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最伟大的电影,就这?
作者| 阿飞
来源| 影探
欧洲三大电影节(戛纳、柏林、威尼斯)不比奥斯卡,一直以来,在国内很难出圈。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电影实在太太太太太小众了。
不过,今年不同以往。
恰逢70周年的柏林电影节,真真不一般。
本世纪最令人称奇的电影,耗时15年后,在柏林亮相了——
《列夫·朗道》
DAU
Natasha:2020.2.26
Degeneratsia:2020.2.28
2005年,俄罗斯导演伊利亚·赫尔扎诺夫斯基遇到了个故事。
听过之后,总是忘不了。
故事的主人公叫列夫·朗道(Lev Landau,片名‘DAU’取自其名字后三个字母)。
前苏联物理学家,被称为“世界上最后一个全能的物理学家”。
他公开质疑爱因斯坦、让诺贝尔委员会破例为他颁奖、亲历“大清洗”……
这般传奇的经历震住了伊利亚。
他着了魔般,一定要拍出这个天才的一生。
列夫·朗道因“大清洗”入狱1年
后来拍摄中,伊利亚发现通过列夫·朗道的故事可以折射出1938年-1968年苏联社会的种种弊病。
于是,项目越做越大,一部传记片变成了一部系列电影。
伊利亚根据得到的700个小时的影像资料,剪辑成了14部系列电影。
今年率先放出的就是第12部《娜塔莎》和第13部《退变》。
电影柏林展出后,争论就没停下来过。
有人给它打出超高分数,有人唾弃说它只配负分。
到底是怎样的一部电影,引起影迷们如此撕裂的争议?
评委分歧太大,《DAU》最终只获得了最佳艺术贡献(摄影)奖
前不久,制片公司宣布将在官网(dau.com)放出影片资源。
无法踏足柏林的影迷们终于有了机会,可以一窥真容。
在经过了近8个小时的观影后(《娜塔莎》145分钟,《退变》355分钟),阿飞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官网公布了大量的剧照等幕后信息
真心奉劝一句,没有一定心理承受能力的人,不要随便尝试。
因为看到最后,你不知道是他们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真·地狱
2006年,伊利亚和自己的制作团队在乌克兰小城卡尔科夫1:1搭建了一个苏维埃时期的小镇。
开始了一项史无前例的电影项目——再现1938年-1968年苏联时代。
12000平方米的小镇里,一花一草,一桌一椅全部按照旧苏联时代进行设计。
甚至连马桶都是定制的。
因为伊利亚要求马桶冲水的声音都要跟老式马桶一样。
制作团队花费了2年时间进行准备,包括面试了35万群演,制作了4万套服装……
招募而来的人凭真实的身份入住小镇。
他们有的是科学家、艺术家……有的是新纳粹分子、罪犯……
科学家亚历山大·维兰金(Alexander Vilenkin)在小镇
通过面试的人在签过保密协议之后,获准进入小镇。
所有人在小镇真实生活了2年。
去商店、做研究……平日里的日子怎么过,他们就怎么过。
只不过,伊利亚给小镇设立了严格的规定,所有人必须穿那个时期的衣服,说那个时期的话。
一旦有人触犯,伊利亚就会暴跳如雷。
虽然小镇并非集中营式的封闭场所,演员们完成每天的拍摄任务后,可以回到真实的家中。
可渐渐地,有人在那娶妻生子,有人为了那撇家舍业。
苏维埃的幽魂让那里的每个人都忘记了现实世界。
好似,小镇是真实的,小镇之外才是虚幻的。
“演员们”要做的就是纯粹地生活,而伊利亚要做的就是忠实地记录。
小镇里95%的拍摄是没有剧本的,完全靠“演员们”自由发挥。
所以,《娜塔莎》和《退变》的故事里,每一个情节都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娜塔莎》讲的是机构餐厅里,一位年老色衰的服务员娜塔莎空虚的生活。
《退变》讲了一群少年参与了一项名为“超级人类”的人体实验。
两个故事本身故事性不强,但其营造的沉闷氛围已经把观众吸入其中。
而这股魔幻的力量恰是来源于真实感。
在《娜塔莎》的那场灌酒戏里,两个女人的厮打对骂带出了娜塔莎虚无与疲惫。
她恐惧青春不再,更恶毒地想摧毁另一个年轻女人。
那一刻,你读懂了一个中年女人的所有压抑。
《退变》中,一群年轻人在车灯前乱舞,放肆地大笑,夸张的地扭动身体。
那一刻,蓬勃的青春在你身体里一并跳动着。
因为真实,所以被触动,被感动。
原始的情绪让你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让你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
但当演员们无限接近真实时,随之而来的真实暴力也磨砺着每个人的神经。
《娜塔莎》后半部分,娜塔莎因与外国科学家卢克一夜情,被KGB抓去拷问。
KGB,克格勃简称,与美国中央情报局、英国军情六处和以色列摩萨德,并称为“世界四大情报机构”。
刑讯过程中,审讯员突如其来的耳光、粗暴地撕扯衣服……
每一个动作在折磨着娜塔莎的同时,也在折磨着我们。
《退变》结尾,因“超级人类”计划而疯狂的孩子们逐渐变得如鬣狗般贪婪、暴戾。
他们疯狂的大清洗、当着所有人的面割下一个猪头……
伴着猪崽凄厉的嘶鸣声,我们也感受到了病态屠杀的可怖。
是的,这些情节也同样真实发生了。
真实的强奸、杀戮、殴打……
当为了无限接近真实而模糊道德的边界,放纵暴力时,电影不再会让人感受到共情,只有不寒而栗的恐惧。
不可否认,电影为了表达蓬勃的真实情绪,会在戏前做大量的功课。
比如,开拍《红高粱》前,巩俐去山东农村体验了两个月的生活。
《金陵十三钗》对演员们进行了长达两年的培训,学习声乐、礼仪……
这是精益求精地从生活中汲取,从历史中沉淀。
《张艺谋和他的金陵十三钗》
可当电影为了真实性,刻意地再现,偏执地模仿,那一切会走向怎样的失控?
甚至看着暴力以表演为名而肆无忌惮地去伤害欺辱他人时,我们不禁令人陷入沉思:
《DAU》到底是一部电影,还是一场以电影为名的社会运动?
>>>假·电影
如果抛开猎奇的背景,私认为,《DAU》本身并非是部优秀的电影。
相反,还有些……平庸。
没有考究的构图,没有复杂的走位。
甚至为了追求真实感,镜头总是单调地晃动,剪辑也过分凌乱。
更别提表演了。
或者说,《DAU》并不存在表演一说。
要知道,演员的演技正是一部电影最有魅力的地方。
演员的感染力与戏剧的张力发生碰撞时,就会产生令人难忘的表演。
看过《风声》的人,应该深有体会。
你无法忘记李宁玉与顾晓梦摊牌的无奈。
无法忘记武田军官羞辱李宁玉时,她浑身颤栗的恐惧。
更无法忘记她,持烟微抖的手,红肿失神的眼……
李冰冰用循序渐进地表演带出了当时压抑环境对一个健全之人全方位的碾压。
演员把戏撑住了,戏也让演员圆满了。
这是电影最大的魅力。
而《DAU》却把演技却让渡给了真实感。
为了过份的真实,《DAU》里的素人们用真实的生理反应充当演技。
为了激发“演员们”的情绪,导演安排大量纵酒的戏码,以此换取电影的高潮迭起。
于是乎,观众体会不到表演的美感。
只会在平淡的镜头里昏昏欲睡,在暴力的场面下生理不适。
另一方面,在《DAU》高度真实的极权环境下,“演员们”完全沉溺其中。
那当暴力发生时,他们是否能感知到自己受到不合理的伤害呢?
导演虽然解释,“演员们随时有叫停的权利。”
可“演员们”早已入魔,对现实和虚构的概念产生混乱。
娜塔莎的扮演者后来就曾说道:
“95%的时间属于自己,拍摄之后不需要回到真实的自己,有些时候很可怕,有些时候很受伤,有些时候很有趣,有些时候很愤怒。”
“演员们”早已深受环境影响,很难从中挣脱出来。
甚至避免受伤,他们选择自我说服。
有人甚至已不再信任真实的世界,而是渴望回归《DAU》小镇。
从外到内的洗脑就是如此。
先是外在的强制性规定,再到自我的修正认同。
一步步,将一个人彻底驯化。
《DAU》里的一切好似不再单纯是表演,而演变成了一场大规模的精神控制。
与此同时,伊利亚的自大也在“DAU小镇”被无限放大。
他对规则的控制欲,对权利的贪婪度已经到了难以自知的地步。
“我控制的只是规则。如果规则错误,我可以改变规则。但我不能打破规则。”
一套自说自话的逻辑下,是他令人感到窒息的傲慢。
他会在面试的时候,直白地追问女性面试者:
“你是怎么破处的?”
“你有没有朋友是婊子?”
……
冲击性的话震撼姑娘的每一根神经。
后来,她没有被录取。
理由是伊利亚认为她的精神世界与自己不符。
导演伊利亚
他会在记者采访问他是否对娜塔莎在电影中承受的暴力感到后悔时。
果断地答道:“我不在乎,她是一个妓女。”
与伊利亚共事的工作人员,曾痛苦地抱怨: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像他的仆人,每个人都把他当作王子。如果他说外面在下雨,那就绝对在下雨。”
不知不觉中,伊利亚已然成了一个暴君,一个极权者。
那《DAU》的出现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一切甚至让人怀疑,《DAU》的初衷真的是在反思极权吗?
还是说伊利亚只想大胆试验,培养人性之恶?
其实,不需他证明,历史上血淋淋的例子早已向世人说明了所有:
不要妄图站在神位,去驾驭人性。
那些试图操控人性的社会实验最终都会无法收场,或以某种方式反噬自我。
《浪潮》(2008年)
比如,“第三浪潮实验”,3天,让纳粹主义以燎原之势复辟。
“斯坦福监狱实验”,5天,让人们完全忘记理性。
而“DAU”呢?
2年。
它将会带给参与这场实验的人怎样的伤害?
我们难以想象。
《死亡实验》(2010年)
人人都形容《DAU》是一场“斯大林式的楚门秀”。
可楚门还有机会触摸到世界的边界。
有逃脱、觉醒的欲望。
而《DAU》最可怕的是什么?
是楚门们再也寻不到世界的边界。
是楚门们甘愿牺牲,而放弃清醒。
《楚门的世界》(1998年)
诚然,电影本身确实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发掘。
电影才诞生多少年?
不过100多年。
我们需要包容最新潮的艺术,允许有更开放的形式出现。
但,拓宽艺术的天花板,不等于无限拉低艺术的底线。
这是每位电影人心中应该握住的一把戒尺。
《火车进站》(1896年)世界上第一部电影
柏林电影节后,记者采访伊利亚,问到以后的打算。
亢奋的伊利亚向记者描摹了一个更疯狂的计划:
他想未来建造一个5000人规模的实验城市,据此拍摄电影。
现在已经不满足于小镇了,要发展成一座城市。
之后呢?
一个国家?
还是一个世界?
伊利亚膨胀的野心让他终究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可他有这个能力关上吗?
他对陈旧体制斯德哥尔摩式的缅怀,会影响多少人,他心中有一个清醒的概念吗?
而这些问题背后的一切,他又真的可以承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