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户省钱与司机挣钱：货拉拉机制的矛盾

　　在舆论关注下，货拉拉女乘客跳车案的情况通报终于出来了，就是一个缺乏互信导致的意外，令人扼腕。

　　在这件惨剧里，莎莎的所有行为完全符合规则，想省钱合情合理；而司机想节省时间，多挣钱的心思也合乎情理；但为什么想省钱跟想挣钱的两个人，被平台撮合到一起后，不满和不信任却开始持续累积，以至于最后出现意外惨剧呢？

　　开源和节流，都是过上好日子所必须的，我们都在用力生活。数千年来，先民们也是这样一边挣钱，一边省钱，最后绵延至今的；但莎莎想省钱跟司机想挣钱，为什么产生了意外——因为货拉拉平台机制，导致司机的收入低于期望。

　　 莎莎视角

　　事情发生在2月6号，当天是周六休息，而2月7日周日是工作日，春节假期调休；如果莎莎在2月6号是正常休息，完全可以在白天搬家，并且也能找到朋友帮忙；为什么莎莎要在晚上9点才搬家？——因为她的工作性质就这么忙。

　　根据媒体采访结果，莎莎是在她叔叔车细强的公司上班，做人事工作，1月份工资达到2万，刚毕业的年轻人在长沙当地很难拿到这么高的薪水。车细强这个名字很特殊，于是我用天眼查搜了一下「车细强」，发现他名下有长沙睿达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长沙星图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湖南六六九互动娱乐有限公司，他们的主业是做网红主播。

　　有网友找到了叔叔「车细强」采访视频截图，以及「六六九互娱」活动的照片，确认的确是同一个人。我在拉勾上搜了一下这两家公司的招聘需求，发现招聘的都是网络客服、社交APP推广、主播艺人、经纪人等。

　　我们再看这个经纪人的要求，里面写的是负责招募聊天人员，通过各种渠道寻找、挖掘和培养优质聊天人员，所以，莎莎的工作，很有可能是在网红公司负责招募聊天人员甚至主播，只有这样她才能拿到提成和高薪——但想拿高薪，就得接受高强度工作甚至周末无休的待遇。

　　看这个对话，这个「私奔到月球」明显是礼物，而且送礼物还有特效，下方显示还能获得3555.2的积分，也不知道这个积分能不能兑换成现金。所以莎莎姑娘可能是在主播下播后，才回来准备搬家的，而且也没找她的叔叔帮忙——她是一个辛苦工作的苦命人。

　　也正因为莎莎挣的同样是辛苦钱，她又想攒钱买房，所以跟我们这些社畜一样能省则省。平台规定乘客享有40分钟的免费等待时间，莎莎不愿再为搬家支出更多的钱，不愿加钱让司机搬，所以她在35分钟里，自己上下楼15趟，搬完了所有东西和宠物；

　　——但在这个环节里，司机内心也在持续积累着不满。

　　 司机视角

　　司机开的面包车虽然便宜，但也属于生产资料；所以自备车辆、油费自付的货车司机，每日收入是应该略高于当地出租车司机，略低于当地滴滴司机的；因为滴滴司机要准备更贵更好的车，车辆的折旧成本，都要从司机的收入里支付的。

　　我问了一下长沙的朋友，给人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开白班或晚班，白班日流水600，晚班日流水400，扣掉份子钱后月薪5000左右；而滴滴司机每天流水大约400，月流水大约挣12000，每天开12个小时，也就是扣除5000块的折旧、保险、油费、停车费后，每个月净赚7000。

　　但是货拉拉不一样，货拉拉规定初级会员会费199/月，每天只能抢两单；高级会员399/月，每天可以抢5单；超级会员599/月，不限次数抢单；如果不开会员，那就只能等待30秒后才能抢单，那就基本上抢不到单了，而且货拉拉还会收取30%的信息费。

　　货拉拉司机一个月一般能接150单左右，月流水大约在8000-9000，扣去油费1000、保险350、折旧500之后、会员费399，净收入大约在4800-5800；平均每单需要做到50元以上，每天接5单，才能勉强达到月薪5000——其实赶不上出租车司机的收入。

　　在莎莎这张搬家单里，司机挣了多少钱呢？这一单定价51，其中平台补贴12元，莎莎支付了39元；这个平台补贴真的会给到司机么？对于没购买会员的司机，货拉拉每一单会收取30%的信息费；39×30%=12，这所谓的补贴，是真的给了，还是免收司机的信息费，我们不得而知。

　　但从司机在送莎莎搬家的路上还在抢单来看，他要么是想在过年前多挣一点，要么是还没跑够当天的订单数，还想把会员权益利用到位，等于也是个努力挣钱回家过年的苦命人。

　　因为司机是下午3点接的单，谁也无法预测晚上8点，司机和车会在哪里；但是司机没有临时取消订单，说明他内心评估之后，还是觉得这张单不好不坏，可以接下试试；

　　假定司机距离莎莎3公里；司机开到搬家地点，至少需要10分钟；司机与莎莎接上头后，等待了35分钟，然后走上另一条路线，预计21分钟到达；再考虑卸车时间，保守估计也要10分钟；油费按5毛一公里计算，大约是8块钱。

　　所以司机用76分钟的时间，可能只挣了39块钱，单位时薪31元，每天工作12小时，全天收入流水372元。就算司机拿到了全部补贴，早10点到晚10点，全天收入流水也不过只有480元，还是赶不上滴滴，也赶不上出租车。

　　从人性来说，司机对每一张单，用多少时间赚多少钱，都有一个心理预期，这包括平衡线、满意线和惊喜线；在过年期间，每个人对收入的期望也有可能更高；而货拉拉司机的期望是什么呢——搬运费。这个费用是非标准的，平台无法规定，也是货拉拉司机的额外收入来源。

　　 不满的来源

　　莎莎和货拉拉司机之间积累的不满和不信任来源，也正是来源于此。

　　莎莎认为她在平台上叫车，并且支付了费用，那么平台安排的司机既然接受了这个订单，就应该按平台规则做好服务；

　　司机认为他愿意接低价订单，是有可能挣到一笔等待费和搬运费的，所以当这笔钱挣不到，内心就会直接产生落差；

　　这司机在莎莎上车后的表现，跟某些低价团的导游强行带着旅客去购物，对不购物的旅客冷嘲热讽甚至语言攻击，是不是完全一样？——你不让我挣钱，我就不给你好脸。

　　这还不是因为司机不属于货拉拉公司，而只是一个付钱给平台来接单的自由职业者？货拉拉能有效管理这些财神爷司机么？根本不能。

　　司机面对着可能带来长期订单的企业用户，肯定愿意竭诚提供服务，对于用完即走，很难复购的个人用户，司机有意愿提供额外的服务么？肯定没有。

　　货拉拉通过低价来吸引客源，再向司机收取会员费；而司机愿意接受低价运单的原因，也就是希望能够在搬运费上从客户身上挣一笔钱；等于平台制订的价格和规则，直接导致了司乘之间的矛盾。

　　按货拉拉规则，乘客享有40分钟免费等待时间；如果再加上卸车时间，司机完成一张订单，前后可能需要等待1小时；这部分闲置的时间成本，谁给司机补偿？

　　货拉拉作为平台，绝对不会把以下风险提前告知客户，那样只会把客户吓跑：这些司机只是自带车辆的雇佣兵，司机有可能给客户甩脸色，希望能收到搬运费，司机有可能不按导航行驶，他们只收了司机1000块押金，他们更不会审核司机的无犯罪记录，也很难保证司机提供的行驶证、驾照信息、货车驾驶员从业资格证、营运许可证、交强险都是真的……

　　 贫富差距

　　这个悲剧的核心原因还是钱。莎莎缺钱才想省钱，司机缺钱才想挣钱，平台倾向忽视风险多挣钱。

　　同样是春节期间，中国各大城市的奢侈品店，姑且不论那些所谓轻奢品牌，哪怕是卡地亚、梵克雅宝、宝格丽这种起步两三万的奢侈品，或者Prada、Burberry、Gucci、LV这种老牌奢侈品，就连Moncler这种贵到家的羽绒服，全都在排队，就跟不要钱一样。

　　同样是春节期间，胡润百富榜发布了《2020方太•胡润财富报告》，在中国4.3亿个家庭中，拥有亿元资产的超高净值家庭达到13万户（万分之三），拥有千万资产的高净值家庭达到202万户（0.47%），拥有600万资产的富裕家庭首次达到501万户（1.17%），还有8.6万户的资产达到三千万美金以上（万分之二）。

　　根据麦肯锡报告，2018年，962.5万个家庭在境内外的奢侈品消费额已经达到7700亿元，按照货拉拉自己发布的报告，货拉拉有400万司机，每个司机的月收入在5000-10000左右，全年达到6万-12万，整个货拉拉平台上的司机的收入，也仅仅是2400亿-4800亿的规模，远远赶不上奢侈品的消费额——这就是贫富差距。

　　与此同时，外卖骑手为了每月5000-8000的收入，被困在系统里，为了完成算法规定的送达时间，各种违反交通规则，用生命安全与时间赛跑；还有常州的外卖小哥为了讨回5000的薪水，宁可在站点门口ZF，只是为了要回自己的血汗钱。

　　同时，去年我国还有1800多人牺牲在脱贫攻坚一线，而他们的努力目标，只是希望帮助这些贫困的同胞实现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有教育和医疗保障，达到人均每年收入2300元以上的脱贫标准。

　　麦肯锡描述的这批富裕的年轻人，其实跟《后浪》赞美的是同一批人，「父辈积累的财富任他们予取予求，人类文明的瑰宝，在他们面前层层打开」。但他们不能代表中国青年的全部。

　　“80后”通过消费奢侈品来诠释事业的成功，他们在全球最繁华大都市的必游之地频频打卡，彰显自我。“90后”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思维方式与世界接轨，对新鲜事物和体验持开放态度，并且大多没有存钱的习惯。他们的家庭经济条件普遍较优越，而且由于身为家中的独生子女，往往能得到父母在经济上较大的帮助。——麦肯锡

　　真正的中国青年，有为国戍边，战死在中印边境的19岁小战士；有努力走出乡村，靠个人努力奋斗未来的年轻人；有每天996努力挣钱买房的社畜，有坚持十几年每碗面只卖3块钱的拉面哥；也有投身于航天、国防事业做出成绩的年轻学子；可这些大好青年，在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后，不应该陷入钱的困境，更不应该陷入贫富差距的苦恼里。

　　等到先富带动后富，最终实现共同富裕之后，那时才有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样的悲剧，应该就不会再重演了吧。

　　到那个时候：

　　司机：咳，大过年的，你小姑娘搬家也不容易，我来给你搭把手，早搬完我还有下一单呢。

　　莎莎：师傅，真不好意思，让您等我这么久，这是给您买的水，我再给您补个红包吧，新年快乐！

　　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愿天下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