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内心最痛的那根刺(续)

软硬兼施

对付寡头,除了霹雳手段,柔道大师普京还施展起怀柔之术,他来了个杯酒释兵权,把众寡头齐聚一堂,向他们摊牌:只要不干涉克里姆林宫内政,寡头们就可以保留从疯狂的90年代搜刮来的巨额财产。

这些在各自领域张扬跋扈的寡头,在普京面前,纷纷低眉顺目,不敢二话,除了一个刺头——霍多尔科夫斯基。

轮到霍多尔科夫斯基发言时,这个举止文雅、长相英俊的前共青团干将,用他那温柔的褐色眼睛绵里藏针地看着普京,他抱怨道,政府部门长期的贪污腐败败坏了社会风气,现在青年的唯一理想,就是削尖脑袋进入体制去搞灰色收入。

霍老板敢说这番话,是因为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他,早已洗白白,不再是那个靠着钻体制漏洞发大财的小混混,而是人模狗样的俄罗斯的头号富翁。他旗下的石油公司尤科斯,是俄罗斯最透明、管理最好的公司,甚至在社会上产生了一个新词——尤科斯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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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多尔科夫斯基

普京对于霍多尔科夫斯基的发难,没有觉得意外,他以一种针锋相对的口吻回应道,尤科斯那些取之不竭的石油储备,是如何获得的呢?霍多尔科夫斯基如坐针毡,扭动着身子,发出咯咯咯的轻笑,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在极度紧张时就会发笑。

他确实应该紧张,普京玩杯酒释兵权,正愁没个祭旗的,霍自己送上了门。这些寡头,办与不办,具体办哪个,全在普京一念之间,因为寡头们有一个算一个,屁股都不干净。

不久之后,《俄罗斯污点》杂志将整个版面都贡献给了霍多尔科夫斯基,这份杂志是俄罗斯的刀笔吏们杀人不见血的刑场,专门发表亦真亦假的社会名流的污点材料。该杂志说,西伯利亚石油城市涅夫捷尤甘斯克的市长,因反对尤科斯的扩张计划,于1998年霍多尔科夫斯基生日那天被枪杀,这是其下属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刀笔吏的明枪暗箭只是开胃甜点,真正的硬菜还在后面。

2003年7月2日,霍的左右手普拉东以涉嫌挪用公款被逮捕。之后,尤科斯的办公楼隔三差五地被突击搜捕。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老大哥们甚至对霍的家人下手,出现在霍多尔科夫斯基女儿的学校,要求校长提供全部学生的名单。

这些前克格勃人员因苏联解体,一度成为丧家之犬,他们在叶利钦时代没捞到什么好处,对鸡犬升天的寡头们十分嫉恨。霍多尔科夫斯基在会议上,批评他们搞灰色经济,这种“窃国者诸侯、窃钩者诛”的把戏更令其将仇恨集中到了霍寡头身上。这帮克格勃不怎么会搞钱,但论整人,却是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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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克格勃”——普京

2003年10月25日,霍多尔科夫斯基的私人飞机在新西伯利亚降落,遭到全副武装的突击队员逮捕,以欺诈和逃税的罪名将其关进了监狱。两年后的2005年,霍多尔科夫斯基被判9年监禁,随后又于2010年因侵吞公款、洗钱等罪名,刑期被延长至14年。

对此,当时正在外国跑路的寡头别列佐夫斯基评价道,普京把霍关进监狱是很恐怖的一件事,他还年轻,最终会出狱,这样一来,普京就会多一个富豪死敌。所以一旦把他关进监狱,普京几乎不得不枪毙他。

事实上,普京并未这么做。

2013年,霍多尔科夫斯基给普京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自己生病的母亲,请求特赦,并做了三个承诺:离开俄罗斯;不重建尤科斯公司;不再介入俄罗斯政治。当年12月,普京签署特赦令,霍多尔科夫斯基得以提前出狱。

霍多尔科夫斯基出狱后,去了德国柏林,背弃誓言,在柏林墙附近举行记者会,声称自己不会参政,但会为政治犯的自由而斗争。随后,霍又去了瑞士苏黎世,胆子更肥,不停地做演讲,说为了俄罗斯,他不介意替换掉那个让他牢底坐穿的人——普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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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底坐穿的霍多尔科夫斯基

为了反对普京,霍多尔科夫斯基创建了一个“开放俄罗斯”的组织,他于2014上半年举行了“和平峰会”,把一些异见人士请到乌克兰首都基辅。在基辅奥林匹克体育馆门口,年轻的参与者们彼此打招呼:欢迎参加国家背叛者会议。

有记者问普京,是否后悔特赦了霍,普京说,没错,我当时是基于人道主义立场做出的决定,他写信说其母病重。要知道,在我们的文化里,母亲是很神圣的。

霍多尔科夫斯基愈发疯狂,他甚至在自己的网站上宣称,普京时代就要结束了。在他出狱两年后的2015年,俄罗斯又发出了一份针对他的国际通缉令,这一次霍多尔科夫斯基的罪名是涉嫌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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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倒一片

曾经叱咤一时的七大寡头,在普京的铁腕下,纷纷陨落。除了上述三个超级寡头,剩下的四位,可以几句话带过。

维诺格拉夫在金融危机后破产,一贫如洗,全家搬进租来的两居室,于2008年郁郁而终。斯摩棱斯基弃商从文,写起了小说,自娱以度日。马尔金则丢掉了上院议员的金饭碗,在莫斯科开了一家名为“地狱花园”的赌场,在VIP“地狱厅”的墙上,有7个受惩罚的罪人头像,酷似7大寡头。

唯一得以善终的弗里德曼,在七寡头中资历最浅,名气最小,普京上台时,他还羽翼未丰,不敢造次,一贯听政府的话,是个乖宝宝,到2012年,他的个人财产达到134亿美元,全俄排名第六。

只手遮天的旧寡头倒下去,闷声发财的新寡头又开始崛起。这些新寡头无论从事哪行哪业,都恪守一条生存准则:向克里姆林宫示弱,以谦卑的姿态,向普京俯首听命。

卢克石油公司大佬阿列克佩洛夫从不佩戴名贵手表,出行没有私人飞机,也没有乌泱泱的保镖。他办公室内的书桌上,唯一的照片是普京的黑白肖像。他说,政治离我很近,但我没有野心,我接近政治的唯一目的就是帮助国家和人民,我跟普京的关系并不密切,但我非常尊敬他。

新寡头代表阿布拉莫维奇,在普京收拾别列佐夫斯基时,坚定地站在普京这边,甚至甘作“白手套”,买下别列佐夫斯基在俄罗斯电视台的股份,然后转卖给政府。

俄罗斯铝业掌门人德里帕斯卡个人资产数百亿美元,一度超过阿布,成为俄罗斯首富。别看他富可敌国,却谦卑到了尘土里,他说,如果接到命令,他将愉快地把所有个人资产上交给国家。

一页风云散,变幻了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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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女公墓

前面说到,普京对寡头的“恨”,并非个人恩怨,而是一种关乎意识形态的复杂情感。要理解这点,就必须让我们的思绪,回到那个疯狂年代的现场。

1991年12月26日,苏联最高苏维埃举行最后一次会议,宣布苏联停止存在,一个曾经呼风唤雨的庞大帝国就此从世界地图上消失。

在这个标志性事件的前后,80%的苏军领导人和中高级军官被撤换,其中有不少人从此生活无着,流落街头,靠变卖家当甚至出售过去用鲜血换来的军功章维持生计。普京就是这沧海中的一粟,他从东德归来时,满目疮痍,被迫辞去克格勃职务,打算靠开出租车养家糊口。

苏联解体的真正推手是——美国。

美国中央情报局前雇员彼得·施瓦茨曾说,谈论苏联崩溃而不知美国秘密战略的作用,就像调查一件突然神秘死亡的案件,而不考虑这起死亡事件是否存在着特殊反常和预谋一样。

在那个“推墙时代”,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各国,针对苏联和东欧的大功率广播电台,每天用6种语言传播重大新闻,以及宣扬西方社会的成就、生活方式和价值观。苏联境内,基本上被包括美国之音、BBC、德国之声、自由电台、日本NHK等外国电台覆盖。西方的宣传瓦解了苏联社会和历史,过去塑造的英雄,一个接一个被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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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时代的普京

1985年,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说服沙特,向国际市场大量抛售原油,导致原油价格暴跌。每桶原油下跌一美元,苏联就要承受5亿至10亿美元的损失。从20世纪70年代到1989年,国际市场的原油价格从每桶110美元跌到了每桶19美元。

此外,美国还联合日本、西德、法国和英国,开始美元对本国货币大幅度地有序贬值。石油价格暴跌和美元贬值使得苏联外汇收入锐减。

1989年,苏联由固定汇率制转型为双重汇率制。各个国际金融机构推高卢布比值,卢布兑美元的比价很快达到1:2。1990年,外资银行又趁着苏联汇率改革之机抛售卢布,卢布兑美元的比值下跌到100:1。到了1993年,比值更是下跌到1400:1,再加上国际套利者低价购入的苏联国有资产和逃掉的巨额债务,卢布对美元的实际贬值程度竟然达到了112000倍。

也就是说,在短短几年内,西方世界洗劫了苏联70多年积攒下来的28万亿美元的财富。

1991年7月,戈尔巴乔夫急需获得一笔巨额贷款,与西方七国首脑会晤,趁着这个机会,西方提高了政治价码。最后达成的援助协议是,苏联和加盟共和国实行分权,如果加盟共和国要求退出苏联,联盟中央不得动用武力。

此后,美国开始把包括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在内的波罗的海三国,作为解体苏联的突破口。从1987年开始,每年的8月23日,这三国的民族分裂势力都要煽动大规模的独立游行示威。

当各种合力已经就绪,西方世界亮出了杀手锏——第五纵队。

在苏共党内建立“第五纵队”,是由美国政府顾问基辛格提出来的,第五纵队的称谓源自1936年西班牙内战时期,是对国家叛徒的通称。

1984年,时任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的戈尔巴乔夫访问英国,与首相撒切尔夫人相谈甚欢。会后,撒切尔夫人说,这是个可以一起做事的人,他值得信赖。戈尔巴乔夫很快成为西方的宠儿,获得了1990年度的诺贝尔和平奖,美国前总统卡特则肉麻地称戈尔巴乔夫为世界上最引人注目、最有吸引力、最有创新精神的领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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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尔巴乔夫和撒切尔夫人

有了这些“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和默契,苏联这座存在了将近70年的帝国大厦终于轰然倒塌。但是,话说回来,正如《红楼梦》中所写,这样的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苏联的自杀自灭,是始于何日呢?是从斯大林时期的大清洗运动开始的吗?或许是,或许不是。回望历史,云山雾罩,扑朔迷离,多少激情万丈、坚不可摧的理想主义,到最后都化作烟消云散后的一声叹息。

位于莫斯科西南方向的新圣女公墓,俄罗斯不同时代的英豪长眠于此。赫鲁晓夫是唯一安葬在这里的原苏共最高领导人,由黑白大理石砌成的墓碑,象征他毁誉参半的一生。距离赫鲁晓夫墓不远,是俄罗斯前总统叶利钦的墓碑,由白蓝红三色石料雕琢而成,仿佛一幅飘荡在风中的俄罗斯国旗。

尽是帝王陵墓处,野风荒草瞑萧萧。

或许未来的某天,普京也会于此长眠,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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