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哲|身体中的哲学——乔治•莱考夫访谈

按:我对学习“哲学”无甚兴趣,但对学习“学哲”兴味盎然。也即是说,我对于哲学的兴趣不在哲学的学问/知识,而在于哲学的问题,我是问题导向的,只研习与我关注的问题紧密相关的哲学学问,其它的暂时不去涉猎。因为哲学的学问/知识太多了,而人的精力有限,学不过来。关注到乔治•莱考夫是因为我不久前在风闻社区发了一篇《祛魅《几何原本》|何以祛《几何原本》的演绎和公理化之魅?中国象棋+元素周期表》的文章,并得到asjade的赐教及对乔治•莱考夫的推介,我发现乔治•莱考夫的观点与我的观点有一定的相通之处,平添几分亲近,故而想更详细地了解一下他的学识。本文转发的为两篇简介乔治•莱考夫观点的文章,与诸君分享。

约翰·布鲁克曼(John Brockman) 著,吴万伟 译

被访者简介:

乔治·莱考夫(George Lakoff),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语言学教授,自一九七二年以来,一直在认知研究所工作。他是认知科学协会管理委员会委员、国际认知语言学协会主席、圣塔菲研究院(Santa Fe Institute)科学委员会成员。著作有《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与马克·约翰逊合著)、《妇女、火、危险事物:类别揭示的思想》、《冷静理性之外:诗歌隐喻现场指南》 (与马克·特纳合著)、把认知科学用在自由派和保守派概念体系研究的《道德政治》。最近的新书《身体中的哲学》(与马克·约翰逊合著)刚出版,是根据思想本质的经验结果对西方哲学的重新评价。目前他正在和瑞菲尔·努纳兹(Rafael Nunez)一起写一本关于数学概念结构的书,题目暂定为《数学从哪里来:具身思想如何创造了数学》。

序言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认知科学家乔治·莱考夫(George Lakoff)说“我们是神经人。我们的大脑接受从身体其他部分发出的信号输入。我们身体的模样和在世界上的功能塑造了我们用来思考的概念。我们不能随意思考,只能思考是具身大脑所允许的内容。”

他与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合著的新书《身体中的哲学》提出了如下观点:“心智是天生具身的,大部分是无意识的。抽象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隐喻性的。”

莱考夫相信关于认知科学的这些新发现的实证数据已经让我们超越了认识论区分:我们来到了新地方,我们的哲学假设供人选择。

他和约翰逊写到“如果集中起来考虑心智科学的三大发现和具体细节,人们会发现它们和西方哲学的核心内容是矛盾的,需要彻底重新考虑当今最流行的研究途径,也就是说,英美分析哲学和后现代哲学。”

按照莱考夫的说法,隐喻似乎让我们把感官活动中的神经体系用在创造抽象推理的形式中。他说“如果这是正确的,看起来如此,我们的感官体系限制了我们能够进行的抽象推理。我们能思考和理解的任何东西因为我们的身体、大脑、以及身体在世界上的活动而成为可能,并受到它们的影响和限制。这是我们必须理论化的东西。”

他接着提出了有趣的问题:“科学理解世界就够了么?”-(JB)

JB: 身体是什么?

LAKOFF: 这是个有趣的问题。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已经指出身体和我们用身体做的事在不同文化中出现不同情况。法国人的走路方式和美国人不同,女人和男人的身体不同,中国人和波兰人的身体不同。正如后现代主义者常常指出的那样,我们对身体是什么的理解随着时间的不同而产生很大的变化。

但是,我们身体的相同之处很多。我们都有双眼,双耳,双臂、双腿、流动的血液、呼吸的肺、皮肤、内部组织器官等等。我们概念体系的共同常态化方面或许建立在拥有很多共性的身体基础上。

JB: 但是我们从机器到了信息系统,最终这些孔洞或许不是对话的一部分。

LAKOFF: 在你开始用科学方法研究大脑和身体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要使用隐喻。如你所说,心智的隐喻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从机器到配电盘再到电脑。在科学上避免隐喻是不可能的。在我们的实验室,在整个神经科学中我们无处不在使用神经电路的隐喻。如果你研究神经计算,隐喻是必要的。在神经计算细节的日常研究中,生物意义上的大脑隐身进入背景而通过隐喻介绍的神经电路成为工作时用到的东西。但是不管隐喻的存在多么普遍,追踪它隐藏的东西和介绍的东西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不这么做,身体就消失了。正如多数科学家应该做的那样,我们对隐喻非常小心。

JB: 三十五年到四十年前没有信息处理方面的隐喻,身体是真实的还是创造出来的呢?

LAKOFF: 我们的身体和对于身体的概念化是有差别的。身体和三十五年前的身体是一样的,但对于身体的概念非常不同。我们现在有一些从前没有的身体比喻,如那些建立在新近科学基础上的隐喻。在这方面,用神经流动和其他信息处理比喻抽象化的现代身体和大脑是“创造出来的”。这种创造对科学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它们,我们对具身心智的理解是不可能的。

JB: 这个途径和您早先的工作有何不同?

LAKOFF: 我真正早期的工作是在一九六三年和一九七五年之间进行的,当时我在研究生成语义学理论。我试图把乔姆斯基的转换生成语法和形式逻辑结合起来。我帮助完成了乔姆斯基语法理论的很多早期细节。就我所知,乔姆斯基当时声称句法独立于意义、上下文、背景知识、记忆、认知过程、交流意图以及身体的任何方面,现在依然如此。

在研究他早期理论的细节中,我发现了很多情况,即语义学、上下文和其他因素进入到管理短语和语素句法表现的规则中。我在一九六三年开始提出其他理论的初步内容,我和杰出的合作者如哈吉·罗斯(Haj Ross)和吉姆·麦考利(Jim McCawley)一起在六十年代创立了新理论。在一九六三年,语义学意味着逻辑、演绎逻辑和模式理论,我们小组开发了把形式逻辑和转换语法结合起来的生成语义学理论。在那个理论中,语义学(以逻辑的形式)被当作句法之前的东西,根据这样的证据,管理句法结构的生成中加入了语义和语用因素的考虑。乔姆斯基后来接受了我们创新的很多内容,虽然他在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曾经激烈反对。

在一九七五年,我开始接触各种认知科学的一些基本结果,指出心智的具身理论。如颜色视角的神经生理学、原型和基本层级类别,托尔密对于空间关系概念的工作,菲尔默(Fillmore)的框架语义学。这些结果让我相信生成语言学和形式逻辑研究的整个趋势是没有希望的。我和莱恩·托尔密(Len Talmy)、隆恩·朗加克(Ron Langacker)、吉尔·福克尼(Gilles Fauconnier)开始创立新的语言学,即和认知科学和神经科学一致的语言学。它被称为认知语言学,成为欣欣向荣的一门学科。一九七八年,我发现隐喻不是诗歌中使用的小类别比喻而是思想的基本机制。在一九七九年,马克·约翰逊访问了伯克利哲学系,我们开始研究细节以及它们对于哲学的隐含意义。我们合作了二十年。马克现在是俄勒冈大学哲学系教授。

JB: 认知科学和哲学怎么区分开呢?

LAKOFF: 这是一个深刻而重要的问题,是《身体中的哲学》的核心。这个问题没有简单的答案,因为认知科学有两种形式,其中一个建立在英美哲学的假设基础上,(就我们所知)是独立于决定调查结果的具体哲学假设。

早期认知科学,我们称为“第一代”认知科学(或者非具身的认知科学)是用来适合英美哲学形式主义的版本。也就是说,它有决定科学结果内容重要部分的哲学假设。早在五十年代末期,希拉利·普特南(Hilary Putnam)(一个著名的杰出哲学家)提出了被称为“功能主义”的哲学假设(巧合的是,后来他谴责这个立场)这是一个不建立在任何证据基础上的先验哲学立场。假设是这样的:

心智可以用认知功能的术语来研究,也就是说,用它表现独立于大脑和身体的操作。

正如在电脑程序中做的那样,表现心智活动的操作可以被无意义的形式符号操作充分地模式化。

这个哲学假设适合存在于当时很多学科的范式。

在形式哲学:

理性的特征能被操纵无意义的形式符号的形式逻辑充分地表现出来的观点。

在生成语言学:

语言的语法特征能够被操纵无意义的形式符号的规则充分地表现出来的观点。

在人工智能:

笼统的智能存在于操纵无意义的形式符号的电脑程序的观点。

在信息处理心理学:

心智是信息处理措施的观点,在那里,信息处理被看作电脑程序中的对无意义形式符号的操纵。

所有这些领域都从形式哲学发展而来。这四个领域在一九七〇年代汇合起来形成了第一代认知科学。它认为心智是无意义形式符号的非具身操纵。

JB: 这是如何适应实证科学呢?

LAKOFF: 这个观点不是实证基础上的,它产生于先验哲学。但是它让该领域活动起来,比较好的地方在于它的精确,灾难性的地方在于它有个隐藏的以科学结果为准的哲学世界观。如果你接受那个哲学立场,所有与该哲学不同的结果都被看作废话。对于接受该传统训练的研究者来说,认知科学是在那先验哲学立场内的思想研究。第一代认知科学家接受的就是这样的培训,许多教科书仍然用这种方式描述认知科学。因此,第一代认知科学和哲学是没有分开的,它来自先验哲学世界观,在“心智”是什么上增加了相当程度的限制。下面是这些限制中的一些内容:

概念必须是字面的。如果推理被用传统的形式逻辑术语来描绘,就不可能有形而上学概念,也不可能有形而上学思想。

概念和用概念推理必须和心理形象区别开来,因为形象使用视角机制,不能被无意义形式符号的操纵来描绘。

概念和推理必须独立于感官系统,因为感官体系被具身后,不能成为非具身的抽象符号操纵的形式。  如果语言要适用符号操纵范式,它也必须是字面的,独立于形象和感官体系。

从这个角度看,大脑只能是实施抽象“心智”的手段,“心智程序”碰巧能够实施的湿件。按照这个观点,心智不是来自大脑也不受大脑的影响。心智是我们的大脑碰巧能实施的非具身的抽象。这些不是实证结果,而是来自哲学假设。

在七十年代中期,认知科学最终获得了一个名称,并配备有协会和杂志。该领域的创立者普遍接受形象操纵范式。我是最初的成员之一(因为我在生成语义学的早期工作),并在认知科学协会第一次会议上受邀发表就职演讲。但是就在该领域围绕形象操纵范式组织起来并获得正式承认时,实证结果开始让这个范式本身受到质疑。

这个让人吃惊的大量结果都指向心智不是非具身的观点,即不是可以用独立于大脑和身体的无意义形象的操纵,也就是说独立于我们在世界上行动的感官系统的。相反,不是在可以由大脑实施的琐碎意义上,而是在概念结构和理性机制最终来自大脑和身体的感官系统并受到它的制约的关键的意义上,心智是具身的。

JB:你能证明吗?

LAKOFF: 有大量的研究来支持这样的观点。这里有让我最感兴趣的一些基本结果。颜色类别体制的结构受到颜色视觉的神经生理学影响,受到颜色视锥和神经电路的影响。颜色和颜色类别不在世界的“外在地方”,一方面它们是物体反射的波长和光亮条件相互作用的重要产物,另一方面是颜色视锥和神经电路。颜色概念和以颜色为基础的推理因此是由我们的身体和大脑构成的。

基础层级类别是用格式塔视觉、心理形象和运动图式构成的。在这方面,身体和大脑的感官系统进入我们概念体系的核心。

世界各地的语言内的空间关系概念(比如英语中的in, through, around等,米斯特克语(Mixtec)中的sini、库拉语(Cora)中的mux等等)是由同样的原始“形象图式”构成,也就是范式心理形象。这些又好像产生于视觉和运动体系的结构。这形成了我们把语言和推理与视角和运动结合起来的解释基础。

语法中体的概念(刻画事件结构特征)似乎来自运动控制的神经结构。

类别使用许多种类的原型来推理作为整体的类别,而原型部分是用感官运动信息的术语刻画出来的。

关于身体运动的概念和指示体系可以被能够模式化运动控制和推理的神经模式表现出来。抽象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形而上学的,建立在使用我们的感官运动能力表现抽象推理的隐喻基础上。因此,抽象理性在很大程度上似乎来自身体。

这些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结果。它们要求我们认识到身体和大脑在人类理性和语言中的作用,因而和任何非具身心智的观点形成对比。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我放弃了从前关于生成语义学的工作,开始研究思想和语言是如何具身的。它们是导致第二代认知科学的结果的一部分,具身思想的认知科学。

JB: 让我们返回到认知科学和哲学的区别这个问题吧。

LAKOFF: 好啊。认知科学是不受先验哲学假设控制的心智实证研究。第一代认知科学提出非具身的心智的观点,是在进行一个哲学研究。第二代认知科学研究心智本质的本来样子,即具身的心智,所以必须克服早期认知科学中内在建立的哲学。

JB: “第二代认知科学”预先假定一个哲学吗?

LAKOFF: 不。它只是假定严肃进行实证研究的承诺,寻求最宽泛的笼统化,从众多来源寻求趋同的证据,这是科学应该做的事。关于具身心智的结果不是开始于哲学理论,也不预先假设有任何理论。实际上它要求把从前的哲学和科学区分开来。

JB: 这在什么地方离开了哲学?

LAKOFF: 在从实证的责任立场开始的一个位置,年轻哲学家应该感到兴奋。哲学根本没有死,它需要在考虑具身心智的实证结果后的重新思考。哲学考虑人类存在的最深刻问题。现在到了重新考虑它们的时刻,这是个激动人心的前景。

JB: 后现代哲学和分析哲学的学术战争是怎么回事?

LAKOFF: 结果显示双方在某些方面都有独到见解,在另外一些方面都有错误。后现代主义者在指出有些概念随着时间的变化,随着文化的不同而变化时是正确的,但是当他们暗示所有概念都像这样时就是错误的。很多并非如此,它们来自世界上不同文化也来自共同的实体化。

后现代主义者在观察到本体的民间理论有很多失败,这是正确的,但是当他们认为这种失败破坏了概念系统,让它们成为随意性的时,就是错误的。分析哲学传统敏锐地描述了言语行为理论。虽然形式逻辑不能解释一切,甚至很多理性都无法用它来解释,但确实存在一些地方可以用类似形式逻辑的东西描述理性的某些方面。不过,分析哲学传统在它的某些核心主题上是错误的:真理相符论的字面意义理论以及理性的非具身本质。

学术界现在处于超越两种立场的地位,每种派别贡献了一些重要内容,每种派别都需要做些修改。

JB: 有没有东海岸和西海岸的区别?

LAKOFF: 丹·丹尼特(Dan Dennett)指出的“东岸”和“西岸”区分可以追溯到八十年代初期到中期,就好像非身体心智的推动者都在东海岸,而具身心智的推动者都在西海岸。关于具身心智的研究并不是开始于西海岸,但即使那时,地理特征也过于简单化了。到现在,两种立场在两海岸和全国各地都有代表。过去在剑桥和普林斯顿很大程度上倾向于老非具身心智立场,至少在某些方面。但是有很多有趣的思想家在两个海岸,蔓延在整个国家,我认为仍然存在的任何地理上的划分都不可能持久存在。

当丹尼特第一次做出这个区分时,神经科学和神经模式上的巨大革命才刚开始,认知语言学刚刚出现。《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刚出版,《妇女、火、危险的事物》还没有出版,埃德尔曼(Edelman)的《光亮的空气、灿烂的火》、达马吉欧(Damasio)的《笛卡儿的错误》、里格尔(Regier)的《人类语义学潜力》、帕特·丘齐兰德和保罗·丘齐兰德(Pat and Paul Churchland)的各种书都还没有出版。在过去十五年里,神经科学和神经计算已经改变了认知科学的风景,在未来一二十年将改变地更多。那些变化将不可避免地让我们更加朝向对具身心智的欣赏,不使用大脑的神经体系你根本无法思考任何东西。大脑的神经联系的精细结构、它们和身体其他部分的联系、神经计算的本质将继续发展。我们发现的细节越多,我们就越能了解理性和具身理性概念体系的详细本质。

非具身理性的观点是先验的哲学观点,它持续了二千五百年。我不能想象它能在严肃的科学圈子里还能再持续三十年。

JB: 我们需要期待的是什么呢?

LAKOFF: 认知科学和神经科学激发哲学上的革命。《身体中的哲学》只是第一波的一部分。在未来的一二十年,语言的神经理论应该有充分发展来替代人们在旧的乔姆斯基传统中发现的语言作为无意义的非具身符号操纵的老观念。但是最大最重要的变化之一将来到我们对于数学的理解上。

变化的先驱是塔尼斯拉斯·德阿纳(Stanislas Dehaene)的《数字意识》,评论了神经科学、儿童发展和动物研究进展,说明我们大脑(和其他一些动物)的一部分负责数据和少数物体(大概四个)的简单运算。瑞菲尔·努纳兹和我开始利用那些发现提出复杂运算(运算法则),也就是人类思想的普通概念体制是如何产生数学的?

我们的回答是普通的具身心智连同它的形象图式、概念隐喻、心理空间通过使用日常的概念体系有能力创造最复杂的数学。德阿纳在简单的运算前停下,我们则继续显示集合论、符号逻辑、线性代数、分析几何、三角学、微积分和复杂数字都能用日常的概念体系来解释。而且,我们显示概念隐喻位于复杂数学发展的核心。这不难看出。想象一下数字线,它是数字是一条线上的点的隐喻结果。数字不需要被认为是一条线上的点。算术运算进展很好,不需要用几何术语来思考。但是如果你使用隐喻,就出现了更加有趣的数学。或者想象数字是集合的观点,为了算术的集合理论基础,数字是集合,零是空集,一是包含空集的集合等等。那也是隐喻。数字也不必被认为是集合,算术已经运算了两千年了,不需要把数字概念化为集合,但是如果你使用隐喻,那么有趣的数学就出现了。还有第三个有趣的数字隐喻。数字是组合游戏理论策略的价值。它是什么?数字是点吗?是集合吗?数字根本上是组合游戏理论策略的价值吗? 

这些数字隐喻是数学的一部分,你做出选择,每次依赖你所做的数学的种类。隐含的道理是简单的:概念隐喻是任何复杂数学中数字概念化的核心。这观点是完全有道理的。概念隐喻是保持推理结构的跨域映射,数学隐喻是提供越过不同数学分支的联系。我们最有趣的结果之一是无限性的概念化。有涉及无限性的众多概念:射影几何学、反演几何学、无穷集合、无穷联集、数学归纳法、超穷数、无穷序列、无限循环小数、无限和、极限、最小上界、无穷小等。努纳兹和我已经发现所有这些概念都能被概念化,作为无限性的简单基本隐喻的特殊情况。“实际无限性”的想法不仅是一直存在下的无限性,而是一个是比喻性的东西,但正如我们显示的,隐喻是非常简单的,存在于数学之外。数学家所做的是提供详细的精心设计的比喻想法的特殊情况。

我们的结论是知道数学是人类大脑和身体的产物,不是宇宙客观结构的一部分,不管是这个还是别的什么。我们的研究结果似乎不赞同我们所说的数学传奇,即数学独立存在于有身体和大脑的人,数学不依靠任何实体人塑造宇宙来创造数学。当然,这不造成数学是某些后现代理论家所说的文化的随意性产物,而只是说它是我们的大脑、身体、我们在世界上的存在、文化的稳定产物。为什么数学“运转良好”的解释非常简单:它是成千上万仔细观察世界的聪明人为适用观察而修改或者创造数学。它也是数学演化的结果:被发明出来要适应世界的许多数学形式结果并非所愿。在世界上起作用的数学形式就是演化过程的产物。

认识到是我们创造了数学并理解具身思想的机制让数学成为可能是非常重要的,它让我们更加现实地欣赏我们在宇宙中的角色。拥有身体和大脑的我们是理性的来源,是数学的来源,是观点的来源。我们不仅是漂浮在宇宙中非具身概念、非具身理性、非具身数学的简单工具。这让每个实体人(唯一的类别)拥有无穷的价值,我们是来源而不是容器。这让身体具有了无穷的价值,它是所有概念、理性和数学的来源。

在过去两千年里,我们一直贬低人的生活,通过低估人类身体的价值。我们希望在未来的千年里,在具身思想得到充分欣赏的时候人们具有更多的人性。

JB: 你下一步往什么方向走?

LAKOFF: 我已经尽可能充分地投入到杰里·费尔德曼(Jerry Feldman)和我在过去十年里在神经语言学理论国际计算机科学研究所(www.ics i.berkeley.edu/NTL)一直进行的研究中。那是我的大部分技术研究努力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地方。

杰里研发了在七十年代开始的结构连接主义(不是PDP模型连结主义)。结构连接主义让我们能够构造概念和语言结构以及学习这些结构的详细神经模型。

自一九八八年以来,我们一直在进行一项研究,其中的问题让我们两个都感到好奇:从神经计算的角度看,人类大脑包括了大量用具有某些运算特征的具体方式连接在一起的神经元。如何可能把人类概念、人类理性的形式、人类语言幅度的细节从大脑众多联系在一起的神经元中提取出来?怎样从神经元中提取思想和语言?这就是我们在实验中通过思想和语言的神经模型的运算试图回答的问题。

JB: 你怎么把大脑的结构和空间的观点联系起来呢?

LAKOFF: 特瑞·里格尔(Terry Regier)已经采取第一步,在他的书《人类语义学潜力》中计算出来了。他假设某些类别的大脑结构-视觉领域的地形图、定位敏感的细胞等计算语言学家发现的初步的空间关系(称为“形象范式”)。对我来说吃惊的是我们不仅实际上拥有某些类别的神经结构能产生空间关系概念的合理观点。最近由纳拉亚南(Narayanan)进行的神经模型研究类似地给予我们观点,解释大脑结构如何计算“体概念”(结构事件)、概念隐喻、心理空间、混合空间、一起人类概念体系的其他基本内容。我认为,接下来的突破应该是语法的神经理论。

这些是引人注目的技术结果。当你把它们和来自神经科学、心理学和认知语言学的心智具身化的其他结果结合在一起,就能得到很多关于普通人日常生活中很重要的东西,哲学家们在过去两千五百多年里一直猜测的东西。认知科学有重要的东西告诉我们,帮助我们认识时间、事件、因果关系等。

JB: 比如?

LAKOFF: 当马克·约翰逊和我从认知科学的角度仔细研究这些结果时,我们认识到有三个重要结果和几乎所有的西方哲学不一致(除了梅洛·庞蒂(Merleau-Ponty)和杜威外),也就是:

思想天生是具身的。

多数思想是无意识的。

抽象概念基本上是先验的。

这个认识让我们在《身体中的哲学》中提出了如下问题:如果我们从心智的新结果开始重新构造哲学将会出现什么情况?哲学将变成什么样?

结果它看起来完全不同于之前几乎所有的哲学。这些差异会给你的生活带来重大的变化。从认知语义学的结果开始,我们发现了很多对于道德体系本质的新东西,关于概念化自我的内在结构方式,甚至关于真理本质的新东西。

JB: 这似乎成了完全新型的一门学问。

LAKOFF:把哲学作为认知科学实证研究的对象是非常有趣的做法。多数哲学家把哲学当作先验的推理,不需要对心智、理性、语言进行实证研究。在英美分析哲学传统中,你被指导要像哲学家一样思考,然后据说你能够在接受哲学训练的基础上对于任何其他学科提出自己的观点。因此有众多的哲学分支,比如语言哲学、心灵哲学、数理哲学等。约翰逊和我认识到由思想体系构成的哲学本身需要从认知科学的角度进行研究,尤其是用实证方法研究思想体系的认知语义学的角度研究。我们的目标是为哲学带来科学的视角,尤其是心智科学的视角。

JB: 这和传统哲学有什么联系呢?

Lakoff:认识到大部分西方哲学和思想科学的根本结果出现矛盾是让人惊讶的,但这不是消极的。我们尊重和珍视哲学,我们的工作来自我们对哲学深刻的爱,以及对它在过去几十年糟糕表现的失望。我们想看到哲学历史上的伟大时刻,如苏格拉底之前、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笛卡儿、康德,甚至分析哲学家,然后显示认知科学给予哲学上的亮光中有哪些能够揭示哲学的本质。

我们的发现让人着迷:每个哲学家似乎都用一些隐喻作为永久的和不言自明的真理,然后用强有力的逻辑和完整的系统性,跟随这些隐喻的继承关系到它们导致的任何结论。它们带领到一些非常奇怪的地方。柏拉图的隐喻隐含着哲学家应该管理国家;亚里士多德的隐喻隐含着存在四个理由,不可能有真空;笛卡儿的隐喻隐含着思想完全是脱离身体的,所有思想都是可意识到的;康德的隐喻导致这样的结论:世界存在普遍理性,它支配全球的道德律。哲学家们采取这些和其他立场不是随机性的,他们是把常见隐喻作为真理的后果,并系统地研究了这些后果。

JB: 认识到隐喻上早期哲学家的工作的核心有什么重要性呢?

LAKOFF: 不仅是早期哲学家,而且当代哲学家也是如此。我们的寓意不是说他们的工作因为是隐喻就应该被漠视。恰好相反。因为多数抽象思想是隐喻而且不得不用隐喻。所有强大的抽象思想体系都像那些我们分析过的伟大哲学家一样。而且,每个人日常推理中常有同样的特征,虽然很难说是在总体上是前后一致的。哲学的认知科学视角不仅让我们认识到伟大哲学家是如何思想的,而且还让我们深刻认识到所有人的思维方式,至少在我们进行前后一致和比较系统地思考时。在很多情况下,它还告诉我们人类存在最深刻问题的答案很可能是隐喻性的。这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我们只是需要认识到我们的隐喻是什么以及它们的隐含意义。

我们企图做的另一积极事情是从认知语义学的角度看待大部分基本哲学概念。马克制作了基本概念清单。除了真理,我们相信考察了时间、因果关系、事件、思想、自我、道德、存在等。幸运的是,相当数量的工作已经在认知语义学内部进行过了。我们把结果集中在一起,统一起来,弄清更进一步的细节。并不让人吃惊的是,所有这些抽象概念基本上都是隐喻性的,使用了众多的隐喻,而且每个隐喻都有不同的逻辑。因此,不是一个因果关系概念,而是二十个左右,每个都是隐喻性的,每个都有不同的推理模式。因此,因果关系可能是联系、路径、来源、力量、相关关系、本质等等。随便拿个表示因果关系的隐喻,你就会发现伴随这个隐喻的不同推理。

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都使用因果关系理论,但是因果关系隐喻可能差别很大,因此你可以提出不同的因果关系推论。这仍然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你只需要认识到因果关系不是单一的。存在很多种的因果关系模式,每个都有不同的逻辑推论,物理的、社会的、认知的科学家给现实做贡献,通过使用不同的隐喻,因果关系隐喻。同样的,了解你在使用的因果关系隐喻很重要。如果没有各种隐喻,科学根本就无法进行,它是从因果关系隐喻的选择开始的。最有趣的是,如果你看哲学史,就会发现相当数量的“因果关系理论”。当你仔细研究几个世纪来的因果关系哲学理论,就会发现它们都是常见的因果关系隐喻之一。哲学家做的事就是选择他们最喜欢的因果关系隐喻,然后把它当作永恒真理提出来。

JB: 道德在什么地方进入到所有这些里面?

LAKOFF: 最让人满意的一套结果就是管理道德思想的隐喻集合。我们发现它们都似乎天然地来自从美好生活的具体方式中,比如健康、财富、正直、光明、完整、干净等等。一个特别有趣的结果是道德体系作为整体似乎隐喻地围绕家庭的备选模式组织起来。这同样不应该让人感到吃惊,因为正是在我们的家庭里我们学会了什么是道德行为。

我们现在处于可以研究种种不同道德体系的隐喻结构的位置。我们认为认知科学让人有机会比从前更详细更深刻地分析隐喻体系。比如,在我们研究康德的道德理论时,我们认为这个问答的思想建筑来自四个基本的隐喻,这让我们看到康德道德理论的不同方面是如何结合在一起的。

认知科学不仅给道德体系的概念框架带来光亮,而且给政治学和社会学问题带来光亮。我和有些同事目前正在组建政治思想库,把认知分析的这些方法运用在日常政治和社会议题上。

或许最让人清醒的结果是最根本的。我们是神经存在。我们的大脑从身体其他地方接受信号输入。我们的身体以及它们在世界上的活动构成我们用来思考的概念。我们不能随意思考,只能思考具身大脑所允许的东西。

隐喻似乎是让我们适应感官活动去创造抽象推理形式的神经机制。如果这是正确的,似乎如此,我们的感官系统因此限制了人们能够进行的抽象推理。我们能思考和理解的任何东西都是因为身体、大脑、和我们在世界上的具体互动才成为可能,并受到它们的影响和限制。这就是我们必须理论化的东西。科学地理解世界就够了吗?

有理由认为我们的具身概念资源对所有科学任务来说或许是不够的。我们从物理学那里进行个案研究,在我们的时间和因果关系部分进行讨论。笼统的相对性是很好的例子。

JB: 那么,这里的大变化是什么?

LAKOFF:在归纳空间时间特征时,爱因斯坦像他之前的牛顿一样使用了时间是空间维度的常见隐喻。我的现在时间和位置是隐喻概念化为四维空间的一点,让现在作为时间轴上的一点。为了有空间时间的曲线,时间轴必须延长,它不能只是一点---现在。如果要让时间轴足够多的内容形成空间时间曲线,除了现在,时间轴必须包括被理解为未来和过去的时间轴部分。正如哲学家重复观察到的,这似乎隐含着至少未来、过去与现在共存。如果未来存在于现在,那么,宇宙是决定性的。坦率地说,认为过去、现在和未来共存似乎是疯狂的,但是空间时间曲线似乎隐含着这些。

JB : 这个问题属于物理理论还是用来表示物理理论的数学呢?

LAKOFF: 它位于共同的比喻“时间是空间纬度”,它被用来理解爱因斯坦的关于物理宇宙的数学理论。决定论的哲学隐含意义不是来自数学物理,而是来自用在数学物理中的隐喻。这意味着我们应该或者能试图抛弃隐喻吗?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摆脱它,即使它确实有愚蠢的含义。物理学是关于某些东西的。我们需要把相对论的数学连结在对空间和时间的理解上。在“时间是空间纬度”中,隐喻起了作用。我们没有更好的隐喻,从我们的具身思想中产生不了代替它的字面概念。常见隐喻可能成为拥有愚蠢含义的界面,但是它是具身人类概念体系可能产生的最好的东西了。这样说的意思是把数学物理和用来理解它的常见隐喻区分开来很重要。非常重要的是,我们不能从字面上理解这些隐喻,即使它让我们根本无法从字面上理解它是什么意思。我们不应该从字面上理解时间是空间纬度,我们应该认识到在使用共同的隐喻,这个隐喻包含了本不想要的决定论行李,即现在、过去、将来共存的隐含意义。

这里的寓意是你不能想当然地理解概念体系。它们既不是透明的,也不是简单的、完全字面的意思。从心智科学的角度看,科学本身和我们普遍接受的科学教育中的科学非常不同。科学理解像所有人类理解一样必须使用我们的身体和大脑影响下的概念体系。

(译自:“Philosophy In The Flesh: A Talk With George Lakoff” by John Brockman  http://www.edge.org/3rd_culture/lakoff/lakoff_p5.html)

附:乔治·莱考夫《女人、火与危险事物》一书的简介

《女人、火与危险事物》这本书讨论了这些问题的经典解答,同时也阐释了全新解答的最新研究成果。经典观点认为,理性是抽象的和离身的(disembodied),而最新观点认为,理性具有肉身(bodily)基础。经典观点把理性看作客观的反映,主要基于客观立场的非对即错、非错即对的判断,最新观点则把理性中具有想象力的方面,如隐喻(metaphor)、转喻(metonymy)和心理意象(mental imagery)视为理性的中心,而非客观事物外在的次要附属。

经典观点认为,人类进行有意义的思维和理性活动的能力是抽象的,这种能力并不一定存在于生物体自身之中。因此,一切有意义的概念和理性活动都具有先验性,换而言之,它们超越了任何生物体的自身局限性。富有意义的概念和抽象理性活动,恰巧体现在人类、机器,或者其他生物体之中——它们抽象地存在,独立于任何特定的亲身化(embodiment)A 之外。而最新观点认为,对具有思维功能的生命而言,意义(meaning)是富有意义的事物具有思维能力的生物体的本质及其在生存环境中的理性活动方式,才是理性研究的主要问题。

经典观点和最新观点都把范畴化(categorization)视为人们理解经验的主要方法。经典观点认为,范畴仅以其各个成员的共有性质为特征,即范畴化的特征是:

① 不依赖于生物体的身体性质进行划分;

② 毫不夸张地说,范畴本质中没有想象机制(隐喻、转喻和心理意象)在起作用。

而最新观点认为,人的身体经验和想象机制对于人们如何建构范畴、理解经验至关重要。

作为一种哲学观,经典观点产生于两千年前对理性本质的哲学探讨之中。尽管已有占压倒优势的经验证据否定这一哲学体系,但是经典观点依然得到广泛认同。这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因为它具有传统优势,两千年来积淀而成的哲学惯性不可能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而且我们一直接受的都是运用传统命题进行思维的教育;第二,直至最近,才出现了可以取代经典理论的更完善的新理论,它既继承了经典观点中的正确内容,又修正了其中的失误之处,并且以之释解新发现的现象,而此前一直没有形成与之类似的理论。本书将描述的就是这种可以取代经典观点的新理论。

近年来,概念范畴已经在许多认知学科领域得到深入、细致的研究,尤其是在人类学、语言学和心理学领域。这些逐渐积累的证据,与有关心智的客观主义观点是冲突的。总体而言,概念范畴的真正性质与客观主义观点对此的要求大相径庭。无论是关于范畴类别的,还是人类一般理性的证据,都显示出与客观主义迥然不同的观点。比如:

思维是依赖于身体的,换而言之,用于组成我们概念系统的结构源于人类的身体经验,并基于身体经验产生的感觉。此外,人类概念系统的核心直接建立在知觉、身体运动,以及具有自然性和社会性经验的牢固基础上。

思维是富有想象力的,那些并非直接建立在经验基础上的概念,运用了隐喻、转喻和心象手段。所有这一切都超出了对客观现实的如实反映或心理表征,而正是这种想象力生了“抽象的”的思想,使我们的心智超越了我们所能看到和感觉到的一切。这种想象力也间接地依赖于身体,因为隐喻、转喻和心象都是基于某种经验,通常是身体经验。思维也需要富有想象力,只不过不明显而已。我们总是运用人的普通想象力,而不是运用反映自然的方法在给事物划分范畴。

思维具有格式塔特征,因此并不是原子结构型。概念具有总体结构,这一结构超出了仅据普遍规则群集“建筑模块”的概念模式。

思想具有生态结构(ecologicalstructure)。人们在学习和记忆时,认知加工效能依靠的是概念系统的总体结构和概念本身的含义,因此思维不仅仅是对抽象符号的机械性操作。

只有运用具有上述特点的认知模式(cognitive model),才可以用来描述概念结构 (conceptualstructure)。

认知模式理论融合了经典观点中有关范畴化、意义和理性的正确内容,同时又解释了有关范畴化的实证资料,从而在总体上与新的观点吻合。

我把这种新观点称为经验实在主义(experiential realism)或经验主义(experientialism),它与客观主义的共有观点是:

①承认现实世界的存在;

② 承认概念受到现实的约束;

③ 承认概念真相超出了单纯的内在一致性;

④承认世界上存在稳定的知识。

与客观主义相比,经验主义的定义认为生物体的特征对于概念或理性的性质来说从根本上并非必不可少。依据客观主义的观点,人的理性仅是一种有限的先验合理性,人体所起的作用只是:

① 提供接近抽象概念的途径;

② 提供一个“人脑”,即提供一个模拟先验合理性形式的生物介质;

③ 对可能产生的概念和理性形式予以限制。

而经验主义观点则认为,理性由于人体才成为可能,人体中既包括抽象的和富有创造力的理性,也包括有关具体有形事物的理性。人类理性并非先验理性的实例,它产生于生物体的本质,以及个体经验和集体经验的所有贡献——基因遗传、所生活的自然环境、在其环境中的功能方式,以及社会功能的性质等。

在此争论的焦点是:

① 富有意义的思想和理性,是否仅仅涉及抽象符号的运作及其与客观现实的对应,而不依赖任何具体的东西(或许可以把生物体强制限制排除)呢?

② 或者富有意义的思想和理性,是否在根本上基于具有思维能力的生物体本质,其中包括生物体的身体本质、生物体在其生活环境中的相互作用及其社会特征等呢?

虽然这是一些高度抽象的问题,但是确实有大量证据表明,对于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是否定的,而对于第二个问题的回答则是肯定的。这就是本书所要阐明的重要内容。

为什么这些问题如此重要?因为这关系到我们对有关人类问题的理解,进而关系到由此理解而产生的种种问题。通常认为,“理性能力”是用来定义人是什么,以及将人与其他世间事物区分开来的心智。由此,对于“人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如果我们认为理性能力是脱离人体的,那么人体就成了次要的东西;如果我们认为理性能力是计算机能做的机械性操作,那么我们就会因为计算机的功效更高而贬低人的心智;如果我们将理性看作人类反映外部世界的能力,那么我们就会贬低能够超越这种能力的多方面心智机能;如果我们将理性看作是缺乏想象力的,那么我们就会贬低艺术创造的价值。我们如何理解心智,关系到我们对上述这一切甚至更多问题的理解,涉及我们对自身和其他事物——如教育、研究、人类制度的价值观,更重要的是涉及对人类生存和活动方式的评价。

如果我们认为理性依附于身体,那么我们就要理解心智和身体之间的关系,并想发现如何去培养依附于身体的这些理性能力。如果我们充分意识到理性富有想象力的作用,我们就会充分重视这些作用,对其进行更全面的审察,并为开发这些能力提供更好的教育。我们对人类能够学习、应该学习什么所持的观点,以及对人类运用其知识应该去做什么所持的观点,取决于我们对“学习”这一概念的理解。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发现,在大多数情况下,学习既不是死记硬背,也不是墨守成规。我们已经发现,理性思维远非缺乏想象力,或者仅仅是机械运作。这一发现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我们对如何运用人类心智的观点,取决于我们对“人类心智为何”的看法。从一个细微但不轻微的角度来看,这一发现同样也很重要。我们对“理性为何”的理解,指导我们对理性本质的研究。目前,这一研究正以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迅捷的速度日益拓展。众多认知科学家目前所从事的选题,经过较长时期的研究,将会使我们对心智有一个明确的看法。我们正处于心智研究史上的重要转折阶段。最关键的是,两千年来人们关于心智的错误观点将会由此得以纠正。

《女人、火与危险事物》这本书试图把那些证明理性依附于身体,并且拥有想象力的观点的实证资料熔于一炉,尤其是那些来自人们通过对范畴化方法研究而获得的实证资料。概念系统是按照范畴组织的,即使不是所有的思维都与范畴有关,至少大部分如此。客观主义的基础是古希腊的经典范畴理论,这种理论至今仍被奉为真理,其正确性被认为毋庸置疑。然而,当今认知科学家对人类事物范畴化实际方法的研究表明,范畴化是一项既与古希腊范畴理论迥然不同,又十分复杂的活动。

我最感兴趣的是,这些研究似乎为人类理性的经验主义观点提供了实证,从而进一步暴露了客观主义的失误。如果你只是孤立地看待这些研究成果,那么看到的仅仅是某些学者关注的某个问题。然而,如果把这些成果作为整体进行思考,你就会获得某种重要价值——它们能够证明人类心智并非只是一面反映自然的镜子或一个处理符号的机器。同时,对心智来说,我们拥有的身体不是次要的。人类的理解力以及进行有意义的思维的能力,要远远超越任何机器能够做到的一切。

选自《女人、火与危险事物:范畴显示的心智》。

《女人、火与危险事物:范畴显示的心智》

著者:[美] 乔治•莱考夫

译者:李葆嘉 章婷 邱雪玫

出版时间:2017.03

出版社: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北京公司

20世纪50年代,第一代认知科学产生于先验哲学世界观。1975年,莱考夫提出心智的亲身性,开始创立与认知科学和神经科学一致的认知语言学,由此形成基于实证立场的第二代认知科学。

本书根据人类的范畴化以及认知模式研究,阐述了新的“经验主义”。第一册“超越机器的心智”,包括范畴与认知模式、哲学的启示两大部分;第二册“实例研究”论证了采用经验主义方法可以做些什么。基于多学科成果,作者对古希腊以来流行于西方的思维和理性的经典观念,即 “客观主义”展开批判,对心智和语言哲学中的关键问题加以述评,展示了认知科学的跨学科研究范式。作为认知科学领域的一座里程碑,本书为我们打开了一扇进一步观察心智和语言奥秘的窗口……

转自:乔治 · 莱考夫:人类为什么会具有理性和思维? - 简书

说明:我接触到乔治·莱考夫要感谢asjade的推介。

ps:风闻社区有位ID“意识解密”的朋友,对认知科学有研究,著有《认知的维度》一书,推荐大家看看他的文章(先推荐一篇其著作《认知的维度》的序:【理解意识问题的科学范式】_风闻)。

荐读拙文:祛魅《几何原本》|《几何原本》的“演绎”和“公理化”之“魅”,何以祛之?中国象棋+元素周期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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