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华人粉丝可以分三类,现在还好吗?
转自微信公号“加拿大和美国必读”
一、华川现象: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自从2016年特朗普在大选中胜出,关于所谓“特朗普现象”(the Trump phenomenon)的讨论就没有停止过。几个月前,笔者曾经为“加美必读”写过一篇《故土的陌生人》的书评。在这本书中,伯克利社会学系的“白左老太”霍赫希尔德打入深红州内部进行了五年的田野调查,出版了二十多万字的著作(Anger and Mourning on the American Right ),就为厘清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样的美国人在支持特朗普,并最终将他送上了总统大位?
这个问题,说复杂也不复杂。长时段来看,20世纪以来自由主义(liberalism)在美国乃至西方政治史上留下的政治遗产和思想遗产远比保守主义(conservatism)要丰富和持久。这些自由主义政治遗产包括但不限于社会保障体系、劳工保护法、累进税制、宗教活动“退出教室”、种族平权法案、妇女堕胎权和同性婚姻等,基本上构成了我们想象“现代政治文明”的主要内容。与之相应的是,保守主义提倡的放任自由市场、种族隔离、家庭价值和宗教虔信的生活方式节节败退。电视节目里,来自南方乡村的白人乡巴佬或在城市从事体力劳动的“白垃圾”,取代了旧电影中蠢笨的黑人形象,成为新的被嘲讽对象。
一言以蔽之:回首20世纪,保守主义既显而易见地不拥有历史,也似乎不太能拥有未来,并且还肉眼可见地正在失去现在。一部分焦虑的美国人需要一面旗帜,而特朗普和他那位1930年代的小胡子奥地利下士同类一样,拥有一种暴躁、粗鄙和无所顾忌的另类魅力,仿佛能够横扫一切“政治正确”规则。这有效回应了草根保守派选民对民主党和“软弱的”共和党建制派的不满情绪,凝聚成了足以颠覆现状的情感力量。
相比之下,支持乃至崇拜特朗普的“华人川粉”的成分则复杂得多。
早在2015年特朗普宣布参选时,中文互联网就出现过原本恨不得你死我活的左中右各路键盘侠,不约而同“川起来了”的奇观。牛博时代最擅长扮聪明人的著名专栏作家连岳大师撰文大赞“特朗普是非常聪明的”。
是吃饱了撑的吗?
按常理,华人并非特朗普施展另类魅力的目标受众。近年来,从贸易战到疫情甩锅,特朗普及其幕僚对中国和华人的敌意早已是图穷匕见、见了又见,其显然不是什么反*不反华的国际主义友邦人士。然而“华川”在美国政治领域的活跃性和可见度,比之2016年大选仿佛不降反升。
9月9日,《日经亚洲》(Nikkei Asia)以《与微信上的中国川粉俱乐部面对面》(Meet Trump’s WeChat Powered Chinese Conservative Fan Club)为题,报道了以“CAA美国华裔联盟”、“北美保守评论”等微信自媒体为中心的美籍“华川”社群。这个群体尤以40-50岁的华人移民为中心,他们大多在上世纪90年代以留学生身份赴美,在美期间经济状况和教育水平良好,与美国“川粉”群体的侧写迥异。
报道提到,这些人尽管主要以微信群、微信公众号作为活动阵地,但却异口同声表示支持特朗普封杀微信;谈到特朗普疫情期间甩锅中国的歧视性发言时,一位受访者说:“我要强调的是,这些病毒确实是来自中国”。你说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二、以动机分,川普华人支持者可分为三类
“华川”从支持特朗普的动机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种可能并不认同特朗普,但认为特朗普当权相比民主党或建制派共和党更能给自身带来好处,可称为“利己主义川粉”;另一种是所谓“灯塔主义”的信徒,笃信美国例外论或“美利坚是人类文明的灯塔”;第三类人出于各种原因,明知特朗普是个妄人,却暗地希望他把美国翻个底朝天,甚至爆发世界大战。我称之为“(看热闹不嫌)事大主义川粉“。
1. 利己主义川粉:挺川可耻,但有用?
《日经亚洲》采访的“华川”群体以这一类人为主。他们未必不鄙夷特朗普的人格,也未必意识不到特朗普频频吹响的种族主义狗哨早晚祸及华裔,但最终最能挑动他们敏感神经的,仿佛永远只有子女教育问题——平权法案(Affirmative Action、AA)和亚裔细分。
此类川粉的逻辑是:AA已经导致“黑墨绿”夺走了“本该属于”华裔的进入名校的机会,而亚裔细分政策会导致进一步实施AA,让马来人印尼人泰国人越南人进一步分走“本该属于”华裔的入学机会。既然支持AA和亚裔细分的是民主党,那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民主党讲政治正确,我们偏讲种族主义;民主党讲LGBT,我们偏要管基佬结婚,管跨性别如厕。
民主党如此厌恶特朗普,而特朗普又曾经在2016年让民主党颜面扫地,他自然成为了”利己主义川粉“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
不能说反AA、反细分的主张全无道理,因为民主党的种族政策并非没有可商榷之处,华人也确实多半不会是这些政策的受益者。
但因为这个原因选择支持特朗普?只能说粗糙的利己主义者的世界观总是如出一辙:世界上充满了零和博弈,别人多得到一分好处,自己便失去一分机会。所以能利己则利己,不能利己那损人一手也算利己。
于是,正如国内平时安静如鸡的体制内中产家长一方面对教育特权视而不见,另一方面不惜发动群体性事件也要阻挡农民工子弟、回迁小区子女跟自家孩子上同样的中小学一样,尽管哈佛耶鲁普林斯顿这些华人“梦校”在入学政策上对白色阔佬子弟无微不至的照顾已经犹如九品官人法,某些华人川粉还是能喊出“宁要白人至上,不要黑墨绿三”的口号。
(编者注:九品官人法,即九品中正制,是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央政府的官员选拔制度。在初期的确替曹魏选出不少人才,但是到西晋中期,由于司马氏乃一世家大族,所以实际中正官都从世家大族中选定,造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现象)
意外吗?其实也不意外,无非《北京人在纽约》的时代已往矣,部分华人坐稳了二等公民便急忙要撤掉自己爬上来的梯子而已。用今年的流行语来讲就是“内卷”——管他洪水滔天,先卷了再说。
然而问题在于,覆巢之下无完卵,无论是“本该属于”华裔的爬藤机会,还是“宁要……不要……”的选择权利,其实从来都没有一分钟掌握在华人群体手中,更不是能靠反政治正确和“挺川”来保卫的。华裔的权利或利益若不来自堂堂正正的争取,等到种族主义在美国全面回潮时,又能在华裔手里热乎几天呢?
2. 灯塔主义川粉:保着保着就川了,德性都散了
“灯塔主义”指一类笃信“美利坚是人类文明的灯塔”的政治观点。原本近乎戏言。近来因林垚在《现代中国研究》期刊发表的论文《“灯塔主义”与中国知识分子的“特朗普化”》而登堂入室成为学术讨论的对象。
“灯塔主义”的思想结构和成因相当复杂。在一个可以称为“灯塔主义者”的人身上,通常可以看到下述一种或多种心态的存在:
a. 五四以来对中华文明、儒家文化的批判和反思,由此带来对西方(白人、盎格鲁撒克逊、基督教)文明的无限憧憬;
b. 对改开前计划经济时代的负面记忆,由此带来对“私产”、“自由意志”和“小政府大市场”的原教旨式崇拜;
c. 在冷战思维亦即 “自由民主”与“**极权”的二元对立框架下进行的政治反思,由此带来对民主政体和民选总统的极高认受(编者注:认受,从英文legitimacy翻译而来,又称正统性、正确性、合理性或合法性,是广泛使用的政治概念,通常指作为一个整体的政府被民众所认可的程度);
d. 对学校历史教育中阶级史观的反思,因此自觉或不自觉地接纳“历史的辉格主义阐释”(这一成语是由英国史学家巴特菲尔德,Herbert Butterfield首先创用的, 它指的是19世纪初期,属于辉格党的一些历史学家从辉格党的利益出发,用历史作为工具来论证辉格党的政见,依照现在来解释过去和历史),同时难以接受西方左翼对欧美政治的批判和反思;
e. 因上世纪90年代目睹美国富强(如海湾战争)而建立起对“美国例外论”的异常坚信。
70后、80后为中心的一代中国人几乎不可能完全免受上述心态的影响。这导致了一种视美国为“彼岸”的强烈情结——美国既是西方(白人/盎撒/基督)文明的杰出代表和最后堡垒,又是批评和反思中国(东亚/中华/儒家)政治和文化的终极尺度。在笔者的大学时代,有无数法学、政治学专业的学者或学生以皓首穷经的姿态研读《论美国的民主》或《联邦党人文集》,仿佛其中藏了什么关于政治制度的终极答案。
特朗普政权不同寻常的治国理政水平,则把美国(其实一直以来都存在)的制度性问题前所未有地暴露在全世界面前:原来美国总统可以带薪打高尔夫并用公帑埋单;原来美国警队权力缺乏有效制衡且广泛存在系统性的种族歧视问题;原来神圣的大法官提名可以如此轻易地沦为一个“政治挂帅”的问题;原来自由放任的政府并不能召唤出传说中看不见的手来消灭新冠疫情……原来美国并非格外伟大的“山上之城”(city upon a hill),而是和其他国家一样,面临重重治理问题的普通的国家。
面对这种冲击,有人选择反思,另一部分人则乞灵于宗教和传统文化,把当今美国的现实治理问题归咎于“保”得不坚定、“基”得不虔诚而导致江山变色。在这种叙事里,特朗普对宗教保守势力的言听计从倒让他成了上帝派来拨乱反正的天降伟人。
日前网上流传一份“华人川粉不完全名单”,略看一眼,很多当年的所谓“启蒙知识分子”赫然在列,着实令人唏嘘。倒不是不理解笃信半生的理念轰然倒塌的痛苦,问题是,自里根时代开始,向白人宗教保守势力献媚就是共和党的传统艺能——开发新票仓的政治把戏而已。
华川诸君祖上又不是五月花号的清教徒,跟着“保”个什么劲儿呢?大学士倭仁说“以忠信为甲胄,以礼义为干橹”的时候,咱也没少嘲笑他不是?
3. 事大主义川粉:川建国同志的坚强后盾?
“川建国”梗流传已久,胡锡进在其英文推特上说:中国网友真心希望你(特朗普)连任,因为你让美国变得古怪、被世界讨厌。你帮助中国团结起来,并凭一己之力让国际新闻变得像喜剧一样好玩儿。中国网友称你为“建国”,意思是“帮助建设中国”。
两度问鼎普利策奖的《纽约时报》中国通记者尼古拉·克里斯托弗还专门为此写过一篇《川建国在华盛顿》(China’s Man in Washington Named Trump),文中提到:“人们戏称特朗普是川建国。‘建国’是中国一个常见的革命人名,暗示特朗普对美国的治理不当实际上是在增强中国的实力。换句话说,特朗普似乎确实正在让一个国家重新伟大。只是那个国家不是美国。”
新晋国师背书,洋大人盖印,仿佛特朗普越折腾中国越能崛起并取代美国霸权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特朗普时代“入关学”取代“洪水学”成为中国网络右翼分子中的显学,正是这种心态转变的体现。
(编者注:入关学,网络用语,其支持者以明末清初的满洲入关历史来比喻 21 世纪中美关系和国际关系。入关学拥趸认为,中国需要如满洲跨越山海关、改朝换代般取代美国,成为世界超级强国并重新制定世界规则)
可以承认,这一类人是川粉里比较聪明的一类。毕竟特朗普治下美国治理危机和道德危机空前尖锐,“软实力”大打折扣是事实;特朗普频频“退群”和滥用关税武器,导致美国和盟友失和,国际地位下降也是事实。我们这一代人极有可能真的有机会亲眼目睹美国霸权的衰亡。
问题是,这些事实并不能给予中国必然能够取美国霸权而代之的保证。认为一个国际秩序全面崩坏,主要国家竞相“川普化”的世界里中国将是最终的获利者的观点,是极其狂妄和缺乏历史经验支撑的。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取得的所有伟大成就乃至种种“崛起”迹象,都得益于全球化的进程和相对和平安定的国际环境,而特朗普上台以来的种种动作正在破坏这一环境。
所谓“入关”的戏码也并不新鲜,20世纪里就上演了两次。一次是一战前的德皇威廉二世,一次是二战前的日本昭和男儿。
“川建国”的热闹看看也便罢了,中美两国若真走向全面对抗,那距离炸球竞赛或许也就不远了。到时候该说什么呢?
“好!很有精神”
2016年竞选造势
以下为相关阅读
为何“川粉”仍然对特朗普不离不弃?
英国《金融时报》最近的一篇报道提出,“由于白人基督徒群体对特朗普的基本盘效应,可以说华人中的特朗普铁杆粉丝非基督徒群体莫属。”
特朗普成功地把民主党定性为“社会主义”。他公开宣称:“这次选举将决定,我们是拯救美国梦,还是允许社会主义议程破坏我们珍视的命运。”
但事实上,特朗普对民主党的刻画并不符合拜登提出的政策纲领,以及历届民主党执政的实际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