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传》丧到了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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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直到最后一刻,《如懿传》也没有真正的反转可言。黑化和反杀,通通是没有的,只有初心和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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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评价的声音主要有两种:主角人物缺乏代入感的假宫斗VS婚姻围城里的真悲剧。

前者多半觉得《如懿传》不如《延禧攻略》的“爽”。女主角魏璎珞一路从包衣宫女晋升皇贵妃,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也将点击和话题推向巅峰。即使剧情颇多经不起推敲,但机灵的观众从中读出了“职场宝典”和“恋爱心经”,以及现实生活中难得的爽。

后者大多感慨《如懿传》是好狠斗勇的宫斗戏里的“清流”。如懿身在后宫却生而柔软,尽管不免有权力斗争的残酷,却也挟带了无可奈何的真情。特别是周迅在80集之后的表演,将爱的启蒙和戏剧化的道德困境注入权谋故事,感性的观众从中读出了“婚姻真相”和“女性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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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部宫斗剧,“爽”和“丧”到底哪个更重要?

喜欢“爽”的,自然可以嘲讽《如懿传》像“全文疲软结尾硬升华”的烂作文,白莲花女主毫无生气和斗志;喜欢“丧”的,无疑可以挖苦《延禧攻略》狭窄的价值取向,借权力争取权力,在斗兽场里争夺生存资源。

“爽”派代表魏姐,明确“谁都不爱”的原则,攻略皇帝碾压对手,赢得无数喝彩;“丧”派教主如懿,明确“只爱皇帝”的初心,处处受挫跌落云端,换来万千感慨。

本着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原则,硬糖君有必要把宫斗剧的“丧”和“爽”掰扯掰扯。


甄嬛羡慕如懿,合理吗?

如果说《甄嬛传》是宫斗里藏爱情的话,《如懿传》则是爱情里藏宫斗。遥想上一届宫斗MVP甄嬛“万丈雄心难为尼”,回宫之后气死皇后,绿死皇帝,登上权力巅峰。

可万万没想到,在《如懿传》第86集,她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哀家把那些经幡,送到安华殿的时候,心里真是敬服如懿。哀家活了这一辈子,看尽了前朝后宫的明争暗斗,波诡云谲。可在如懿这里,恩宠也好,权势也好,后位也好,她都没放在眼里。唯将情分尽到底,求一个善恶有报,生死无怨。这哀家有时候在想啊,我在这宫里,苦熬了这一辈子。与如懿这般,保有一丝本心,到底哪个是真自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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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给观众无尽“爽感”的甄嬛,却敬服“丧后”如懿,并抛出了发人深省的终极拷问:宫斗剧获得最终胜利的人,是真的快乐吗?

出身普通官吏人家的甄嬛,本是清纯、简单、才情兼具的小女子。但一入后宫,就必须接受你死我活的丛林法则。她要直面飞扬跋扈的华妃在明处的直接攻击,又要提防外表娴静内心阴险的皇后在暗处的手脚,还得承受好姐妹安陵容的无情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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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世无争、息事宁人,在宫斗宇宙中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善在其中被驱逐,最受推崇的是以恶制恶。工于心计、处处计算,也就成了宫斗剧预设好的脸谱化人物性格。

人性的恶,因对手的先作恶和主角最终的成功上位,获得了合法化的自证。即使是甄嬛所谓的真爱果郡王,也在她通往权力巅峰的路上由她亲手赐死。

而如懿恰恰选择一条违背传统宫斗法则的“必死之路”:她相信爱情,既要做乾隆的皇后,更想做乾隆的妻子。被陷害住冷宫,相信乾隆会查出真相还她清白;不争宠夺后位,相信她的地位全靠皇帝对她的情分,争也没用。

甄嬛劝过她,海兰劝过她,但都无法泯灭如懿对“一生相守”的向往。一如她所说:“对臣妾而言,最贵重的,不是这些身外华物,而是在绝望里皇上不会放开臣妾的那双手。”

但恰恰最先放开如懿双手的正是乾隆。为了寒香见抽如懿耳光,为了几个烟花女子抽如懿耳光,为了羞辱如懿阉凌云彻隐形抽如懿耳光。当如懿用吊命的汤药给枯死的绿梅浇水时,“真相大白”的乾隆与她进行了最尴尬的寒暄。临走,如懿祝木兰秋狝的乾隆平安,乾隆回头,便是两人此生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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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不是无法原谅乾隆,她是无法原谅对爱的执念。眼前人已非昨日人,今相见不如永不见。周迅给出了散文诗般的表演,一个中年女子内心世界翻涌的感受以异常平静的层次感在画面上泛开:

她痛苦于生存环境的逼仄,更痛苦于在一个封闭的系统里,看不到逃逸的可能,她试图坚持的爱和平等的信念没有容身之地。

周迅演出的如懿,在对丈夫、养子、姐妹和侍女付出感情时,是渴望在平等和理解的基础上缔结“命运共同体”。这样一个从一开始就对权力游戏保持警醒的女子,至少在此刻,让人想象了宫廷剧的另一种展开可能。


“影子”宫斗

《如懿传》更新到86集,迎来了“炩妃最佳辩手”和“86集极度舒适”的两个热搜。充分证明了“后程发力”等于放屁的真理。对于大多数观众来说:引起极度舒适的86集,难道不是因为前85集极度憋屈?时间未免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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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不论是完成于2012年的《如懿传》原作,还是如今的《如懿传》剧作,都不是理想的文本:因为其人物不是完整的主体,而更像德勒兹定义的“碎片”和“样本”。大量人物承担着标签化的功能,这就理所当然出现了各种人设壳子和牵线木偶式的表演。

既然如懿的设定是不作恶,但宫斗又需要作恶,于是海兰承担了如懿所有的“脏手任务”。帮她调查真相,帮她处理余孽,帮她杀死仰慕者凌云彻。甚至在自己儿子刚死的时候,忘掉悲伤立刻为如懿求情。

姐妹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不是友情是爱情了吧?其实,海兰的角色,本质就是如懿的“影”。为保证女主的纯洁化,而承担一切作恶功能。

“影”是不能有自己的独立思想和行动的,因此海兰的行为也缺乏内在逻辑。爱者赞其为“小天使”,恶者以其为“女主走狗”,反正就都不是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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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角色的这种“功能性”十分明显,容易被忽略的是:其实炩妃也是“影”,是乾隆的“影”。

炩妃让人无法忍受的两大“金手指”是:(1)做坏事技巧也不高,但愣是总能成功,还没人发现。(2)即便皇帝已经怀疑她犯错,很多时候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

热爱“养成系”的乾隆,一手调教个“小琵琶精”不满足,因为小琵琶精身上本就有太后的意志,并且具有自我意志。而第二次调教的炩妃,就很完美了。宫斗中,她是最了解乾隆性子和逢迎乾隆的人。换言之,她就是乾隆内心的黑暗面:

乾隆想喝鹿血酒,炩妃就悄悄在宫里配;乾隆想宠幸江南烟花,炩妃就暗中安排。以至于好几次如懿觉得乾隆不公,乾隆都甩出一句:“炩妃是朕亲手调教的,难道朕亲手教出来的人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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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不是不相信炩妃的“恶”,他是不相信自己的阴暗面。如懿也并非不能做“恶”,她的恶都让海兰抢着做了。

《如懿传》的整体懒散和拖沓也就在于此:乾隆和如懿藏在背后,主要靠他们俩人的影子炩妃和海兰宫斗。大家又不是皮影戏爱好者,谁能喜爱这别扭的叙事逻辑?

而在这种人格分化和行为分化中,人物本身的复杂性和故事性也就被消解了。四个最主要的人物,都损失了大半魅力。


类型化的宫斗围城

作为一名资深古装剧爱好者,每每看到荧屏上反复兴起宫斗剧,硬糖君内心都况味复杂。除了对于画面上陈陈相因的套路复制产生应激性厌弃,还有很多无奈,来自产业资本对流行文化浅薄一面的有意选择和刻意放大。

从宫斗鼻祖《金枝欲孽》到后起之秀《甄嬛传》,再到年度爆款的《延禧攻略》,以及与它人物相交叉,时空相重合的《如懿传》,那些越来越铺张的服化道和越来越精致的妆容,如何愈加偏斜地进行着刻板性别叙事,并换着花样抽空了女性的独立主体价值?

苏格拉底在午后散步伊力苏河畔时,曾对斐德若有一个修辞学上的告诫:一句话重复两三遍,若不是辞不达意,就是对题目根本没什么兴趣。这句话用于《延禧攻略》,意外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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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牙俐齿的魏璎珞时时处处口若悬河,N 遍重复“我要复仇”以及N+1 遍“我要强大”。无论面前是敌是友,是熟识的相知还是第一次遇到的陌生人,只要感到对方有恶意释放,立刻战神附体,一边出语犀利,一边拳脚相向。这熟悉的一幕是不是像极了电竞中的英雄打野?凡是挡在前路的来者都要像团灭野怪僵尸那样无差别砍砍砍。

“爽文”+“逆袭惊喜”的双重快感确实为宫斗剧赢得了可观热度,但一味追求快进剧情也充满了套路惰性。硬糖君本身是爽片的忠实拥趸,但有时也觉得,爱看爽片这件事,其实挺丧的。哎,还不是生活中不够爽,才需要这样的“代糖”,甚至“糖精”。

反观如懿的“一丧到底”,其实也是“初心”到底。从人格来看,如懿是成功的,她把爱的执念坚持到底,也把自己的人生原则坚持到底。但从商业来看,《如懿传》或许是失败的。尽管悲剧似乎比爽剧更加震撼人心,但“丧”和“宫斗”参合在一起,的确水土不服,像是修真人士跑错了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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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如懿传》,有两幕硬糖君个人最喜欢:一是如懿安静地看着落雪,二是她在夕阳里回望当初和乾隆嬉笑的城楼。前者她是充满希望的,后者她已知道兰因絮果的苦涩。

对于宫斗剧来说,“爽”能赢得观众,“丧”能赢得尊重。“充满丧缺少爽”的《如懿传》的宝贵之处在于:当所有宫斗爽剧,都试图引导受众走向人性功利的一面时,它展现了柔软的精神着陆和灵魂的理想彼岸。

尽管这个彼岸,如懿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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