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的羌胡兵是哪来的?
东汉的坞屯兵,说简单点就是地方军,因为平时驻扎在坞堡要塞,所以得俗名“坞屯”。至于为什么都说是“羌胡兵”呢?
因为东汉的坞屯兵兵力来源,主要有三,一个是临时募兵,一个是“驰刑徒”后裔兵户,一个是“夷兵”。应募的士兵,要么是好勇斗狠之徒,要么是破产农民,要么是地主武装,战斗力极其不稳定。所以在罢撤西汉材官、骑士等征兵对象后,为了能有一支巩固边防的力量,东汉王朝便做了两种准备。
第一,就是直接收编少数民族部队为各种“义从”,直接让将其整编纳入边塞屯兵。
第二,就是将劳改犯和应募的底层士兵长期屯驻边塞,允许他们在军营娶老婆生孩子,世世代代给朝廷边防。这些士兵家庭、生活环境都在胡汉交界之处,和各种“义从”为邻,这么一代代地下来,自不而然都跟少数民族的习性差不多了。
所以你能在《三国演义》里看到,董卓旧部里,除了个胡车儿,你都找不到一个少数民族军官来。可无论是李傕、郭汜、张济、樊稠……都似乎更其他地区的汉人有点不一样,献帝起居注就描绘了李傕愚昧迷信,甚至有点蜜之可爱的野蛮特色:
傕性喜鬼怪左道之术,常有道人及女巫歌讴击鼓下神,祠祭六丁,符劾厌胜之具,无所不为。又于朝廷省门外,为董卓作神坐,数以牛羊祠之,讫,过省阁问起居,求入见。傕带三刀,手复与鞭合持一刃。侍中、侍郎见傕带仗,皆惶恐,亦带剑持刀,先入在帝侧。傕对帝,或言“明陛下”,或言“明帝”,为帝说郭汜无状,帝亦随其意答应之。傕喜,出言“明陛下真贤圣主”,意遂自信,自谓良得天子欢心也。虽然,犹不欲令近臣带剑在帝边,谓人言“此曹子将欲图我邪?而皆持刀也”。
连电脑游戏里的画风都很有“野蛮”“没文化”的特色:
这是因为,东汉驻防关陇的部队,基本上都是底层募兵家庭、劳改犯家庭、羌胡义从家庭出身,你说他们是少数民族吧,有很多汉人,你说他们是汉人吧,又都跟羌胡习性无异。
这主要原因,是士兵的主要来源成了和羌胡互相融合的边塞兵家庭所致,这和西汉时代士兵主要来源是富农、自耕农出身还受过一定教育的材官、骑士不同了。当然这也跟东汉时代土地兼并厉害,自耕农阶层远不如西汉时代强大有很大关系,既然“公民”无力为帝国承担武装力量了,那么帝国就只能考虑奴隶兵和雇佣兵了。东汉的边防军,虽然名为屯兵,其实已经有一点奴隶兵、雇佣军的性质了。
那么我们回到董太师的问题上,题主不是问说太师在发迹前就当过些太守、刺史嘛,而且似乎都跟凉州无关呐,怎么会掌握这些胡不胡、汉不汉的西凉边防“坞屯兵”呢?
中平元年(184年),黄巾大起义在全国范围内爆发,趁着乱局,与东汉王朝世代为敌的羌人部落也开始造反了。先是北地的先零羌造反,然而边塞出现人民反叛,然后一些不满东汉政府的边防军基层军官开始造反。
先零羌造反后,枹罕、河关的群盗(人民暴乱)起兵。接着指挥东汉的少数民族边防屯兵——湟中义从胡的军官北宫伯玉、李文侯(这两人都是汉人,据刘陶上书,是名将段颎的旧部军吏)趁乱造反,然后第二支少数民族边防屯兵——金城义从羌在宋建、王国的领导下造反,接着便是身在金城的凉州州郡兵的军吏边章、韩遂带凉州州郡兵哗变加入叛军。
这是一起,因黄巾起义、先零羌暴动,使得一些对东汉王朝心怀不满的边塞汉人基层军官(段颎旧部)发动的暴动,由于参加暴动的军队主力是湟中义从胡、金城义从羌,所以他们的暴动被称为“羌胡”暴动。有研究东汉时代的汉羌战争史时甚至将之纳入羌人反抗东汉的延续。
这路叛军公推北宫伯玉为将军,一路打入关中。东汉政府立刻派皇甫嵩、张温集结各路州郡兵、坞屯兵十余万去平叛。这时候,我们伟大的董太师就被朝廷派去了张温麾下,而董太师指挥的部队,主要就来自关中的少数民族坞屯兵。
董太师带的都啥呢,反正他自己就说过是“湟中义从及秦胡兵”。
叛军的首领北宫伯玉,就是湟中义从胡的军官,湟中义从胡是啥人呢,后汉书有记载:
湟中月氏胡,其先大月氏之别也,旧在张掖、酒泉地。月氏王为匈奴冒顿所杀,余种分散,西逾葱领。其羸弱者南入山阻,依诸羌居止,遂与共婚姻。及骠骑将军霍去病破匈奴,取西河地,开湟中,于是月氏来降,与汉人错居。虽依附县官,而首施两端。其从汉兵战斗,随势强弱。被服饮食言语略与羌同,亦以父名母姓为种。其大种有七,胜兵合九千余人,分在湟中及令居。又数百户在张掖,号曰义从胡。中平元年,与北宫伯玉等反,杀护羌校尉泠征、金城太守陈懿,遂寇乱陇右焉。
说白了……其实就是羌化的月氏、匈奴后裔。所以说,虽然羌是羌,胡是胡,但人们的混同姓称呼也没啥问题,别的“胡”倒还罢了,反正湟中月氏胡,在服饰、饮食、语言上都一毛一样。而董太师麾下的湟中义从,大略是收编自平叛中的北宫伯玉部。
安多藏族,最接近东汉凉州“羌胡”而秦胡,是啥呢?有两种观点。
一种认为是断句为“秦、胡”,即关中的汉人兵和关中的胡人兵。
一种认为是“秦胡”,即关中的胡人兵。其实何必分那么清楚啊,关中安置的羌胡多了,跟羌胡生活在一起的汉人也多了。自汉朝起,安置在关中附近属于羌的,就有“东羌”;属于胡的,就被安置的北地的匈奴零散部民。他们在晋朝期间逐渐形成了“卢水胡、马兰羌”这一混乱联合体,既参与过叛乱,又坚持拥护西晋一直到被匈奴汉赵剿灭,总之情形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这些人的首领在晋朝期间大多都已经用汉姓汉名,其部众也日趋汉化。
而跟他们朝夕相处的汉人屯兵家庭,也沾染了他们的习俗日趋羌胡化。所以说,除非是在人口较多关中大郡(譬如什么左冯翊右扶风)招募的新募兵可能还没啥特殊的,但要是老的关中边防屯兵……你也没法仔细区分到底谁是汉化的羌胡屯兵,谁是羌胡化的汉人屯兵了。
有羌胡血统的陕北汉族。说白了,董太师最初得到的军队,就是这么一支非常有“羌胡”色彩的东汉边军,其中肯定有不少汉人,军官也绝大多数都是汉人,但这些汉人在中原人眼里自然也跟羌胡差不多了。正好董太师自幼就生长在羌人游牧的洮河流域,能骑马左右开弓,和羌人首领一起谈笑风生,自然也更容易得到这些汉不汉胡不胡的军人的欢心。
而董太师就是因为这场叛乱,得到这支平乱的“羌胡”边军的拥戴后,才因此到了机会,被封为并州牧的。得封并州牧,其实就是让董太师离开这支军队去并州就封的,可是董太师带着这支军队赖在河东不走啊,就这么赖着赖着,董太师得到了何进的召唤,这才走上了人生巅峰之路。
说到最后,其实看《封燕然山铭》就能看出来,东汉朝的少数民族士兵是用的非常多了:
鹰扬之校,螭虎之士,爰该六师,暨南单于、东胡乌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长之群,骁骑三万。元戎轻武,长毂四分,云辎蔽路,万有三千余乘。
甚至于,第一个统一了鲜卑的猛人檀石槐,他爸爸投鹿侯曾经从军南匈奴。投鹿侯的时代,南匈奴被汉朝的护匈奴中郎将完控,所谓匈奴兵,其实就是变相的汉军罢了。
北宫是纯汉姓,陇西的各种羌胡汉化后的姓氏都是有据可考的,譬如烧当羌人用“姚”为姓,巩唐羌人以“巩”为姓,虔耳羌人用“王”为姓,月氏人以“支”“夔”为姓,卢水胡匈奴部分以“彭”为姓等等,虽然目前能搜集的资料不能完全复原当时羌胡汉化所用的姓氏,但“北宫”这种比较少见的汉人姓氏,还真不是什么羌胡。
上《元和姓纂》:
除元和姓纂所列的北宫协、北宫萌外,还有在网络上时常被人拉出来说的前凉北宫纯,这些可都是河西北宫氏成员。看到了“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就高潮了,你咋不看到“羌胡董卓”也高潮一下呢,是否我董太师也成了“羌胡”了?
看董卓传:
其冬,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关群盗反叛,遂共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护羌校尉泠征。伯玉等乃劫致金城人边章、韩遂,使专任军政,共杀金城太守陈懿,攻烧州郡。
宋建、王国、边章、韩遂,他们僭称“将军”以上的称号还早呢。
《后汉书》的月氏胡在什么传里呢?可没在“胡”的匈奴传里,而是在西羌传里……看看段颎传,人家直接把湟中义从叫“羌”了:
延熹二年,迁护羌校尉。会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种羌寇陇西、金城塞,颎将兵及湟中义从羌万二千骑出湟谷,击破之。羌悉众攻之,厉声问曰:田晏、夏育在此不?湟中义从羌悉在何面?今日欲决死生。军中恐,晏等劝激兵士,殊死大战,遂破之。
在看看邓训传,湟中义从是哪儿来的:
先是,小月氏胡分居塞内,胜兵者二三千骑,缘勇健富强,每与羌战,常以少制多。虽首施两端,汉亦时收其用。时迷吾子迷唐,别与武威种羌合兵万骑,来至塞下,未敢攻训,先欲胁月氏胡,训拥卫稽故,令不得战。议者,咸以羌胡相攻,县官之利,以夷伐夷,不宜禁护。训曰:「不然。今张纡失信,众羌大动,经常屯兵,不下二万,转运之费,空竭府帑,凉州吏人,命县丝发。原诸胡所以难得意者,皆恩信不厚耳。今因其迫急,以德怀之,庶能有用。」遂令开城及所居园门,悉驱群胡妻子内之,严兵守卫。羌掠无所得,又不敢逼诸胡,因即解去。由是湟中诸胡皆言「汉家常欲斗我曹,今邓使君待我以恩信,开门内我妻子,乃得父母。」咸欢喜叩头曰:「唯使君所命。」训遂抚养其中少年勇者数百人,以为义从。
然后结合西羌传的叙述:
湟中月氏胡,其先大月氏之别也,旧在张掖、酒泉地。月氏王为匈奴冒顿所杀,余种分散,西逾葱领。其羸弱者南入山阻,依诸羌居止,遂与共婚姻。及骠骑将军霍去病破匈奴,取西河地,开湟中,于是月氏来降,与汉人错居。虽依附县官,而首施两端。其从汉兵战斗,随势强弱。被服饮食言语略与羌同。
再到东汉时期各种“羌胡”并称。
顺便贴一下刘陶的原文:
臣闻事之急者不能安言,心之痛者不能缓声。窃见天下前遇张角之乱,后遭边章之寇,每闻羽书告急之声,心灼内忍,四体惊竦。今西羌逆类,私署将帅,皆多段颎时吏,晓习战陈,识知山川,变诈万端。臣常惧其轻出河东、冯翊,抄西军之后,东之函谷,据厄高望。今果已攻河东,恐遂转更豕突上京。
如是则南道断绝,车骑之军孤立,关东破胆,四方动摇,威之不来,叫之不应,虽有田单、陈平之策,计无所用。臣前驿马上便宜,急绝诸郡赋调,冀尚可安¨事付主者,留连至今,莫肯求间。今三郡之民皆以奔亡,南出武关,北徙壶谷,冰解风散,唯恐在后。今共存者尚十三四,军吏士民悲愁相守,民有百走退死之心,而无一前斗生之计。西寇浸前,去营咫尺,胡骑分布,已至诸陵。将军张温,天性精勇,而主者旦夕迫促,军无后殿,假令失利,其败不救。臣自知言数见厌,而言不自裁者,以为国安则臣蒙其庆,国危则臣亦先亡也。谨复陈当今要急入事,乞须臾之间,深垂纳省。
所以话说回来,无论是刘陶还是后汉书的作者范晔,这些似乎是“混淆”了“羌”和“胡”的人都没啥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