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却的伟大胜利】“米格菜鸟”成长记:不轻松的“虐菜局”
提到抗美援朝空战,人们更为津津乐道的,往往是米格-15与F-86“佩刀”之间的较量。然而决定朝鲜战局的,更多靠的是地面作战,对于“联合国军”来说,与之配合的航空兵行动效能,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地面作战的成败。因此相比打“佩刀”,如何通过打击敌轰炸机和战斗轰炸机,降低其轰炸扫射造成我道路补给和人员装备的损失,同样是志愿军空军的重要任务。
▲有空军前辈提及,当年鲁珉在接受战地记者采访时,曾表示不希望过度宣传“打F-86能手”这个称号。在这些从陆军基层部队走来的人民空军第一代飞行员眼里,打击敌轰炸机和战斗轰炸机的效果,对陆军战斗的胜利有着更为直接的影响,有着同样重要的分量
自从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以来,除了志愿军空军图-2编队三次轰炸大和岛,以及人民军空军使用波-2进行浅纵深小规模夜袭之外,中苏朝空军基本没有对“联合国军”进行过像样的空袭;而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联合国军”空中力量,却肆无忌惮地对“几乎一切能看见的目标”狂轰滥炸。
▲在前期有着绝对制空权的条件下,F4U这类航程和载弹量较大的活塞式战术飞机,可以对朝鲜铁路枢纽等目标舒舒服服地完成多轮攻击
虽然在1951年4月12日,苏联空军近卫第324歼击机师在其师长、卫国战争期间苏军头号王牌飞行员伊万·阔日杜布的指挥下,驾驶米格-15痛击了企图轰炸鸭绿江大桥(中朝友谊桥)的美空军B-29轰炸机机群,一举击落击伤10架,就此结束了B-29对鸭绿江大桥的威胁,为志愿军第二批部队入朝打出了宝贵的窗口期,让重压之下的铁路运输系统得到了喘息和恢复;但在随之而来的漫长“绞杀战”中,尽管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联合国军”空中力量仍然不顾一切地投入对我战线后方的轰炸,摆在志愿军空军面前的,注定是一场持久战。
▲“绞杀战”的扩大化和持久性,促使志愿军空军决定在1951年冬季派出空2师、空3师、空6师和空14师前往一线,给空4师留出两个月的时间整补休息
到了1952年夏秋季节,对于刚完成一波高强度轮战的志愿军空军来说,可谓机遇与挑战并存。此时美军在清川江、大同江地区以大机群轰炸扫射我桥梁、市区、仓库、铁路和新建机场的同时,也开始以2-8架战斗轰炸机组织小编队,对大同江以南,通往志愿军前方部队的交通枢纽进行穿插袭扰。由于敌机数量和质量均不占优势,这对于首次入朝的空12师、空17师和空18师来说,是一个难得的练兵机会。
▲空17师49团和空17师51团后来转隶海航,成为今日东部战区海军航空兵某旅(也就是图中的“海空雄鹰”)和北部战区海军航空兵某旅的前身
但与此同时,承担主要抗敌压力的苏联空军,其上一批轮战部队因过度疲劳刚刚撤走,新到的部队还不熟悉战场情况,难以掩护志愿军空军出航,这导致美军F-86对浪头场站和大堡场站的游猎强度极高。虽然一些老部队已经形成了一套方法,例如提前抛弃副油箱,尽可能迅速获取速度高度,各大队之间制定好相互配合预案等,逐渐找到了应对“游猎组”的手段,但新手们仍然难免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韩德彩击落费席尔的经典战例,其背景就是费席尔作为“游猎组”的一员,企图偷袭我米格-15比斯编队长机
即使在兄弟部队和高射炮兵的帮助下赶走了“游猎组”的F-86,这还只是吃到相对“松软可口”的敌战斗轰炸机的第一步。由于这类目标在组织编队时所用时间要明显少于大编队空袭,又往往采用低空出航,所以留给我军的预警时间更短,有时我军编队起飞后长机才能收到具体情况任务;而我军当时使用的150瓦对空电台,美军能够在300千米之外监听到通话内容,往往会因此泄密,丢掉难得的战机。
解决之道首先是使用通讯距离只有5千米的0.8瓦短天线发讯机(如果具体任务来得及在起飞前制定下达,从机场塔台到长机停机位之间还有一部有线电话,避免因无线电通话质量问题导致误会),同时规定在接敌前编队保持无线电静默,长机通过摆动机翼下达命令,不同次数和幅度所对应的指令,自然是和具体作战方案在起飞前就一并制定好的。
▲当时空中通话音质较差、理解不易和难以保密的缺点,使得充分的地面模拟与方案制定非常重要
对手从低空悄悄的来,咱们也从低空悄悄的迎(一般在1500-2000米),要想顺利接敌,就少不了志愿军空军位于平壤的前方指挥所。当米格-15编队经过其上空时,该指挥所将志愿军空军驻朝雷达站上报的最新空情及时通报,不仅引导米格-15投入战斗,还适时通报可能出现的F-86掩护机的动态,防止新手们吃亏。
一般来说,做好以上几点,各机在预先制定警戒区域划分的前提下再做好目视搜索,在天气良好的条件下,发现由5-8架敌机组成的中等编队(特别是从海上飞来的舰载机)不算太难。但接下来能打出什么样的战果,飞行指挥员的能力与决断就非常重要了。
▲在当时年轻的人民空军航空兵里,除了东北老航校出身和前国民党空军飞行员等少数之外,大多数飞行员都是刚从航校毕业的,整体水平差异不大,能打出什么样的战绩,往往与飞行指挥员的关系更大
由于此前从未有过空战经验,很多优秀飞行指挥员在第一次空战时(如空12师34团团长郑长华),或多或少都有过“新手冲动”,这一波面对数量和性能均不如自己的敌战斗轰炸机,这种冲动有时就更按捺不住了。空17师51团副团长石瑛在回忆中提到,1952年8月9日他在首次战斗中,发现敌机后(英国海军航空兵的4架“海怒”)立刻下令“我攻击、你掩护”,不仅没有考虑敌机的具体航向和反制动作,僚机是否掉队,各机攻击情况也都一概不管,最终付出了1架米格-15被击落,飞行员牺牲的代价,石瑛事后回忆时非常痛心。
▲从“指挥员得把敌人打下来,在部队面前才有底气指挥”,到“绝不能光顾自己攻击而不指挥部队”,对于因形势所迫而不得不“超常规成长”的人民空军第一代飞行指挥员来说,这种转变里往往都有血的代价
其实喷气式被活塞式反杀这事儿并非孤例,在这种空战环境中,苏联空军也吃过亏。F4U/“海怒”这类活塞式飞机,在面对米格机时普遍利用转弯半径小的优势规避,特别是当其被迫近到有效射程内时,频繁使用180度急转弯法规避攻击、有时甚至伺机向我机开火,呈现出“比低不比高、比慢不比快”的特点。
▲作为皇家海军最后一款活塞式战机,“海怒”在朝鲜战场上的表现颇为优秀
交手几次后我军也明白过来,因为这类敌机速度较低,只要看见了一般就跑不了,所以在攻击时没必要着急,相比打喷气式飞机有较为充足的决断时间。首先要看清敌机的机种和数量,给各中队分配任务,同时根据太阳方位、敌我相对航向等制定战术——除了传统的背向太阳方向进入攻击之外,如果与敌机处于迎头(且我机高度较高),老练的指挥员往往会“装作没看见”,带着编队径直飞过去麻痹敌人,等拉开一段距离后再转回来,从敌机后下方偷袭。
▲当然还要严密监视四周,防止敌人用小编队“钓鱼”,导致陷入F-86的伏击
无论选择什么样的时机,为防止冲前,各部普遍选择在距离2000米左右进入攻击航线,同时控制我机与敌机速度差不大于100千米/时,尽可能避免大角度俯冲攻击,如果敌机提前发现企图机动摆脱,一些飞行员还会使用带有提前量的点射来限制敌机的急转弯机动,尽可能获得更多更稳定的攻击机会。
急转弯战术逐渐失效后,这些活塞式飞机除了传统的超低空钻山沟规避之外,更多采用二战后期形成的“圆圈阵”。这种各机首尾衔接,不停盘旋的阵型,其目的就是使我机在攻击敌机时难以稳定瞄准,同时如果攻击距离过近,还容易被目标后面的敌机咬住。
▲其运动效果和电影《西虹市首富》里大翔队下半场的这个“圆圈阵”非常相似,一边盘旋一边向机场(航母)方向移动,一般还会拼命下降高度,加大我机攻击难度
要想打破“圆圈阵”,首先必须形成编队,不能各自为战。如果未发现敌掩护机,那么主流打法一般是四机编好队后从同一个方向进入,各自找准一个目标,同时进入攻击,如果大家技术都不错,击落2-3架,就能够一次性把“圆圈阵”攻破。如果担心敌F-86掩护机,则形成两个双机交替掩护进入攻击(也可从两个方向进入夹击);如果飞行员技术不够纯熟,为了力求首轮攻击即有战果(这是打破“圆圈阵”的最低要求),也可四机依次进入打击同一架敌机。
▲在战争后期,志愿军空军面对“圆圈阵”的打法就颇为成熟了
至于F-80/84等喷气式战斗轰炸机,在面对米格的攻击时除了经常钻山沟之外,如果作战高度在3000米左右,则更多使用S形机动、半滚、斜斤斗或上升转弯等动作规避。我军的攻击经验是,不要为了与敌盘旋纠缠而轻易打开减速板损失能量,而应保持在其盘旋弧线外侧,取200-500米高度差伺机攻击;考虑到米格-15的瞄准具性能,如果敌机做剧烈S形机动,不要随之进入,而是保持直线飞行瞄准射击,效果更佳。
▲在米格-15与F-86的比较中,F-86的瞄准具优势常被提及,另外在葛文墉将军的《飞行札记》中,还提及了其瞄准具位置的优点
▲米格-15比斯(上图)与F-86(下图)的反射式瞄准具,F-86的瞄准具采用了类似现代平显的安装位置
各部队在总结中,还明确了“勇敢积极进攻与编队作战并不矛盾”这一点。在早期几次长僚机互不相顾的“放羊”式空战之后,一些僚机产生了矫枉过正的心态,即使有机会开炮,也要优先跟随长机编队,起初一些指挥员并未在意,但久而久之,在大队空战中就出现了“僚机无条件掩护长机,僚机组无条件掩护长机组,掩护中队无条件掩护攻击中队”的“套娃”。这种“一机攻击七机掩护”既缺乏攻击火力,掩护范围也过于狭窄,显然是不可能有什么战果的,反而经常被敌机偷袭或反击得手。
解决了灵活性和纪律性的辩证统一问题之后,即使面对赶来支援的F-86时,多数米格机编队也能做到心中不慌。虽然这些当时还处于“菜鸟”阶段的部队优先打的是敌战斗轰炸机,原则上要避免和F-86纠缠,但思想上必须要为遭遇F-86的可能性做准备。
▲要想摆脱F-86的伏击并占据主动,不能只靠单打独斗
由于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F-86并不多,根据美军飞行员的回忆,他们其实更多也是选择“欺软怕硬”——如果此时完成攻击后的米格-15已经形成兼顾搜索和战斗的疏散编队,且占据高度优势,那么F-86并不会贸然上去挑战;如果是不恢复编队各自返航,或者编队潦草、不注重搜索占位,那么F-86上去“摸一把”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虽然说的容易,但考虑到攻击中的油料消耗,各机可能的损伤等各种情况,要想把编队恢复起来并不是一句口令那么简单。因此在这个环节,飞行指挥员的组织能力非常重要,首先要明确规定集合点和航向、高度,并询问各机状态、油量等,如有联系不上的,还应安排余油较多的飞机搜索联系;即使部分余油较少的飞机等不及形成编队就需返航,也要安排掩护机随其返航,绝不能形成零散返航的情况。
▲考虑到起飞时应对“游猎组”而提前抛副油箱、低空出航和战斗增加的油耗、乃至战伤漏油之类意外,都可能使得载油量不算多的米格-15在返航时油量颇为紧张
虽说从大同江那边飞回浪头其实没多远,但落地也有学问,头一条就是不要形成固定航线,但凡油料充足点,飞过机场之后再转向都来得及,毕竟说不定什么时候美军F-86游猎组就又冒出来了。有条件的话最好起飞一个四机乃至八机,在返航编队着陆航向附近掩护警戒;甭管有没有条件,后着陆的双机都得给先着陆的双机当好僚机(一般要求拉开1000米高度差),技术好的尽可能用小航线着陆,减少敌机偷袭的机会。
其实到了返航和着陆阶段,甭管起飞时候的任务是啥,志愿军空军的米格-15飞行员们要做的事儿都差不多;本文选择以打敌战斗轰炸机小机群为例,并重点回顾了打活塞式飞机的一些细节,就是为了说明,即使看上去数量和质量碾压的“虐菜局”,要想打得干净利索都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与F-86较量的难度就更可想而知了。而年轻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就是顶住了这样的困难,那些在残酷的战争中飞速成长起来的飞行员和飞行指挥员们,正是他们的赫赫战功与流血牺牲,让建军不过数年的人民空军,在喷气式时代一跃成为亚洲第一空中力量。
▲王海、赵宝桐、焦景文和杨振玉的合影,更为出名的前两位,他们作为优秀飞行(指挥)员所取得的成功背后,离不开后两位铁杆僚机的机智与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