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只金钱豹
猫盟CFCA官方账号前段时间，猫盟按照野外工作计划回收了河北小五台山的红外相机数据。
零下15度的天气，寒流来临之前，非典型猫盟人、仅进入野保行业一年、努力拼搏、希望能为野生动物保护事业完全奉献的我，拼了条老命，终于征服了华北地狱——冬季的小五台山。
爬上小五台的前辈们
这其中的爆笑荒唐心酸苦辣之前已经给大家分享了（-15℃的华北雪山，我成了猫盟爬山最强的人），但在回到北京的途中，我失神了。
一路上穿越太行山脉，累得无法动弹的我摊在车里戴着耳机躺尸，顺便思考人生，感慨良多。
这片山林里活跃着华北豹，林下藏着这么多可爱的小精灵，而与此同时，这片华北大地也是中国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这里拼搏奋斗，成就了中国今日的辉煌。
野生动物、人类、经济、生态，如何和谐生存？我看着远处的山脉，沉静下来。
泥河冲刷，湖泊失色
虽然爬雪山很累，但这多半是恶劣天气的锅，总的来讲我觉得爬山还是个很治愈的事情：
攀着狍子们嚼过的草，走上野猪们拱过的地，这种跟大自然接触的体验不是每个人能拥有的。
猫猫祟祟的赤狐
不过同样能够治愈我的还有摇滚乐。
今年年末，十年没发专辑的万能青年旅店乐队终于产出了。趁此空余，归途中我一直循环着这张新专辑，《冀西南林路行》。
一遍又一遍，除了很高水准的音乐性外，在我看来，这是一张很不一样的“环保”专辑，而且特别地明显。
《冀西南林路行》专辑封面
比如开场曲之后的第一首《泥河》：
不速之客 一贫如洗
劳动 饮酒 叹息
夜宿河床枕露珠
测量绘图爆破合围
加固文明幻景
开山拦河建水库
泥沙沉积 运动停息
随后水鸟隐迹
人造湖泊无颜色
《冀西南林路行》，创作背景是沿着华北平原远上西北。泥河、水坝，就是黄河上修建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水库工程。
那里的人们也曾像词里所写的那样，为了生活，为了经济，辛苦劳动开山拦河建水库。
小浪底水利工程枢纽 图源网络
可是人们对河流毫无顾忌的改造带来了什么呢？——水流变缓、泥沙堆积，河流失去它原本奔腾的魅力，一头野兽只能肮脏、孤寂地被人类驯服；
还有因为填埋天然湿地造楼，失去了原本栖息家园的鸟类们……
最后，为了响应生态文明的政策，我们又以人类的审美、人类的“友好”而去开山挖地，建起一片一片马赛克般方正规整的人工湿地。
然而鸟类却不再回来了。
阳光下的大天鹅 ©大猫
乌云汇合 乌云高空踏步
再生泥河 就投身激流冲水坝
可听到雷声滚滚
可感到怒潮来临
后来，乌云来了，乌云在天顶上集结着，雷声滚滚，怒潮来临。
最后，暴怒的河流冲破水坝，将人类的心血完全毁灭——人类为了自己更多的栖息地，而对自然界的任意、无节制地改造，最终会导致自然界的反噬。
我们常说人定胜天，可是这样残酷的“胜利”，又能持续多久呢？
不仅仅是华北
第二部分的《采石》，则是太行山自己的叙述：
开采 我的血肉的火光
发动 新世界的前进的泡影
雷鸣 交织爆破成动荡
此生再不归太行
以我之身躯为阶梯
以我之身躯为樊篱
陌生与敌意 其中凝聚
千座山峰化水泥
崭新万物
正上升幻灭如明星
我却乌云遮目
掩平了河流，人类又开始开山采石，向自然索取，为自己建造巅峰。
而山也会有感情，石头也有痛感，当夜晚的华北平原灯火通明，道路连接在一起点亮现代化大都市的心脏时，养育我们的太行山，却已在人们的无尽攫取之下身心俱碎。
更不要说依靠着山林生存的野生动物了，留给它们的唯有深入骨髓的痛。
太行山上密布的光伏，真的那么温暖吗？
而这张专辑中最令我痴迷的一首《山雀》，莱雅琴独特而清脆悦动的琴声，直接让我联想起各种山雀团子大清早在我头顶叽叽喳喳的欢鸣。
它们是大山雀、沼泽山雀、银喉长尾山雀、煤山雀……这些华北常见的山雀们就是一个个可爱的球球，在城市园林中陪伴着人们清醒，进入美好的一天。
世界上最可爱的银喉长尾山雀 ©大猫
山雀不仅仅是林鸟，更代表着所有的鸟儿、代表着野生动物。
等到某一天清晨，我们从狭小的水泥盒子中醒来，发现再没有鸟鸣，再没有树荫，再没有河流汩汩向前的奔流——到那个时候，我们才是这世上最孤寂、最恶劣的一份子。
豹子，还会出现吗？
说来也很巧，万能青年旅店，这个能算得上21世纪中国摇滚乐神仙的乐队，上一张专辑的发布却已经是十年之前了。
要知道，他们十年前封神的同名首专《万能青年旅店》，几乎就是十年内没人打破的神话。谁没听过那首最出名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呢？
《万能青年旅店》专辑封面
万青写华北、写太行，写里面水深火热的自然和动物；而华北平原也正是我们猫盟关注了十多年的一片土地。
我们一直监测着这里的华北豹和它的邻居们——万青聚焦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我们着眼于这片土地上的野生动物。
2012年，我们在小五台山拍到了一只金钱豹，那时候我们兴奋不已，觉得这里生态不错，豹子可能快回来了，毕竟小五台离北京也就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目前为止唯一的小五台山保护区金钱豹影像，摄于2012年
然而，这几年来，河北的山几乎没有安稳过：
尽管保护区进行了一系列严防，还是有人盗猎分子钻着空子上山下套；一波又一波采药人私自上山，挖出没多少药用功效的野生红景天，落下山坡上一个又一个宛如痘印一样的坑。
环境依然在被严重破坏。
八年过去，2012年小五台山曾拍到的那只豹，还是不知去向。
前几天，在小五台山上山的时候，我们参与回收相机的另一组队员发现了一只被撕扯下来的狍子腿——看起来发生了一场猛烈的厮杀。
胡老师发现的狍子尸体
华北这个大型哺乳动物稀少之处，还有什么能追赶狍子，迫切捕食呢？
我们格外惊喜——也许，这就是一只豹子。
是它感受到了我们的热忱，给我们这群热血之人特意留下了讯息吗？
但遗憾的是，我们很快在不远处的相机里发现了真相：没有豹子，只有野狗。
也许是野狗干掉了它，也许是意外死后它的尸体被野狗啃食。
相机里发现了这只狗叼食的痕迹
这条野狗很可能是曾由周边的人饲养，而后由于管理疏忽逃逸到山上的；反倒是小五台山上真正的原住民豹子，早就没了踪影……
开山采石，填湖造地不过是最显眼的破坏，我们的农田、工厂、道路甚至是饲养的牲畜，都有可能威胁到野生动物们所生存的空间。
人类对自然的影响，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多、更大。
人类对自然的影响，可能永远想象不到 ©巧巧
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有的时候我也在想，做保护是不是真就是一件逆天而行的事？
人总是要吃饭、总是要发展，总是憧憬着更美好更便捷的生活，因此开发是免不了的。而且在这之中，肯定会牺牲掉一些野生动物的利益，或者是导致一些物种的消逝——
这种时候，就算我们去拯救，也不一定能把这些生命再救回来——这好像是种规律，牺牲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斑鳖就是最好的例子。
苏州动物园仅存的雄性斑鳖。©齐硕
就像是我热爱野生动物、热爱自然，但其实我呢，内心还是个敏感内向的娃，会因为山区的孩子念不上书、经济不发达地区的人辛苦工作而产生很大的共情而掉眼泪，希望经济快速发展，人类共同富裕，过上好的生活。
但是，上过这么多次山，看过这么多红外影像之后，我有了些别的想法。
狍子们生活也不容易哇
我喜欢摇滚，因为摇滚中有我欣赏的反抗精神，反抗社会中的不公，饱含着对时事的关注与全体人类的爱。
我喜欢保护，因为保护中本身就有着对所谓“牺牲规律”的抗争，在人和自然的关系中，谁都不应该被遗弃，人类和我们的野生邻居都应当能有足够的家园，吃饱喝足，开心地生活。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怎样去做，我们才能让人与野生动物和平相处，共同发展呢？
林间的漂亮狍子
答案是科学。
随着科技进步，我们不应该再重蹈那些破坏力太强、污染过高的开发项目的覆辙，我们也不应该再搞透支一切、竭泽而渔的利用，更不应该再继续傲慢下去，忽略身边的一草一木。
我们不反对开发，但我们需要科学的帮助，就像我们正在做的华北豹保护一样，我们的每一个行动，都是无数数据支撑的结果。
科学保护，这是猫盟一直强调的事。
基地里曾立起生态农田与野生动物的牌子
我想起皇后乐队（QUEEN） 的吉他手布莱恩·梅 (Brian May) ，他博士毕业于帝国理工大学天体物理系（一晴校友），极力倡导保护英国本土的野生动物。
前段时间他在牛津大学进行了一次演讲，题目是《Setts, durgs and rock'n' roll（獾巢、疫苗与摇滚）》（音似摇滚里常说的Sex, drugs and rock'n’roll，即性、毒品和摇滚），主题是关于反对英国政府捕杀獾以控制牛结核病在牛群中的传播。
仔细一想，保护野生动物、保护大自然，其实就是在保护人类。
它们是大自然的精灵，它们对人类并不是可有可无，而是与人类紧密相连。
人类需要与动物们和谐相处，一同保护好现在这个适合人类与野生动物生存的环境。
绿色的林子里藏着狍子 ©大猫
地球一直在这里，经历了亿万年高温严寒，而人类与其他野生动物的演化诞生时间只是这颗星球上短短的周期，谁又知道，我们还能存活多久呢？
人类与野生动物始终是命运的共同体。
尾声
自然赠予你
树冠 微风 肩头的暴雨
片刻后生成
平衡 忠诚 不息的身体
捕食饮水
清早眉间白云生
跳跃漫游
晚来拂面渤海风
朝霞化精灵
轻快 明亮恒温的伴侣
她与你共存
专辑中这首《山雀》，是我最近最爱循环的歌。
可爱的黄腹山雀 ©大猫
旅途之中，翻过太行山脉，一路上的群山一座又一座地穿过我的视线。
接近黄昏，灰蒙蒙的天空是印象里华北的暗沉。污浊的空气下降，远处的山早已没了轮廓，太行山看起来变成了一个充满未知的领域。
已是深冬，灌丛乔木早已落光了绿叶，光秃秃的山上落着脏土的棕色。它们一直在那，沉静地，陪伴人类。
动物们藏在山里，从不让人轻易碰见，却不时遥望着远方的城镇。
美妙的华北山地，藏着无数生灵 ©大猫
一路上我一直循环着《冀西南林路行》这张专辑的整轨，44分钟，一遍又一遍。
华北的雾霾一如既往，烧炭的店家灯火依旧。
新冠时代，药店里摆满了医用N95口罩，没有人想起前年爆表的PM2.5，没有。
金钱来了，金钱豹没了。也许这里可能再也不会有金钱豹了。
但我们正在做一些事情，做我们力所能及的挽救和补偿。
无论是摇滚、保护还是科学……
我们都在为了人类更好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