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五戏（三） | 佯娇假媚装痴蠢

2018年10月19日晚7时15分，五天五戏第三日首场演出，上海京剧院青年演员陈麟、杨一驹献演长靠武生经典剧目《小商河》。

而后黄庆鑫、赵宏运、闫润蕾等人演出京剧麒派代表剧目《追韩信》。

等到身着女蟒，化作费贞娥上台，已然是20时27分了。观众丝毫不显疲倦，相反，伴随着费贞娥“佯娇假媚装痴蠢，巧语花言谗佞人，纤纤玉手剜仇人目，细细银牙啖贼子心”，观众也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今晚，话剧表演艺术家蓝天野老师又莅临依弘剧场，观看史依弘饰演的宫女费贞娥。对于昨晚史依弘在《贵妃醉酒》中的表现，曾多次看过梅兰芳先生现场演绎的蓝天野老师高度赞扬道：“依弘虽在一些表现手法上有和梅兰芳先生不完全一样的地方，但每一个细节的处理都在人物中，一举一动都是自己经验的积淀，有自己的理解，这令我十分惊奇”。

而对于此前史依弘在“梅尚程荀”专场中的表现，蓝天野老师评价说：“我很惊奇依弘是怎样迅速从王昭君的英武切换到金玉奴的可爱，并且即使同是在花旦戏《游龙戏凤》和《金玉奴》中，依弘的处理又不相同”。

对于恢复后第二次演出，指教老师陈超也感慨万千。“依弘首次贴演《贞娥刺虎》获得巨大成就，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赢得了一致好评。那晚岳美缇、梁谷音、张静娴、胡锦芳、卢燕等老师均悉数到场为依弘站台。今晚依弘再次应邀演出《贞娥刺虎》，也足以证明梅派艺术巨大的美丽。”

戏迷感想

 《刺虎》是梅先生带出国门的一出戏，也是一出唱做繁重的戏，姐姐二贴《刺虎》，更加驾轻就熟。梅派的《刺虎》已是一甲子未现于舞台，实是精品的流失，有些老戏欣赏价值不是很高，优胜劣汰也属自然，但是确确实实有许许多多的老戏是十分有艺术价值的。姐姐致力于传统老戏的抢救传承，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希望姐姐能继续恢复有价值的老戏，这是戏迷们最大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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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第一次听刺虎，是大概听戏三四年的时候，听的是梅兰芳先生的唱腔选，是沈世华先生配的像，那时候只觉晦涩难懂，后来涉猎了一些昆曲，方一窥其美妙精髓。老一辈的京剧艺术家都是京昆兼擅，后辈能如此者少了许多，然而姐姐一次又一次地走出自己的comfort zone，去挑战新的可能，从武旦刀马旦转型成梅派大青衣，从梅派转去学习昆曲，又去挑战程派，又梅尚程荀四大流派一肩挑……以后还有无限种可能姐姐的字典里大概是没有“不可能”三个字吧。

——付同学

第一次是姐姐演刺虎的时候我远在天涯。第二次却近在咫尺坐在第一排。舞台上每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实在不敢想象，如做梦一般。

姐姐出场的时候，我正襟危坐屏息以待。目不转睛全神贯注。生怕错过姐姐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句唱词。

同是身着凤冠霞配两个女子，昨天的杨玉环，今天的费贞娥，却是不一样的情愁。昨天的玉环是一时失宠的小娇嗔愁绪千杯买醉。今天的贞娥却身负家仇国恨欲在洞房夜手韧仇敌。

姐姐说她是第二次演，比第一次感觉好一些。我觉得姐姐太谦虚了。姐姐的唱腔优美。一举手一投足，一恨一惊一颦一笑。把贞娥的复杂的心理活动刻画得入木三分淋漓尽致。尤其是在持匕首探入房内步步惊心，刺杀得手后，一只虎痛醒的慌乱补刺，最后颤抖地拔剑对峙，直至杀死仇敌后，一悲一喜，最后果决自尽以殉国。仿佛重新回到三百多年前的甲申年，一个本应是柔弱的女子，在家国沦亡之际挺身而出，手韧仇敌，最后以身殉国。命运转折如此，令人嗟叹。祈求国泰民安，常听姐姐的戏。

这次虽跋山涉水，但看到姐姐，还有好多依家人，仿佛过年回娘家，一切辛苦都值得。做姐姐的戏迷真幸福。

——dong

史姐姐重贴《刺虎》，终于补上了缺席首演之憾。我辈从未见过梅派刺虎的本来面目，难免会下意识与昆班的路子比较。

以我愚见，梅派刺虎更“雅”。费贞娥定场白说的明白：“自幼入宫，蒙guomu娘娘善待，命我服侍公主”。那么大概率贞娥是个貌美娴静的女子，既“蒙guomu娘娘善待”，那么不该是粗使丫头，又在大内的单纯环境里长大，形象很接近《红楼梦》里的紫鹃。且明清两朝的高级宫女到了一定年纪是可以获赐指婚的，因为年轻貌美又受过皇家礼仪规范，通常还嫁的不低，所以在戏中，才能在搜宫的慌乱之际穿上华服假扮长平公主又不被识破。明白这些，可知费贞娥断不是果敢老辣的女特务，相反，无依无靠，独自面对强莽，要先活命，才能伺机行刺，而活命的前提是假扮好亡国公主。

具体到今晚的台上，首先史姐姐的身段动态范围更小，首重流畅娴雅。通行的昆班路子以四旦或比较外放的五旦应工，铿锵顿挫；史姐姐非常松和圆，虽然在梅派穿蟒的戏里算身段繁重的，但她的动作柔和连贯，梅派唱念嫩脆水甜，合人物身份，全是往里收的劲儿，初见李过”将军乃盖世英雄“一段，可说是梅师74秒黑白录像的完美再现了。到李过醉酒，贞娥换褶子素衣再上场，才剥去了扮戏的一层，还原了她宫女的底色，依然是”雅“的。

其次梅派刺虎更”细“。费贞娥的一大看点是阴阳脸，假扮公主的假意谄媚与心生恶恨的情感杂揉；但这之外，还有身为宫女的胆怯恐惧。你想啊，这毕竟是弱女子孤身行刺李自成的兄弟啊，也没人商量，也没有演练，真正的步步惊心。史姐姐今晚的贞娥，一半的妙处都在表情，特别是眼睛。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皆备，层次细腻，相互交融，程式化的痕迹不重。坐在前排正中，她的情绪变化纤毫毕现，我一直悬着心，即使这个戏观众早就知道了结局。可以说，身上的动态范围收紧，给细腻的做表留出了更大的余地。行刺大功告成，戏剧高潮却一直延续到贞娥如释重负，悲喜交集的《朝天子》。舞台调度与个别字腔确有不同，如今想来都是为了强化“雅”和"细”。

因了这种”雅“和”细“，梅派的贞娥看似华贵高冷，实则是灰蓝的底色上泼了凝重的冷红。这也是《铁冠图》展示的全景式的国破家亡图卷中，来自底层的一次卑微又伟大的抗争。

——宣和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