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蜀地历史的文化脉络
从时空地理上看,四川盆地无疑是巨大独一无二的地理单元,在中国的版图上,从第一阶梯4500米到第二阶梯的盆地平原形成了近4000米的天然落差,这是个名副其实的腹地聚宝盆。独特的地理气候条件,使四川幸运又必然的成为华夏文明的初创基地和历代文明危机中翻盘的最后压箱底,自秦以降,蜀中每成避中原战火的避难地,两千年来薪火相传,新中国三线建设一以贯之,不能不说是历史的选择。
秦扫六合得天下,靠的是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两大后勤基地。天府最初是关中八百里秦川的雅号,但几经中原战乱和气候变迁,地理屏障上更为完整闭合易守难攻的四川盆地,尤其是经由都江堰水路改造后水旱从人的成都平原,以其气候的舒适、物产的繁茂、战略环境的安全而逐渐取关中而代之,成为贯穿中国历史记忆的人间天府。仓廪实衣食足,一个自古安全富庶之地,自然是文化的兴盛渊薮。
两汉、 盛唐 、两宋 、近代,文史风流蜀中独占鳌头。
“文宗自古出西蜀”,且历代文豪大家皆风行入蜀,催生无数名篇,代表着历代盛衰治乱中精神的巅峰。蜀中多仙山,山邈世外长河蜿蜒,大山大河的自然条件就是激发想象驰骋的沃土。出川入蜀无它途,而我们探寻的历史文脉,也由此隐现。
地理屏障的安全与交通的困难,是祸福相依的两要素,所以四川的历史脉络无不围绕着丰盛与艰难两大主题;底色总洋溢着富庶安逸与雄奇的峥嵘崔嵬,充满着对自然的歌颂和对自然的征服。
巴山蜀水如是历史的琴弦,那历历名篇就是琴弦上跳动的音符。入川出川,无非蜀道水路。北越剑阁,南可江流直下出三峡,既是行道也是文脉。由蜀道入川,虽细分几小径,但都是同越秦岭过大巴山,一路耸天叠嶂、峭壁险壑。在杜甫眼中,是“魑魅啸有风,霜霰浩漠漠”;李白脑海中翻腾着“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旁人是一景一名胜,而蜀中独以千里山水行道作图卷。
而及兹险阻尽,便是苦尽甘来豁然开阔的沃野千里,以及风物心境的极度转变,无论宦游或壮游,在蜀道上折腾过的历代文豪们,都是词风陡变胸臆大开,激昂壮阔。
这一路司马相如走过,李杜走过,苏子走过,子昂走过,王勃、放翁亦曾游。。
这一路回响着秦兵奇袭,扬着三国烟尘, 送着驿道荔枝,迎来唐皇几度。。
顺雪域岷江之水而来,李冰父子以无畏的气魄为平原奠基;有蒙顶茶源为圣;有青城道教开宗;沿锦江而下,便是山川环抱中的一片遗世繁华;其见辞宗赋圣当垆沽酒,其见李杜文章俯仰吟哦,其见浣花笺纸一溪春,其见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工部有诗: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坐闻熙攘的人间烟火,举目眺望便是亘古不变的世外雪域,山水佳国,满足了人的入世、出世,精神与物质的平衡。为什么世人凭吊诗圣杜甫不问生地与死地,独流连锦城一草堂?为什么短短停留蜀地4年,却写了数百篇华章?只因唯独在蜀地才算稍离了饥饿流离的窘迫困顿,堪堪能喘息之余忧怀天下。虽“穷年忧黎元”,但不必时时忧心果腹,才有暇时体味人间春耕的美好喜雨,洋溢着繁花着锦的喜悦“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更便有了秋风破庐后的感极而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倶欢颜!
闻官军收故地,杜甫的轻舟快船,恨不能“即穿巴峡向巫峡”;而谪仙涉渡,也是小舟南下,一乘千里快哉风,峨嵋山月清霄独照,影入平羌,不舍奔流。
诗歌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最高音,倶交织在蜀地,同一条道,同一江水,同一轮月,今夕何夕,这是何等奇丽的历史旁白?
同是这一江水,一轮月,照亮了汉赋的绚丽奇幻,照亮了唐诗的喜悦哀愁,也照亮了大宋苏词的悲欢离合,照亮在苏子记忆中的小轩窗,照亮梦中千里乡愁。
同是这一江水,明末离乱世又见双江并流处,江口沉银千万,繁华悉付于战火。
行路难。
这蜀道这江水的别无它途,千古同行,前人走过,后有来者,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皆是数千年历史如雷贯耳的熟客。似乎所有情怀都会在跋涉这一方跌宕山水中激发出最高音。及至近现代,山川之险再不是绝难逾越,才又有了更具想象力的红色足迹。于是传统入川的秦岭川北蜀道成了佯攻方向,改由湘黔迂回入川。而雄浑险峻的巴山蜀水,依然如历史的惯例激发着千古大家毛泽东的豪情诗情:“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而在近代中国极风雨激荡的时局,蜀地也将帅倍出,十大开国元帅便独占其四以及足以相匹元帅的邓小平。
不仅文风千年相承渊远流长,武风也是鼎盛炽烈。山水雄奇、人文瑰丽,古人、来者行走于时光走廊,共情于同一片亘古场景,勾勒着蜀地人杰地灵独此一份的造化,可慰当代文化追思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