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不需要灭霸,但需要人类保护一半的地球
爱德华·威尔逊,生物学一代宗师,创造“生物多样性”概念的人。
2016年,他出版《Half Earth: Our Planet's Fight for Life》(半球方案:为我们星球的生命而战)一书中,认为:如果我们能保护一半的陆地和海洋,84%的物种将免于灭绝。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只需要保护一半的地球就够了吗?半球方案如何施行呢?
来看看老爷子是怎么进行论断的吧。
01
我们正进行全球性的最后较量。
人类对地球的掌控并不强大,甚至还在持续削弱。淡水资源愈发短缺,陆地上的排放愈加污染空气和海洋。气候正变得不适合生命,除了微生物、水母和菌类。
对于许多物种而言,这些改变是致命的。
人类造成的这些问题在全球逐渐出现,快速接近不可逆转的拐点。因此,零敲碎打不能解决问题。
许多淡水被用于压裂采油采气,许多雨林被开垦来种植大豆和油棕,许多大气空间被用于储存超量的碳排放。
生物圈受到普遍的消极影响,环境变得脆弱和不适宜,人类的长远未来越来越不稳妥。
只有把地球表面的一半留给自然,我们才有望拯救构成自然的浩瀚生命。
如果不迅速了解并保护全球生物多样性,人类将很快失去地球上的大部分物种。
半球方案(the Half Earth proposal)是第一份与这些问题体量相当的紧急解决办法:
把地球表面的一半设为保护地,我们就能拯救地球上的生命,维持人类生存所需的稳定环境。
为什么是一半?为什么不是四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
因为大面积的土地——无论是连续的大片土地,还是廊道连通起来的小片土地——能持续庇护更多的生态系统以及组成生态系统的物种。
保护地面积越大,生物多样性越高。保护地面积减少,生物多样性将迅速降低:降低的程度已经可以定量预测,而且大多情况下无法恢复。
从生态地理学的角度检视地球主要的栖息地,只需地球表面的一半,就能保存全部的生态系统和大多数物种。
将地球表面的一半或更多留给自然,地球上的生物就是安全的。在那一半地球上,超过80%的物种将能持续生存。
根据生物岛屿地理学理论中栖息地面积-物种数量关系,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提出半球方案:保护地球表面一半的陆地和海洋,就能保存84%的物种。制图:纽约时报。
保护一半的地球表面,还有第二个理由,心理学方面的理由。
保护半个地球是一个目标,从人的心理上看,人们喜欢并希望达成目标。人们需要一次胜利,而不仅仅是取得进展的消息。
人类天性渴望果敢坚决,渴望没有某种焦虑和恐惧下获得的东西。
如果敌人兵临城下,如果仍然可能破产,如果癌症检验可能是阳性……一旦存在未知,我们就会畏惧。
我们天生会选择宏大的目标,虽然艰巨,但可能力挽狂澜、惠泽苍生。
为挽救众生赴汤蹈火,乃是最为高贵的人性。
02
在漫长的地质年代中,灭绝事件并不罕见。生命长河中随机发生过或大或小的灭绝事件。
然而,大灾变式的灭绝,每隔一亿年才发生一次。
我们已经记录到五次大灭绝,最近一次是撞击墨西哥希克苏鲁伯的小行星灭绝了恐龙。大灭绝后,地球大约需要一千万年才能恢复。
人类如今造成的毁灭,通常被称作第六次大灭绝。
许多科学家认为,如今的地球已经面目大变,全新世已经终结,全新地质纪元已经开启。
人们喜欢用“人类世”来命名新纪元,人类的纪元。这个概念在1980年代早期由生物学家尤金·F·斯托默提出,2000年大气化学家保罗·克鲁岑将之普及开来。
人类世 /Chris Madden
区分全新世和人类世在逻辑上是合理的。
想象遥远未来的地质学家,他们挖掘底层沉积物,发掘人类数千年间的存留。
他们将会发现一层被化学物质改造的土壤,跟其它土壤层泾渭分明;他们将会发现剧烈气候变化的证据;
他们将会发现驯化动植物的大量化石,这些动植物取代了绝大部分史前动植物群落;他们将会发掘出机器碎片,以及名副其实的致命武器博物馆。
03
整体的生物多样性形成一个保护盾,保护组成生物多样性的每一个物种,包括人类自身。
除了人类活动已经灭绝的物种,假如再灭绝剩余物种的10%,会发生什么呢?灭绝50%呢?90%呢?
随着越来越多的物种消失或濒临灭绝,幸存物种的灭绝也在提速。在某些情况下,我们几乎能立刻察觉到灭绝的发生。
一个世纪以前,美洲栗木还是北美东部的优势树种,如今被亚洲真菌病毁灭殆尽,幼虫依赖美洲栗木枝叶的七种蛾类也随之消失。
受到真菌感染的美洲栗木 ©William Powell /CC BY-ND
随着灭绝的攀升,物种多样性正处于生态系统崩溃的拐点。然而科学家才开始研究这种灾难最可能在什么条件下发生。
物种相互依存,这条铁律并未豁免人类。
我们不是嵌入伊甸园的预制入侵种,也绝非注定要统治世界。
生物圈不属于我们,我们属于生物圈。
我们周围那些美丽繁盛的生命,是38亿年自然选择的产物。我们是生物圈当前产物的一种,旧世界灵长类的幸运儿。
人类的出现,不过是地质历史的一瞬。人类的生理和精神皆为适应生物圈,而我们才刚开始去了解。
如今,我们有能力保护其他生命,却依然鲁莽地想要摧毁和替换大部分生命。
被报复毒死的豹。杨晓东 摄
04
我们对地球仍知之甚少。
科学家和公众对脊椎动物(鱼类、两栖类、爬行类、鸟类、哺乳类)相当熟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们体型较大,而且对人类生活的影响显而易见。
各种大猫 /图源网络
我们了解最多的脊椎动物是兽类,已知大概有5500种之多,并且专家推断还有几十种有待发现。我们已辨识出10,000多种鸟类,平均每年还会出现2-3个新种。
人们对爬行类也较为熟知,已识别出9,000来种,预计还有1,000种有待发现。已知鱼类有34,000种,尚有10,000种有待发现。
两栖类(蛙类、蜥蜴、蚓螈)是最为脆弱的物种类群之一。相比其它陆生脊椎动物,我们对两栖类的了解更少:据信有16,000种,而为我们所知的略超过6,600种。
已知的开花植物有270,000种,尚有94,000种有待发现。
人类对上述物种之外的大多数生物,认知景象截然不同。
无脊椎动物(如昆虫、甲壳虫、蚯蚓),加上藻类、真菌、苔藓、裸子植物,以及细菌及其他微生物,物种数量极其庞大。专家估计有500万到1000万种。
按照目前描述和分析的速度,直到23世纪,我们才能完成全球生多样性普查。
如果不采取更专业的调查和保护措施,到本世纪末,我们将失去相当一部分的生物多样性。
全球生物多样性的科学研究,完全赶不上无数未知物种的灭绝速度。
这颗星球,有太多未知等着人类探索 /图源网络
05
1898年到2006年,北美洲57种淡水鱼类灭绝。灭绝原因有河流建坝、抽干湖泊、填塞泉眼,以及污染——均由人类活动所致。
物种灭绝影响深远。
当物种在我们手中消失,我们丢掉了地球历史的一部分,我们剪除了生命之树的枝叶。
每个物种都是独一无二的,灭绝就是合上科学知识之书。那些知识对人类的重要性无法考量,然而永远丢失了。
灭绝的生物学并不是令人愉悦的话题。地球上的幸存物种正在消逝,这是对人类道德边界和成色的考验。
物种经由我们的手减少,如今理应值得我们持续关注和关怀。
随着苏州动物园的雌性斑鳖去世,全球已知的斑鳖仅剩下3只。©陈怀庆
06
人类导致物种灭绝的速度有多快?
多年来,古生物学家和生态多样性专家认为,在20万年前,也就是人类出现之前,物种灭绝的速率大概是每年一百万分之一。
由于人类活动的影响,如今物种灭绝的速率,大约是原先的100-1000倍。
地球历史上记录到五次生物大灭绝。目前人类对生物多样性的毁灭,通常被称为第六次生物大灭绝。/图源网络
这份残酷的评估引出一个重大问题:保护工作成效怎么样?全球保护运动所采取的努力在多大程度上减缓和阻止了生物多样性破坏?
尽管付出了英雄般的努力,事实是:由于栖息地丧失,全球绝大部分地区物种灭绝的速率仍在上升。
在热带雨林和珊瑚礁,生物多样性丧失尤为突出。热带和温带地区的河流湖泊,是最为脆弱的栖息地,单位面积的灭绝速率最高。
生物学家了解到,在过去的38亿年里,曾经在地球上存在过的物种,超过99%都已灭绝。我们经常会被问到,果真如此,灭绝有什么不好的?
答案是,当然,在漫长的年代里,许多物种并没有死绝,而是演化成两个或更多子代种(daughter species)。
物种就像阿米巴虫:它们不是通过胚胎、而是通过分裂来繁衍。在时间长河中演化出最多物种的祖先是最成功的,就跟我们人类一样。
我们,与其他所有物种一样,是一个高度成功和可能重要的演化路径上的产物。这条路径可以追溯到人类的起源,乃至数十亿年前的生命诞生之初。
我们身边的生物同样如此。它们都是优胜者,每一个都是,全部都是。直到现在。
每个生物,都是优胜者。图:欧亚猞猁
07
物种生存的荒野不是艺术博物馆。
荒野不是为了人类享受而收拾得井井有条的花园。荒野不是娱乐中心,不是自然资源库,不是疗养院,不是未开发的商业用地。
荒野,及其庇护的生物多样性,是乱七八糟的人类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我们能从荒野获取什么?荒野所维护的是稳定的全球环境。
荒野的存在本身,就是人类的馈赠。我们是荒野的管理员,绝非主人。
每一个生态系统都是一张生命交织而成的网,无论是一个池塘、一块草地、一片珊瑚礁,或地球上我们想象不到的东西。
物种是一个由相互交配的个体组成的种群。每个物种都与生态系统内的其他物种相互作用,或强或弱。
郊狼、赤狐、短尾猫、美洲兔等形成复杂的调控网络 图:Nature.com
生物学家如何能了解物种相互作用的诸多过程?如果某些本土物种消逝,或者之前没有的物种入侵,我们如何能预测生态系统的变化?
我们最多拥有一部分数据,只能追寻各种线索,依靠猜测来调节每个物种。
关于自然如何运作的知识,能给人类世的保护运动什么启示呢?
显而易见,要保护生物多样性,对待地球的自然生态系统时,必须遵循风险预防原则,并且严格执行。
严格遵守,直到我们——包括科学家和普通民众——对自然了解得更多。
谨慎进行——学习、讨论、计划。
给地球上的其他生物一个机会。
避免不过大脑地谈论快速解决方案,尤其是那些可能不可逆转地损害自然的措施。
上海南汇东滩,填埋芦苇湿地种植杉树,就是个不过脑子的举措 ©野渡无人
08
如今,每个国家都建立了自己的保护地体系。全球共有161,000个陆地保护地,6,500个海洋保护地。
根据世界保护地数据库——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和世界自然联盟的联合项目——的数据,2015年的保护地不到全球陆地面积的15%和海洋面积的2.8%。
保护地面积在逐步增加,趋势令人振奋。当前的成就,是那些投身全球保护的人们奋斗的结果。
但这些保护地足以遏制物种灭绝的加速吗?
实际上,还差得远!
截至2015年,全球共有161,000个陆地保护地,6,500个海洋保护地,分别占全球陆地面积的15%和海洋面积的2.8%。
目前零敲碎打的方法,无法挽救不断丧失的全球生物多样性。如果在各国的预算中保护仍然是奢侈品,那么生物多样性保护决然无望。
物种灭绝的速率惊人,而且似乎注定继续惊人。人类这几代人对于自然的打击,不啻于小行星对地球的撞击。
幸存物种的唯一希望,是人类采取与问题本身等量齐观的努力。
正在发生的物种大灭绝,以及随之而来的基因和生态系统的毁灭,是人类面临的重大威胁,跟大瘟疫、世界大战和气候变化是同一级别的。
对于那些放任人类世无序演化的人,我要说,请花时间重新考虑一下。
对于努力增加自然保护地的人,我诚挚地请求:不要停下。把目标定高一些。
把地球表面的一半留给自然,种群数量太少的物种将有空间增长;受发展所迫的稀有物种和本地物种将逃过一劫;未知物种将不会悄然灭绝;
人类将更加接近一个复杂而美丽的世界,远超我们今日的想象;我们将有更多时间为子孙后代创造美好的环境;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将能继续生存。
为地球、为人类创造美好环境 ©大猫
爱德华·威尔逊(E.O.Wilson),1929年生,生物学的一代宗师,发展出生物岛屿地理学、社会生物学的人,创造“生物多样性”概念的人。
2016年3月,威尔逊出版《Half Earth: Our Planet's Fight for Life》(半球方案:为我们星球的生命而战),系统阐述保护主张:如果我们能保护一半的陆地和海洋,84%的物种将免于灭绝。随后发起“Half Earth Project”(半球项目):
(1)推动研究,改善对世界的认识和关爱;
(2)提供指引保护行动的领导力;
(3)吸引人们广泛参与保护一半地球的宏大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