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教坊》（十三）

窦娇娥还是太年轻，不知道浪子竟然长着痴情到死的模样，玩弄女人居然裹着盛大爱情的皮囊。她以为狼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是狼。面对毒药式的男人，每一个女人都以为自己才是唯一、会有例外，到头来，都是之一、没有例外。能满足所有女人的幻想，就应该身体力行、勤耕不辍地去满足所有幻想，果然是敬业的长安好偶像。

窦娇娥失魂落魄地从角落里走出来，已经不在意周围同学继续玩的游戏“击鼓传花”，她似乎已经没有承载更多痛苦的力量。

这时门卫向窦娇娥叫道： “窦娇娥，有人找。”

窦娇娥定睛一望，找她的人原来是奉贵——窦娇娥的发小，从老家过来。俩人还没寒暄几句，奉贵就开始骂骂咧咧：“我有要紧事告诉你。我早就到了，跟看门的磨了一上午。长安人真势利，听我说话有口音，看我外地的，态度真他妈轻慢，我呸。农村人怎么了，外地人怎么了，就你们长安人高贵……”

窦娇娥频频暗示奉贵声音小一点，拉着他，一路低头小跑回到娇娥的寝室。关上门窗之后，窦娇娥也有好多话要问奉贵，首要的事情就是关于母亲的病情，以及寄的钱是否都收到。

然而，奉贵总是左右闪躲，说了一堆“尽人事听天命”，“不要太钻牛角尖”之类，窦娇娥越听越不对劲儿，在逼问下，奉贵道出了实情：窦母已病逝。

晴天霹雳。

窦娇娥哭吼道：“不可能！我天天在胡姬酒肆跳舞，我寄回去那么多钱！为了攒钱，我连家都不舍得回，就是为了省路费。我千叮咛万嘱咐用最好的药，怎么可能治不好？你回答我！……你等等，我堂哥上次还写信跟我说，母亲的情况逐步好转……我的信呢，我的信呢……”

窦娇娥边大哭边疯狂找信，被奉贵一把拉住：“娇娥！你为什么要把钱寄给你堂哥，你又不是不清楚他的为人？窦望乾，他就是一个混蛋！他巴不得你母亲早点死！好快点占了你们家的两间房！他之所以告诉你，你母亲的情况好转，就是为了骗你不停地给他寄钱！我清清楚楚看到他拿着你寄的飞钱，兑换出银子去还赌债。 ”

窦娇娥彻底崩溃了：“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我不寄给他，我能寄给谁？我和母亲就两个人，孤儿寡母的，除了靠堂哥还能怎么办？”

奉贵看着娇娥如此，心中极为酸楚，搂着娇娥道：“……你为什么不寄给我呢？ 虽然我只是邻居，是外人，可是，娇娥，你知道的，我一直，我一直心里都有你……你母亲也是看着我长大，我也早就把她当做…….”

奉贵不仅是窦娇娥的发小，还是她的青梅竹马。奉贵一直喜欢娇娥。

窦娇娥哭到精神恍惚，她强行平复情绪，逼着奉贵发毒誓，让他说实话：给窦望乾寄的钱，大概多少用来还赌债，多少用来给窦母治病？

奉贵没有接话，只是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仙鹤玉佩，递给窦娇娥。

窦娇娥认出这是母亲的东西，十分诧异为何在奉贵这里。

奉贵解释道：“后事是我替你母亲办的……钱是我出的。窦妈妈临终前，说把这个唯一值钱的东西当了换钱办后事。我没舍得，我想把它带给你，留个纪念。”

窦娇娥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左手小手指疼得钻心，她向奉贵狂吼着：“你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奉贵扶着娇娥，痛苦道：“窦妈妈临终前亲口告诉我，自从她花完了自己的私房钱后，就再也没有钱吃药了。”

也就是，窦娇娥寄回去的所有钱，没有一文用来给窦母买药，全部让窦望乾糟蹋了。

窦娇娥咬着后牙槽，极度克制自己的情绪，一条条追问，把所有情况搞清楚：“我们家的那两间房呢？”

奉贵老实交代：“那两间房……确实是窦家的房子。你母亲去世，你来长安入教坊，房子就是你堂哥的了。这个没办法。我临走前，他已经用这两间房娶媳妇了。”

窦娇娥强忍着胸口痛，拿着玉佩逼问奉贵，样子十分可怕：“我再问你，我母亲花光了私房钱，去世之后，是不是就剩下这块玉佩？”

奉贵本想安慰，但他必须跟娇娥说实情，只能说是。

窦娇娥再问：“她临走前说了什么没有？”

奉贵如实回答窦母的临终遗言：“她说梦见你在长安被人欺负，哭得很厉害……”

窦娇娥的心里防线完全被冲破了，她嚎啕大哭，边哭边吼道：“窦望乾，我要杀了他！为了两间房，害死我妈妈，送我来教坊。当时我只有十二岁啊，我连教坊是什么都不知道。借来的琴都没有摸两天！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跟考官说，我妈妈生病我要照顾她，我不会弹琴。考官说，长成你这样，去附属中等学校现学也来得及。窦望乾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当时就拍着胸脯保证，他照顾我妈妈，我妈妈一定会康复，叫我去长安。来到中等学校，同学们不是世家，就是从小练习多年，就我从零学起，跟傻瓜似的。为了给妈妈治病，我省吃俭用：每次跳舞回来，都饿得前胸贴后背；过年不舍得添加新厚袄；甚至为了省下路费，几年都不回家。我这样一文钱一文钱地积攒，到最后全让窦望乾那个畜生给糟蹋了，去还他妈的赌债！我母亲眼睁睁地没钱吃药，活生生地病死！连棺材板钱都要靠她当掉最后一块玉佩！”

窦娇娥大哭不止，左胸口像被人狠狠踹过，又像被巨石牢牢压住，左臂左手痛至麻木，她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窗外，长安城，残阳如血。

新世界有毒蝎，旧世界有豺狼。新世界难立，旧世界难回。

连载小说《长安教坊》是根据苏子娇创作的舞台剧剧本《长安教坊》改编，在全球范围内享有版权保护。

All copyrights©苏子娇

苏子娇公众号：苏子娇的化妆台

微博：苏子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