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宫词》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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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顾贞观
编辑丨张风屹
《大宋宫词》开播前,太多人以为这部《大明宫词》的“姊妹篇”能成为李少红下一部高光之作,现实是,这部剧开播后在豆瓣的评分都没有达到及格线。
如今,豆瓣评分4.2分的《大宋宫词》已成李少红导演剧集中最低分作品,而2000年播出的《大明宫词》,评分高达9.1分。
《大宋宫词》播出至今,“赶着投胎似的剪辑”成为了观众吐槽的重灾区,观众看不懂坐着火箭般发展的混乱剧情,也理不清前因后果。但事实上,《大宋宫词》最大的问题还是“故事讲砸了”。
剪辑师无法替编剧背锅。
《大宋宫词》的女主刘娥,在历史上盛名比肩武则天,观众期待在剧中看到这位传奇女性是如何从底层一步步爬上大宋王朝权力顶峰的,但《大宋宫词》却几乎架空历史,将这位传奇女性的逆袭之路,改编为了靠着圣母光环一路打怪升级的玛丽苏进阶之路。
但是,心智成熟的观众早已不需要老掉牙的玛丽苏爱情故事,他们对历史剧的要求也不再是《芈月传》《燕云台》《大宋宫词》。
一个纯粹的琼瑶式故事
史书曾评价刘娥:“有吕武之才,但无吕武之恶”。
因汉唐历史流传度较广且被影视化较多等原因,在当代,吕后及武则天在大众群体中的认知度远超刘娥。不过,刘娥确实是古代历史上女性励志的典范,她从一个卖唱的歌女一步步走到了宋朝权力的巅峰,将一手烂牌打成为王炸,实现了人生的终极逆袭。
这样一位传奇女性被放上荧屏,本有太多故事可讲,《大宋宫词》却偏偏选择了“玛丽苏大女主”的老旧手法,硬生生将刘娥塑造成了一位琼瑶式女主。
因机缘巧合救下宋真宗赵恒便从民女变成了皇子王孙的一生挚爱;因一声关切便让素不相识的丫鬟对她死心塌地;第一次见宋太宗便一曲安抚皇孙;被赐鸩酒恰遇故人搭救死里逃生;偶然入秦王府又因浑身技艺被秦王妃赏识,并在误打误撞识破秦王阴谋后,帮助宋太宗躲过了刺杀。琼瑶阿姨都不敢这么写。
在快到“赶着剪下一部剧”般的剪辑节奏下,刘娥这一人物在前十集中毫无成长性,她的一切经历,仿佛都是在完成游戏通关任务。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女主的故事线都是在编剧安排的各种机缘巧合和助力人物的“外力”推动下发展的,而并非人物本身的“内力”。如此一来,女主魅力自然无从谈起。
《大宋宫词》里,刘娥的女主光环与圣母光环强烈到让以往众多玛丽苏神剧自愧不如,它和六年前的《芈月传》如出一辙,开篇就将一代女政治家的故事基调定在琼瑶式的创作框架中。女性历史人物确实难以塑造,但借用大女主的模板走捷径,永远是最笨拙的套路。
其实有时候,历史故事已经为影视创作起好了底子,若编剧功底深厚,抛开这一底子“自创历史”也值得认可,但编剧若功力不够,胡编乱改只会彻底毁掉人物设定与剧情逻辑,《大宋宫词》便是。
历史上,从小寄人篱下的刘娥最初嫁给了银匠龚美,后二人离开蜀地来到东京汴梁谋生,龚美因生计艰难计划将刘娥卖掉,正值襄王府选妾,刘娥就被指挥使张耆推荐给了赵恒。史书记载“赵恒一见刘娥,大为喜爱”。
刘娥这样一位婚姻之路坎坷,且与赵恒缘起于“露水情缘”的女子,自然深知感情关系的脆弱和无人可依的痛处。因此她遇到赵恒之后努力饱读诗书、韬光养晦,这也为她后来的政治之路打下了根基。
从历史来看,刘娥一开始就对成就自我有着清晰的认识。后来,赵恒在政事上遇到难题,屡屡都会咨询刘娥的意见,可见刘娥与赵恒二人的感情是一步步从露水情缘发展为连理同枝的。这样的感情线无疑比剧中塑造的“情不知所起”更合理、更现实、也更打动人。
但到了《大宋宫词》中,刘娥与赵恒双双化身恋爱脑。半身飘零的刘娥还如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般渴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从小在朝堂之中成长的赵恒,在储君之争水深火热之际还上演着“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霸总戏码。关键是,这份情深义重在剧中根本毫无铺垫,即脱离逻辑,也脱离人情。
刘娥的传奇故事足够精彩,大可现拿现用,但《大宋宫词》却非要开没有创意的脑洞。事实证明,没有足够的功力,编剧随意扭曲历史是极度不明智的行为。
起码在前十集中,《大宋宫词》并没有让观众看到是在讲述一个传奇女政治家的故事,因为在可被复制到任何一部大女主剧的故事模板下,它塑造的人物没有任何特质。
观众不需要玛丽苏版的刘娥
近几年,刘娥第一次通过影视剧走进大众视野是在《清平乐》中。
《清平乐》开篇,宋仁宗得知生母的消息后试图将其接入宫中,遭到了摄政太后刘娥的极力反对。刘娥此举虽是怨念在宋仁宗眼中“养恩不如生恩重”,但更多出于对时局的考量。当时宋仁宗即位不久,政局本就不稳,迎回生母必会造成两宫对立的局面,届时朝臣势力站队甚至拉帮结派的局面也会随之到来。
《清平乐》对刘娥的着墨并不算多,但仅此一段,刘娥这位真宗后期便代为处理诸多政务,后又在十年之内将新帝辅佐为明君的一代女政治家形象便立住了。事实上,不少人追剧《大宋宫词》,也是因为被《清平乐》中刘娥的人设所吸引。
刘娥不应该被玛丽苏化,这不仅是因她本身历史形象的厚重,仅从当代影视受众的角度出发,她们也已不再爱看玛丽苏大女主的故事了。可当观众以为,三年前的《延禧攻略》已经告诉影视创作者这个事实时,如《燕云台》《大宋宫词》等玛丽苏大女主剧还是不断来袭。
有人说,《延禧攻略》也是玛丽苏故事,没错,但它与《芈月传》《女医明妃传》这些“古早玛丽苏剧”是有本质区别的。《女医明妃传》中,女主的崛起是由男性角色的“金手指”成就,而《延禧攻略》中,魏璎珞靠的是自己的“金手指”。
“外力”与“内力”,成就的“爽感”是截然不同的。在女权意识觉醒之势愈发猛烈的当下,“只有男性才能成就女性”这种过时设定是难以满足女性观众心理诉求的,因为当代女性渴望通过自己的力量实现人生价值,投射到影视剧中同样如此。
对于历史上依靠自己的政治能力成为大宋王朝实际掌权者的刘娥,观众自然更不希望她被玛丽苏化。
历史上,刘娥的成长历程其实和武则天一样,也是一个关乎古代女性如何在男权社会的包裹下一步步走向成功的。在这个故事中,刘娥前期的不幸命运、出身低微对她在皇家地位的影响、她从一个普通民女到女政治家转型过程中的艰难等,都是《大宋宫词》应该深度挖掘的,而非仅聚焦于悬浮的“爽感”上。
从目前的剧情发展来看,《大宋宫词》后期要脱离玛丽苏套路,实现人物的深入塑造仍有难度,因为群像过于崩坏。
要成功刻画一个极具智慧的政治家形象,是需要群像烘托的,强强过招方显英雄本色,这也是《大明王朝1566》封神的原因。剧中皇帝、严党、裕王、清流等各方势力之间的政治博弈就如太极,彼此依存又彼此牵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剧中没有所谓的好人与坏人,只有朝局中一个个失去自由的棋子。
但在《大宋宫词》里,为了凸显刘娥与赵恒的形象,其余配角皆被编剧“集体降智”,宋太宗智商反复下线、秦王的谋反如同儿戏、储君之争中两位皇子的得志与失志皆草率无逻辑、群臣也都是推动剧情发展的工具人。《大宋宫词》要在这一单薄的群像基础上塑造一个丰满的刘娥形象,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大宋宫词》的编剧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子,他们应该将重心放在“如何在足够精彩的历史基础上去合理化、去丰富刘娥这个人物角色”,利用厚重的朝堂群像戏去突出刘娥逆袭人生的不易与艰难,而非浪费功力去架空北宋初年的历史背景,编撰宋太宗杀害宋太祖、皇宫地震、刘娥生子等剧情。
从呈现结果来看,这些如PPT般走马观花的杜撰情节对人物塑造没有起到任何积极作用。
“虚构”不是历史剧的护身符
《大宋宫词》每一集开头都写着:“本剧依据史料和传奇改编,剧情人物有所虚构。”
拍历史剧不是写论文,要求句句严谨字字斟酌,不然观众读《史记》岂不更真实,因此,历史剧创作才会提出“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提倡一定程度上的艺术加工。但是,历史剧作为一个特殊门类,细节可以虚构,人物与情节却是需要尊重历史思维的。
以《汉武大帝》为例,剧中虽也涉及汉武帝与卫子夫的感情线,但它始终是与朝堂的派系斗争以及汉武帝的政治谋划紧密相连的,如汉武帝在前朝需要卫青与霍去病,便会在后宫一步步提升卫子夫的地位,这便是历史思维。
而在《大宋宫词》中,刘娥与赵恒之间的爱情已经凌驾在了朝堂秩序之上,这即不符合史实,也不符合历史思维。
2018年4月4日召开的全国电视剧创作规划会议上,国家广电总局局长聂辰席发表讲话指出,“历史题材,要坚决反对历史虚无主义、随意戏说曲解历史、贬损亵渎经典传统、篡改已形成共识和定论的重要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玄幻、仙侠、架空演绎的古装剧也不能为增加娱乐性、吸引眼球而胡编乱造、放大文化糟粕,甚至违背基本伦理道德,违背基本的历史逻辑、生活逻辑和艺术逻辑。”
2020年12月4日,广电总局局长聂辰席再次强调:各级广电管理部门要进一步加强把关调控,坚决反对胡编乱造、浮夸奢华,坚决反对架空生活、解构历史、虚无英雄,坚决反对创作游戏化、过度娱乐化。
虽然历史剧的大众市场近几年持续萎缩,但观众对历史剧的审美和要求却是在持续提升的。
二十多年前,《还珠格格》里小燕子视皇宫规则如无物的桥段观众或许可以欣然观赏,但随着《大秦帝国》《大明王朝1566》等严肃历史正剧及《天盛长歌》《鹤唳华亭》等架空向权谋剧的播出,观众对历史剧的审美及认知已不同往日。
虚构不再是历史剧的编剧将观众智商按在地上摩擦的理由。
所以《大秦赋》中,嬴政受挫后喊出“随吕不韦浪迹天涯”这句话时,编剧才会被观众怒喷,因为这句话与嬴政这位立志大一统的千古一帝格格不入,所以《大宋宫词》中,刘娥凭着圣母光环在大宋皇室畅通无阻时,观众才会觉得荒诞,因为他们清楚皇家利益和人性纠葛都是复杂的。
说到底,这代表的是观众对历史剧的需求从“唯心主义”向“唯物主义”的转变,他们需要历史剧具有历史思维,同时也具有历史格局。
《大宋宫词》的定位与《延禧攻略》不同,《延禧攻略》打出的旗号是“令妃的成长故事”,而《大宋宫词》告诉观众,它要讲的是“北宋真宗时代,名臣、宗族及周边国家之间邦交,相互依存,相互牵制”的故事。
在这个定位上,观众需要《大宋宫词》向《雍正王朝》《大秦帝国》《大明王朝1566》等历史剧看齐,而并非复刻《芈月传》《燕云台》。
正如浙江大学中国现代文学博士所言:“历史剧应该再现的,是上千年来最精英的那一群群中国人,在治乱兴衰的大命题中,进行着关于天下、家国和万民的博弈。”在宋朝这个内忧外患不断的朝代,本有太多家国命题留给《大宋宫词》挖掘,但它却将家国大事写成了衬托爱情的儿戏。
当然,所谓历史格局并不是指所有历史剧都要有“家国天下”的宏大格局。
李少红的巅峰之作《大明宫词》,就将视角放在了于大明宫的权欲中挣扎的群像,选择呈现这群人的喜怒、悲悯、挣扎及无奈,而这些都是基于唐朝的政治背景与男权社会的大环境进行创作的。可以说,《大明宫词》也代表着人性层面的另一种历史格局。
《大宋宫词》的失利,根源还是在于创作团队误判了当代女性的内容喜好,也没有读懂当下观众对历史剧的真实诉求。
套着历史的壳子,讲述着老掉牙的玛丽苏大女主故事,即便再精美的服化道,也只能让《大宋宫词》金玉其外而败絮其内,因为故事崩盘后,一切都于事无补。
或许,用纯粹虚构的古装剧来形容《大宋宫词》更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