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她惨,又骂她矫情

作者 | 柳飘飘

本文由公众号「柳飘飘了吗」(ID:DSliupiaopiao)原创

前两天,《小舍得》大结局。

不出预料的国剧合家欢收尾,意外的是,一些原本可以更深度侧写的人物,仓促交待。

比如,米桃这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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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天才少女,为了不辜负她140的高智商,父母带她到大城市上学。

虽然成绩优异,在同班同学父母的比较链里,永远压别的小孩一头。

但,她不是别人家的小孩;别家小孩对她来说,也是别人家的——嫉妒永远在别处。

夏欢欢嫉妒她学习好,她也在欢欢优越的物质环境下,险些被自卑感吞没。

本来,欢欢的世界是与她无关的。

至少在成长阶段。

母亲为让她见世面,间接促成这单向变形计——

是的,米桃姑娘总是让飘想起《变形计》中,那些被短暂置换人生的农村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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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被空降到一个充满梦幻泡泡的世界,但没有一个泡泡是属于自己的。

与其说是天降馅饼。

不如说,是去经历一场残酷的人性实验。

游戏结束,捕捉到一个励志的梦。

还是在梦里迷失掉自己。

都不一定。

今天就来聊聊,那些被变形的米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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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桃们

米桃第一次走进同学夏欢欢的世界。

她的妈妈是这个世界的开门人——殷勤地向东家问候辛苦,为同学欢欢递上拖鞋。

米桃知道妈妈在这里做小时工,但没见过。

居然会有莫名的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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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不及为这种不自在找到根由,合理平复,就被欢欢的世界耀花了眼。

开阔的大平层,华丽的家装,吃不完的好吃的,欢欢的玻璃柜和欢欢的世界一样丰富——

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芭比娃娃。

迪士尼公主,米桃只记得白雪。

爱豆是艾莎的欢欢不屑: 白雪公主只会哭哭啼啼,等别人来救她,不像冰雪皇后。

不是米桃的公主观扭曲。

是她的世界里没有公主。

所以,当欢欢穿着一套套公主裙,请她帮她挑选时,米桃有些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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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桃色,仙紫色,天蓝色。

在她眼里都等于——

不耐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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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身漂亮,等于明年就穿不了,会浪费。

她们互相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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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桃的对标人物,可以是一个大哥哥——

高占喜,湖南卫视《变形计》第一季第一期的农村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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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挺过时的,作为90后小孩,他“认识”的明星是赵本山和刘德华。

而实际上,他根本分不清他们的脸,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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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不时髦,是精神享受绕过了他的世界。

《变形计》玩的就是娇惯的城市小孩,去农村大改造;贫穷的农村小孩到城市见世面。

交换人生的游戏。

短暂七天,矛盾、冲突、错落交布。

戏剧感十足。

第一次进城那天,高占喜坐在“城里父母”的宝马车里看高楼,看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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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吃大餐,他哭;

第一次用手机,他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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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他就笑了。

由贫入奢,毕竟是件愉快的事——

原本只知道学习的他,看起电视、玩上电脑。

他乐不思蜀,不想回家。

甚至忘了自己姓什么。

有客人来城市家庭做客,高占喜自报他们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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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他挑起了食。

还颇为起范儿的把不爱吃的菜,丢到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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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进城第一天起,他就一直把“钱”字挂在口边。

一直懂事、体恤的他,对父亲给自己的生长环境,抱怨了起来。

米桃也有这样的“迷失”时刻——

在欢欢一次玩耍,就花掉他们一家好几天生活费时,在父母因受过人情、便对她被欺负哑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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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底气和安全感的孩子。

她笃信的公平正义,成了大人偿还人情的工具。

幸而,不同于原著的黑暗结局——米桃心态失衡,患上抑郁症。

逐渐背不完整一条公式,写作文总是机械重复。

不得不回老家休养。

剧版的结局,仓促,正向——

物质悬殊的冲击,反而激励了米桃一家,决定在上海扎根,住进更大的房子。

她也将和欢欢一样,有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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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高占喜也是个被悬殊刺激、激起斗志的幸者。

在短暂迷茫过后,为自己捕捉到一抹光。

自“变形”后,他调整心态,励志读书。

后来凭借优秀的成绩,考入了湖南师范,成为了一名国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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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让我们把天使之手收回——

如果,不是如米桃,虽然有过迷茫,但周围还是有很多懂得爱的人,给她正向呵护。

如果,通不过这场莫名其妙的人性考验。

抱得“虚荣”、“不平”、“嫉妒”回家。

唯独和叫“希望”的那颗泡泡,错过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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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反面

实际上,《变形计》里大多数农村孩子,都是黑暗结局版的米桃。

是被击垮、撞歪斜掉的高占喜。

只是,相较于言行浮夸、前后有真香反转、看点十足的城市孩子们。

他们的心理变化和去向,不被注意。

甚至于,也不太被理解。

比如,到城市变形没多久,就“染上公主病“的农村小女孩,王红林。

王红林自幼父母离婚,和年迈的奶奶、瘫痪的大伯相依为命。

由于适应城市生活很快,她身上一些不够拘谨、甚至有些“飘起来”的虚荣感,被节目组放大。

原本在农村会自己炒菜、洗衣服的她。

到了城市,洗头要城市父母给吹头发、和城里同学因为做值日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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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些过于娇气?

但,据《GQ》于2016年的一篇报道中,王红林及其伯父对于节目的爆料。

真相,可能比我们想象魔幻——

节目中,王红林表现最被诟病的一段是:

她受伤了,让农村“哥哥”帮她洗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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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据王红林后来说:

这是节目组安排的。

自己睡午觉,就突然被叫醒洗脚。

而节目后期的旁白,却不断地暗示她的行为表现,有多娇气。

王红林的故事结束在一些令人唏嘘的传闻中——

原本贫穷的小女孩,回到农村,对物质要求起来,还让奶奶给她买沐浴露。

由于7天交换后,从来都是打妈骂爹、网瘾逃课的城市主人公洗心革面,朴实自卑的农村小孩立志读书的标准“正向结局”。

这一期的“变形失败”,尤为突显。

农村小孩王红林的“娇气”,令很多人无法接受。

节目播出时,就有不少人批判她“没有公主命,得了公主病”、“又穷又坏”、“活该一辈子穷”。

还被做成表情包网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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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加上节目过于深扒她家庭中的隐痛,强行煽情,她患了抑郁症。

其他与王红林一样的、表现得“不够农村”的小孩,也都因为不成熟发言,被钉在耻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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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父母吴宗宏

后因多次联系城市父母被拉黑

甚至,他们的视频片段被搬去一些年轻人聚集的平台,还是继续被批判——

农村小孩还不懂事

城市的都没这么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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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没?

围绕《变形计》节目的发言,总是非常标签化。

因为,这本就是一个诞生于刻板印象的节目——

对贫苦农村,有不切实际的田园牧歌式幻想。

笃信那里有治疗“城市独生子女病”的苦口良方。

同时,迎合着大部分中国人的古老意识:

让你也吃点苦,你就懂事了。

在它热播的那些年,很多小孩没少听的一句话是:该把你也送到农村去改造改造!

吃苦受罪,生活艰难。

等于会懂事。

这实在是对于苦难本身的轻蔑。

而,与王红林同期的城市主人公,施宁杰。

后来也在采访中,爆出惊人秘闻——

节目中那些浮夸打戏(城市小孩激烈顶撞、殴打父母、农村父母或工作人员)多是被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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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为了诱导他继续配合拍摄,节目组经常喝吓、威胁他,甚至以烟酒、逛夜店等名目进行利诱。

而提到节目初衷,施宁杰直言:

我觉得去《变形计》的城市少年,都不会改变。

真要说有什么改变——

“我上《变形计》的时候觉得奥迪 TT 和宝马不错,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应该开法拉利和兰博基尼。这是一个变化,可能这两个车更适合我一点儿。”

这场置换人生的所谓“心灵洗礼”。

似乎除了感动刻奇导演,感动猎奇观众。

并没有人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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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宰者

虽然脱离现实,但不得不说,最早几季的《变形计》还没有如此扭曲。

也确实有过一些公益性善举。

自08年节目一度停播,开始“技术性的调整”。

脸谱性、套路化越来越严重。

节目也彻底变成“富人游戏,穷人当真”的荒诞人性实验。

停播前几季的城市主人公,颜值越来越高,甚至连所谓“改造”,也变成了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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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播出后,不少城市小孩都成了网红。

变形计成为“变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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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真香让炒饭男孩王境泽,吸粉无数

但,与此同时,农村小孩却乏人问津。

难得有名姓的,不是被冠上“不够朴实,忘了初心”的名头。

就是未够励志、现状惨淡的辛辣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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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变形计》中的尚领兄无人照顾,早早辍学嫁人,尚爷爷也于不久前去世

有时飘不禁思考,即使没有那么多魔幻现实的幕后爆料和不堪。

就算节目中表现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那些农村小孩不够可爱,甚至可厌的表现,不能够被理解吗?

没有如期待般逆风翻盘的孩子,这华丽煽情的七天,又在他们后来的人生里,起到什么作用?

前一阵,很多人都尝到了嫉妒的酸滋味——

某明星与其自身业务能力极其悬殊的天价片酬,被爆出。

大家开始仔细计算、等换一个天文数字。

77天,1.6亿。

一天大概是208万。

平均每小时,约8.7万。

每分钟收入,约1444元。

一分钟,也就是你996小半月的结果;一小时,是一般农民劳作六七年的年收入;一天,是一位顶尖院士搞研究六七年的收入。

打工人们,O嘴以对,愤慨连连。

一个已对自我价值足够认知、也知道如何调节心态、知道合法获得合理报酬的成年人,有时,都会被这个世界的荒诞和悬殊打击到。

飘不认为,让一个尚在成长中的孩子,体会到与同龄人环境的参差,真的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

他们的年纪,心灵最敏感。

心智,却是最不成熟的。

同时,价值创造和自我价值认同,都是一个待挖掘、待丰满的时期。

他们往往只能认知到——

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却无法理解和良好认知,为何这样与如何改变。

于是,他们也只会粗暴归罪于父母,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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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山村支教老师,曾写了一篇长微博,怒斥《变形计》节目——

造假、剧本味过浓、为了噱头不择手段。

最重要的是,他们用了很多年,很多精力,才让山里的孩子,懂得爱与自爱,信与不信。

善意规避残酷现实、种下合理的希望。

但,一切却很容易,被一些荒谬的导向击垮。

所谓的互换,不过是拿自己的人生给他人铺路。

当然——

不是说,人只能在一个固定的环境里成长。

而是,没有给出通顺的“因”、没有播撒希望的“种”,粗暴地塞给一个孩子华丽甜蜜的“果”。

无异于毁坏。

贫富差距,是需要整个社会共同啃嚼的硬骨头。

7天,飞跃式的有限品尝。

真的能让一个孩子,嚼透它如何构成与打破吗?

当猎奇的看客散去,刻奇的眼泪流完。

没有人为被名为变形、实为扭曲的人生负责。

艾米莉·狄金森有首著名的四行诗——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而比优越和荒凉的悬殊,更为荒诞的:

是在一个名为消融坚壁、普照阳光的舞台上,

让优越更优越。

让荒凉更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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