫妻吵架赌气,老是拿离婚威胁对方,两边都不肯拉下面子,而且还特别嘴贱,你来我往几下子,脸皮彻底撕破,结果就真离婚了。离婚之后还不断为了分财产的事情你争我夺,最后从恩爱夫妻变成了世仇——应验了那句“爱我的人伤我最深”。

在印巴分治尘埃落定之前,国大党和穆盟双方为了获取自己这边民族主义者的好感,肆无忌惮地展示自己强硬的态度,为了意气用事的口头之争,将统一印度的前景和希望彻底撕碎。同时也将人民群众对彼此的敌视煽动了起来,导致了极大规模的宗教仇杀,仇恨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让情况变得不可收拾——这些后果都是双方一开始完全没有料想到的,就好像潘多拉盒子被打开,释放出了内心的恶魔。

印巴分治这件蠢事儿深究起来的话,跟南亚人民的性格有关。话说南亚文明有个很重要的特色就是种姓制,很多学者光顾着批判种姓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却没有人研究过种姓这种社会阶级制度对南亚地区人民性格和心理的影响

假如一个社会具有种姓这样的阶级制度,首先呢,会有非常庞大的一个阶层长期逆来顺受,这部分人出现心理变态的概率难免会高很多——自我否定、自我压抑、自残这些现象我都在日常生活中观察到过。印度农民自杀人数之多也能够从侧面反映出这个问题,但是由于根本没人关心底层阶级的心理健康,所以往往被忽视。然而另一方面,又必然伴随着一种心理特质——“优越感”。优越感是阶级社会的特征,高等阶级的人会相对低等阶级拥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可很多时候,这种“优越感”难免会跟自身实力不相匹配,在这种情况下“优越感”就会变成另一些东西——比如“傲慢自大”,又比如“精神胜利”

《阿Q正传》讲的便是一个关于“优越感”与自身实力不相匹配的故事,你们感受一下是不是?事实上,中国古代阶级社会的优越感,比起南亚可要差远了。我们的中国文化是压抑优越感的,强调的是自谦、自省——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而且也绝不主张你把自己的优越感表现出来。中国的传统文化是“低调文化”,自己明明有一块钱的东西,要说成只值一毛钱。正因为我们具有这样的文化背景,通过精神胜利来寻求“优越感”的阿Q才有被写成故事的价值,他并不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人该有的样子。南亚人民则不大懂得虚怀若谷的道理,一毛钱的东西非要说成一块钱,有点啥都恨不得昭告天下,满大街都是阿Q,觉得“优越感”是理所当然的。

那是不是只有高等阶级的人会有优越感呢?并不是,印度的种姓歧视链非常复杂,A眼里B是低贱的,但B还能找个C来歧视一下……就好像就算是阿Q也能欺负一下小尼姑和小D,永远都能找到不如自己的人来满足自己的优越感。所以大家会看南亚人民日子总也过得乐呵乐呵,那是因为人家心态好,从不比上,专门比下

尽管种姓是印度教特色,可在南亚这个大染缸里,每个人都逃不开种姓的分类。在过去种姓是与职业相挂钩的,就算你不属于印度教,南亚人民依然会习惯性地通过职业来评价你的高低贵贱。之所以有一种说法认为外国人在印度属于刹帝利(Kṣatriya),那是因为过去英国人在印度属于统治阶级,刹帝利是统治阶级的种姓;很多人问我中国人在印度算什么种姓,假如一定要算的话,顶多就是工商阶级的吠舍种姓(Vaiśya),因为来印度的中国人大都是做生意的。毕竟连印度首富安巴尼都只是吠舍,你还想咋地?来过印度的朋友假如碰到当地人跟你寒暄,他们一定会开门见山地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你的工作将决定你在他们心目中属于哪一个社会阶级,以及他们要如何看待你

由于人都得有职业,所以只要你生活在南亚就逃不出种姓阶级社会的分类。比方说在印度教里洗衣工是贱民,可难道你改宗别的宗教人家就瞧得起你了?只要你是个洗衣工,不管你信什么宗教,在南亚都是个贱民。伊斯兰教主张真主面前人人平等,甚至可以说这是伊斯兰教最重要的教义之一,可是传到了南亚之后却被这个大染缸所同化,主动发展出了伊斯兰教的种姓制度。关于这个,我之前在《开局一个神,故事全靠编——起底世界三大文化圈》里面写过:

十二世纪穆斯林通过武力征服了印度次大陆,作为前现代时期最完善的宗教秩序体系,伊斯兰教跑到印度一看傻了眼——建立在种姓制度上的印度社会秩序简直无懈可击啊!你要想说服上层的印度教徒皈依穆斯林太难了,人家是锦衣玉食的既得利益群体,做惯了大爷,怎么可能跟你玩?

于是那些低种姓贱民成了穆斯林传教的目标群体,反正他们在印度教里是无产阶级甚至奴隶阶级,就算改宗伊斯兰教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但是,当这些一穷二白的萌新穆斯林加入到伊斯兰教社会之后,又引起了老穆斯林贵族的不满——凭啥这些穷光蛋跟我们平起平坐?把穆罕默德“人人平等”教诲全忘了。

为了平息这类矛盾,南亚的穆斯林主动学习种姓制度的成功经验。十四世纪德里苏丹国的一位政治思想家Ziauddun Barani提出将穆斯林群体分为了Ashrafs(贵族)、Ajlafs(平民)、Arzals(贱民)三个等级,实行隔离制和内婚制,这样就确保了印度教贱民改宗穆斯林之后还是继续挑大粪,不会占用Old money们的社会资源。而且最牛逼的一点在于,穆斯林统治阶级还规定这个制度通过律法(Zawabi)强制执行,优先度高于伊斯兰教法。任何穆斯林要是敢反对这个种姓制度,立马就把你划入Arzals贱民种姓——简直深得印度教种姓制度的紧箍咒精髓。

所以数千年的种姓制度对南亚人民最深远的一个影响,就是他们习惯了给人分等级——这个人是高贵的,而那个人是低贱的;看得起这个人,看不起那个人。即便如今废除了种姓,也改变不了这种思维方式,我得承认这种思维方式在许多社会都存在,但没有哪个地方像南亚这样深入骨髓,南亚人民至今依然生活在由他们观念创造的阶级社会里。比方说在印控拉达克就算是佛教徒也有种姓,我丈母娘虽然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可老是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我跟我太太吐槽说这也太没有佛教精神了,她说没办法,在印度都是这样的。

这种阶级社会的思维方式,对整个民族的心理塑造不可忽视。“优越感”所产生的“傲慢”,在日常生活中的具体表现就是特别“轴”,死要面子不肯变通。很多人可能觉得印度人很轴很二,其实巴铁有过之而无不及。比方说在边界纠纷问题上,中印边界是印度轴在那里不肯让步和谈判,但印巴边界问题却是巴基斯坦更轴,死咬着主张不肯跟印度谈判,结果搞得印度很被动……这就叫做“以轴攻轴”。这种“轴”和“傲慢”先是造成了英属印度分裂为印巴两个国家;后来又造成巴基斯坦分裂为了孟巴两个国家

关于孟加拉独立的过程,很多人都不太了解,这段历史由于中巴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缘故,国内很少有人提及。所以现在我可以回过来讲孟加拉了,先说结论:让孟加拉下定决心从巴基斯坦独立的主要原因,正是因为他们被傲慢的西巴基斯坦当做二等公民

从“东巴基斯坦”到“孟加拉国”

英国决定让英属印度独立之后,印度很多民族都有点蠢蠢欲动,想要独立建国,比如克什米尔、海得拉巴,还有就是孟加拉。孟加拉在1905年就被分割过,好不容易缝了回去,假如印巴分治的话免不了又要被重新割开。当时孟加拉总理非常希望孟加拉省可以独立建国,假如能够实现的话,孟加拉将成为南亚最富有最繁荣的国家——他设想的这个孟加拉联邦(United Bengal)包括了印度的整个东北部。

尼赫鲁当时说,统一的孟加拉可以,但前提是你们得加入印度。尼赫鲁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装作很大方的样子占人家便宜——表面上好像答应了你,却紧接着提出一个羞辱对方智商的无理要求。这样的句式后来在中印边界问题上也屡次出现——要谈判可以,但前提是中国先撤离印度主张的领土。

但英国当年在孟加拉留下的刀疤,已经构建起了东西孟加拉不同的宗教认同,在最后投票表决的时候,民族认同被宗教认同所撕裂,缝合的刀疤重新被扯开——西孟加拉加入了印度,而东孟加拉加入了巴基斯坦成为“东巴基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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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两个巴基斯坦

但我前面也讲了,南亚的穆斯林本身就是伊斯兰世界的一朵奇葩,被印度的种姓制度所同化,阶级观念深重。巴基斯坦这个国家,照理说是建立在南亚穆斯林的宗教身份认同基础之上的,大家总该同心同德了吧?到头来却发现在宗教认同之上还有更高一层的民族认同,而这个民族认同的冲突以阶级对立的方式体现了出来

这段话是不是把各位看晕了?我试着来解释一下这个问题:大家想象一下南亚是个家禽养殖场,鸡鸭混着一起养,黑鸡、黑鸭、白鸡、白鸭本来都关在一个笼子里。由于鸡和鸭经常打架,于是养殖场主决定要把鸡鸭分开,黑鸡和白鸡被关到了一起,想不到白鸡居然霸凌起了黑鸡,说白的是高等鸡,黑的都是劣等鸡。

巴基斯坦是白鸡,孟加拉则是黑鸡。

巴基斯坦建国后,东西分成了两摊儿,东边的东孟加拉大约有7500万人,西边的巴基斯坦有5500万人。西巴的穆斯林明明是少数派,却在南亚思维方式的诱导下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觉得东巴的孟加拉穆斯林是“低等的、不纯的”(Inferior and Impure)。这种优越感产生自以下几方面:

西巴的人皮肤更白;

西巴的地盘是当年莫卧儿王朝的龙兴之地,政治中心在这里,汇聚了统治阶级的精英;

西巴距离伊斯兰教的大中东根据地更近,伊斯兰文化更为纯正;

东巴的孟加拉人缺乏军事素养,不会打仗,因此是劣等民族。

鉴于此,西巴觉得东巴“太孟加拉化”(too Bengali)——这里的“孟加拉化”毫无疑问是个贬义词——因此就想要强行同化东巴,同化的第一步是要求孟加拉人都说乌尔都语,为此还禁了包括泰戈尔在内的孟加拉语文学作品。我前面就讲了,在巴基斯坦建国之初,会说乌尔都语的人只占总人口的4%,为什么对乌尔都语如此执着呢?因为一来乌尔都语是莫卧儿王朝穆斯林统治者的语言,也是英属印度的官方语言,当时会说乌尔都语被视为精英阶层的标志(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这种光环了);二来乌尔都语使用阿拉伯字母书写,而阿拉伯语是先知唯一认定的古兰经官方语言,因此乌尔都语跟伊斯兰教的精神高度相符。

可问题在于孟加拉人对自己的孟加拉语也有自己的“优越感”啊,论文化传承甩了乌尔都语好几条街,强制要求孟加拉人说乌尔都语的做法自然引起了孟加拉人的反抗……除了文化歧视之外,西巴对东巴还实行经济歧视,剥削东巴的经济收入。双方的对抗愈演愈烈,到了1971年,东巴各地爆发了公民抗命活动,独立的呼声高涨,从而激怒了西巴,演变为了一场西巴对东巴孟加拉民族主义者的种族灭绝

1971年发生在东巴基斯坦的事情,在历史上早已上演过很多次,叫做“宗教迫害”。话说东巴不也是伊斯兰教国家吗?怎么会自己迫害自己呢?宗教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一个逻辑学上的产物,解释权都在人手里。首先呢,东巴确实有一部分印度教徒和佛教徒,这部分人当然是清洗对象。但搞清洗的目的,是为了消灭孟加拉的文化,那么光迫害异教徒就不够了。于是,只要是被认定为“受了印度教影响”的穆斯林,也需要“清洗”。比方说你要是坚持要说孟加拉语不肯学乌尔都语,就可以认为“受了印度教影响”。

除了杀害之外,强奸也是一个主要的清洗方式。在1971年西巴对东巴进行种族清洗的“探照灯行动”(Operation Searchlight)中,穆斯林宗教领袖和阿訇宣布妇女可以作为“战利品”,鼓励士兵强奸那些印度教妇女,以及他们认为受印度教影响的孟加拉穆斯林妇女,通过让她们受孕来创造“纯洁的”穆斯林……据不同的统计估算,当年总共有30-300万的孟加拉人被杀,20-40万的妇女被强奸,比南京大屠杀要惨上好几倍。1000万孟加拉人逃到印度避难,有很多难民至今仍然生活在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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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加拉的大屠杀纪念馆(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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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孟加拉人还在抗议当年战争中巴基斯坦犯下的罪行没得到应有的惩罚(图片来源:网络)

西巴如此孤注一掷对待东巴,其实还有一层心思:当时西巴的统治者认为东巴是他们的负担。由于印巴的敌对关系,在两国开战的时候必须考虑到东部的防御。东巴的军事力量非常薄弱,成为了巴基斯坦防御印度的“后顾之忧”,使得巴基斯坦无法集中力量夺取整个克什米尔。1965年第二次印巴战争时,双方争夺克什米尔,由于无力在东巴设防,东巴被印度给捅了菊花。在巴基斯坦看来,假如能够用东巴换克什米尔的话,无疑是非常划算的一笔买卖。因此东巴跟西巴的关系就有点像灰姑娘跟她的后妈,在西巴这个“后妈”眼里,克什米尔才是亲生的,灰姑娘是可以送人的

“探照灯行动”开始于1971年的3月25号,第二天东巴就宣布了独立并开始组织力量抵抗西巴,后来9个月的时间里,巴基斯坦事实上陷入了内战。当年12月印度决定下场援助东巴,印度那时候已经有了一艘从英国买来的二手航母,航母对孟加拉湾的海上封锁起到了关键作用,两个星期就把巴基斯坦打到投降,史称“第三次印巴战争”,这场战争其实只是“孟加拉解放战争”的一部分。

当时印度下场武装干预巴基斯坦内战,让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很紧张。不得不说印度靠这一战树立了很高的威望,把1962年中印战争丢的脸给挣了回来。当时印度完全有能力吞并东巴,或者趁机入侵巴基斯坦将其彻底瓦解,但印度却不敢这么做,巴基斯坦投降之后便见好就收。

冷战期间巴基斯坦背后的老大是美国,因此当西巴在东巴大开杀戒的时候尼克松选择了视而不见;而印度虽然嘴上说不结盟,事实上跟苏联走得很近,一方面有苏联在背后撑腰,另一方面不得不看苏联的脸色行事。美国人认为,南亚假如没有了巴基斯坦对印度的牵制,让印度一家独大,那就意味着苏联的势力将在南亚横行无忌。因此印度一出手,美国就将航母战斗群部署到了孟加拉湾,尼克松还跟勃列日涅夫专门通了电话让他节制一下印度,印度在两个超级大国的压力之下不得不适可而止。

那一战之后,巴基斯坦再也无力正面对抗印度,印度确立了南亚霸主的地位;美国接受了南亚新的势力平衡,改变战略转而加强了对印度的拉拢,以避免印度进一步倒向苏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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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松和当时的巴基斯坦总理(图片来源:网络)

与此同时,南亚的另一个小国看得瑟瑟发抖——我们国家内部也有类似的语言认同冲突,印度今天可以把巴基斯坦给肢解了,明天会不会就来肢解我呢?这个国家选择在战争中帮助西巴,让西巴的飞机、船只在他们国家中转加油。

这个小国就是斯里兰卡。

迷你版印度——斯里兰卡

根据印度的相关“历史”记载,斯里兰卡这个地方在古代不是人住的地方,而是妖魔鬼怪的老巢。比方说根据斯里兰卡写于5世纪的巴利文编年体史诗集《大史》(Mahāvaṃsa)的记载,斯里兰卡原来住着很多夜叉族和那伽族(Nagas,印度神话中的蛇神。据考证,所谓夜叉族并不是真的夜叉,而是崇拜鬼的部族,那伽族则是崇拜蛇的部族。佛经里的天龙八部众,其原型实际上都是佛教出现之前崇拜不同鬼神图腾的部族,而不是鬼神本身),佛陀亲自来到这里将他们征服或驱逐,预言了这里将成为一个佛教中心。而根据南亚家喻户晓的史诗《罗摩衍那》(Rāmāyaṇa)的记载,罗摩兴师动众讨伐的魔国正是斯里兰卡(楞伽国),而在神兵帮助下建立起的通往斯里兰卡的桥梁,也可以在现实中找到相对应的罗摩桥(Rama’s Bridge),过去曾经是连接印度和斯里兰卡的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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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里兰卡跟印度之间的陆桥,曾经完全高于海平面(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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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摩桥的卫星图(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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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摩衍那》神话中神猴建桥的情节

这些记载和传说,都指向了一件事——印度次大陆的雅利安人曾经有过入侵和殖民斯里兰卡的历史,而斯里兰卡岛上使用的语言便是非常有力的证据。

在斯里兰卡发现的史前人类遗迹可以追溯到三万多年前,这是智人在南亚地区活动的最古老的解剖学证据;另外还有证据显示,早在公元前1500年,原产于斯里兰卡的肉桂就被卖到了古埃及,这意味着斯里兰卡很早就跟中亚有了海上贸易;而公元前1000年,斯里兰卡已经进入了铁器时代……总之吧,你们别看斯里兰卡那么个小岛国,文化历史其实相当悠久。

公元前5世纪的时候,有一波人从印度次大陆渡海来到了这里——或许根本不用渡海,假如印度的相关记录属实,直到1480年之前,连接斯里兰卡和大陆的罗摩桥都还在海平面之上。这些人叫做僧伽罗人(Sinhala Jathiya),正是现代斯里兰卡人的祖先。大家可能觉得“僧伽罗”这个词很拗口,这是翻译问题造成的,“僧伽罗”跟“新加坡”(Singapore)其实来自同一个词源——狮子。“僧伽罗”的意思是狮子族,传说是狮子的后裔,而斯里兰卡这地方并没有狮子,从这点也能够看出他们的外来属性。僧伽罗语中的狮子叫做“Sinha”,梵语中的狮子叫做“Siṃha”,所以毋庸置疑僧伽罗人是印度雅利安人的一个分支。

僧伽罗语的书写使用的是除哈巴拉文明之外印度最古老的字母婆罗米文字(Brāhmī),阿育王石柱和敕令上使用的就是婆罗米文。公元前3世纪阿育王把刚刚诞生不久的佛教传播到了斯里兰卡,在岛上代代相传,成为了后来的上座部佛教。从语言文字到原始佛教,斯里兰卡都好像是一个单独被保存下来的古印度标本

你如果看南亚的语言分布地图,会发现整个南印度全部都是达罗毗荼语系的语言,而斯里兰卡的僧伽罗语是唯一的印度雅利安语种,孤零零悬在海外,仿佛在夹缝中求生。事实上从公元前2世纪起,南印度达罗毗荼种族的泰米尔人就开始迁入斯里兰卡,与已在当地定居的僧伽罗人产生了冲突。从公元5世纪到16世纪的这一千多年间,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之间征战不断。所以你们别看斯里兰卡跟印度挨这么近,却跟日本韩国一样自古就是死对头,然而由于有大海隔着,虽然彼此看不惯,可谁都干不掉谁。对于僧伽罗人来说,能在斯里兰卡坚守至今实属不易,因为泰米尔人可以源源不断从印度次大陆获得“补充兵力”;而僧伽罗人却是早期印度雅利安文明孤悬海外的火种,孤立无援且没有任何退路,颇有种背水而战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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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是过去南印度的朱罗王朝,粉色是其文化影响力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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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里兰卡是印度雅利安语种突出重围传播到的最南端

了解了历史和文化之后,就会发现斯里兰卡很像一个微缩版的印度次大陆——外来异族征服了当地土著建立了文明,然而两千多年来北部不断有另外一些异族想要入主这里,本土文化和外来文化一边在竞争一边也在交流,南北部有着两种不同的种族身份认同。16世纪开始西方殖民者接踵而来,先是葡萄牙,然后是荷兰,最后英国在争夺殖民地的角逐中胜出。

斯里兰卡云雾缭绕的高山地带非常适合种植咖啡和红茶,如今享誉全球的锡兰红茶就跟大吉岭红茶一样,都是英殖民时期的遗产。为了发展茶园种植业,英国殖民者从泰米尔引入了大量的低种姓劳工,使得斯里兰卡当地泰米尔人的比例突然上升。英国人再次用上了一贯的老伎俩:让泰米尔人接受现代教育,扶植少数派的泰米尔人来制衡当地势力较大的僧伽罗人,不出所料的是,这种做法导致了岛上种族局势的紧张,使得僧伽罗人颇为嫉恨那些人数不多却拥有更多政治权利的泰米尔人。不过那时候英国人把平衡术玩得很好,泰米尔人和僧伽罗人是轮流被任命的,以保持两边势均力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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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里兰卡的高山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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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里兰卡岛上的种族分布,黄色部分就是当年英国人引入的泰米尔劳工

后来出于便于管理的考虑,英国在斯里兰卡引入了普选民主制度,让当地民族获得适度的自治。当时斯里兰卡有65%的僧伽罗人,剩下的35%是包括泰米尔人在内的其他民族,议会选举的结果永远是僧伽罗人得到多数席位,这样就让长期得到优待的泰米尔人很不爽,表示除非能分配到跟僧伽罗人一样多的席位,否则就不予配合——当时的形势相当于一个迷你版的印巴分治前的印度,少数派不愿接受多数派的统治;多数派也不愿少数派渗透自己的地盘,恨不得一拍两散。

1948年从殖民地独立之后的斯里兰卡(刚独立的时候叫“锡兰”),僧伽罗人成为了统治阶级,立马通过了一个对泰米尔人具有歧视性质《锡兰公民法》(Ceylon Citizenship Act), 英国人引入的70万泰米尔劳工瞬间成为了无国籍人士,后来有30万人被陆续驱逐到了印度。刚独立的时候,英语、僧伽罗语、泰米尔语在斯里兰卡都能用,英语是精英阶层语言。1956年当局政府脑子一残,颁布了一个“僧伽罗语唯一法案”(Sinhala Only Act),要用僧伽罗语取代英语的地位,成为斯里兰卡唯一的官方语言。可想而知,这个法案就跟印度要把印地语作为官方语言、巴基斯坦要把乌尔都语作为官方语言一样招恨,让斯里兰卡炸了锅。

斯里兰卡政府这样做,是为了跟过去的殖民统治者划清界限,重塑自己独立后的民族尊严,与此同时可以取悦多数派的僧伽罗选民;可是对泰米尔人来说,这成为了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民族压迫和文化歧视的象征,不会说僧伽罗语的泰米尔人被政府公职单位和服务部门排除在外,当时许多泰米尔公务员由于说不好僧伽罗语被迫辞职。虽然后来亡羊补牢通过了一个承认泰米尔语地位的法案,然而在抗议法案的暴动中数百名泰米尔平民丧生,仇恨在双方的心中生根发芽,泰米尔人独立建国的诉求愈发强烈。而且后来1971年斯里兰卡政府还搞过一个教育歧视的政策,提高了泰米尔学生大学入学资格的门槛——咱们为了团结少数民族,都是给少数民族学生高考加分;斯里兰卡却反其道而行,民族矛盾能不加剧嘛!

激进的泰米尔猛虎解放组织(Liberation Tigers of TamilEelam )和持续25年的斯里兰卡内战,便是这一背景下的产物。

在我周游南亚的过程中,跟各种各样不同民族打交道的过程,发现这样一个现象:越是处在边缘的民族,他们的民族自尊心就越是强烈,或许是因为他们有一种被边缘化的危机感。比如说前面讲到过的廓尔喀人、孟加拉人,以及后面要讲的旁遮普人,在印度都属于相对边缘的民族,都可以感受到他们极为强烈的民族骄傲。然而在印度这么多民族中,最骄傲的莫过于泰米尔人,我在跟泰米尔人接触的过程中可以感受到,泰米尔人对自己民族的身份认同远远高于国家身份认同,假如这两种认同发生了冲突,会毫不犹豫“舍国家为小家”。斯里兰卡跟印度的泰米尔人还不一样,长期处于与僧伽罗人对立的环境,民族意识和自尊心在挤压之下也就会更加强烈。

但问题是僧伽罗人也很骄傲,跟泰米尔人的骄傲势成水火。我在没有去过斯里兰卡之前就听说斯里兰卡人瞧不起印度人,我当时心想,这么小一个岛国,咋还瞧不起泱泱大印度?南亚的小国不都该唯印度马首是瞻嘛?我第一次到斯里兰卡是从印度过去的,身边只有印度卢比。原本以为斯里兰卡既然跟印度这么近,印度卢比带过去应该很容易能够兑换,结果没想到斯里兰卡换钱的地方都不收印度卢比,最后还是找了个印度商人才换到钱。印度的外汇管制是一方面原因,然而由此也可以管窥斯里兰卡人对印度的不待见,假如双方交流密切的话断不至于如此。斯里兰卡的国家治理水平也比印度高太多,不但街道干净整洁,绿树成荫,人均GDP是印度的近2倍,而且人类发展指数0.78,预期寿命76.8岁,在整个南亚地区首屈一指——并且这还是在斯里兰卡不久前经历了25年内战的情况下!我觉得这或许跟斯里兰卡是个佛教国家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在为人处世、生活理念上都要比印度教先进不少,南亚的种姓制度对人心智的影响在这里相对比较小;这一点缅甸也很明显,国家虽然穷,但穷得井然有序,可以感受到社会的和谐,人和城市看起来都比印度像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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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个国家的人类发展指数水平,斯里兰卡是南亚唯一的高光

骄傲的僧伽罗人跟泰米尔人谁都不服谁,这种形势就跟印巴分治前的国大党和穆盟一模一样。并且就跟穆盟一样,在各种各样的歧视性政策下,激进的泰米尔猛虎解放组织选择了在斯里兰卡北部独立建国,一度成立了一个名为“泰米尔伊拉姆”(Tamiḻ īḻam,“伊拉姆”是泰米尔人对斯里兰卡的称呼)的国家,“泰米尔伊拉姆”就跟叙利亚的伊斯兰国一样,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国家的承认,而且还被定性为了恐怖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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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米尔伊拉姆”所主张的领土

巴基斯坦这个国家之所以现在还能存在,是因为超级大国们都不希望印度在南亚一家独大,乐得让其成为一股牵制印度扩张的势力,默许了巴基斯坦拥核。假如巴基斯坦被肢解或者印巴统一(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按照印度的尿性必然会插手介入中东事务,甚至可能会染指西藏。

“泰米尔伊拉姆”没有这么大的区域影响力,分裂或者统一的斯里兰卡,对世界格局的影响都不大,唯一可能受影响的大概就是印度在南亚的话语权,所以印度对这事儿还挺关心的。

就像超级大国在南亚搞制衡,印度在斯里兰卡也想这么搞。斯里兰卡人这么优秀(相比印度而言),和平统一的斯里兰卡并不符合印度的利益,印度希望自己是南亚的唯一强权。所以在1980年代,印度政府透过自己秘密情报部门“印度研究分析局”(The Research and Analysis Wing,简称RAW)一手扶植并团结起了斯里兰卡的泰米尔反政府武装,猛虎组织的崛起靠的是印度提供的武器、训练和经费,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但是,印度并不像远在地球另一边的超级大国那样可以把人家国家搞乱了然后自己置身事外,因为印度自己内部也有想要独立的泰米尔人,要是“泰米尔伊拉姆”真的成功独立,谁知道印度的“泰米尔纳德”会不会有样学样跟着闹独立。而且猛虎组织本身就跟印度国内的泰米尔人关系密切,并不怎么听印度政府的话,拿了武器和钱就翻脸不认人。印度政府本来想要玩平衡,结果玩砸了,根本控制不了猛虎组织,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养虎遗患”,派维和部队在斯里兰卡调停了三年依然无果,赔进去了1500名印度士兵的性命和103亿卢比的开支……最后印度总理拉吉夫·甘地(Rajiv Gandhi)把自己的命也给搭了进去——猛虎组织1991年在泰米尔纳德邦用自杀炸弹将他刺杀,原因是觉得印度在斯里兰卡管得太多。

猛虎组织是印度一手扶持起来的,结果它的极端主义反噬了印度,同时也反噬了自己。

之后斯里兰卡内战又拖拖拉拉反反复复了将近二十年,超过10万平民和5万战士丧生,直到2009年猛虎组织的头目被击杀,才终于剿灭了这个组织,斯里兰卡也终于迎来了和平。但民族认同的分歧在斯里兰卡依然存在,并且将会长期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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