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优等生、牛津主妇:昂山素季的上半场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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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罗兴亚人的问题上不和西方站队,不将其当成“种族清洗”,而是定性成英国殖民者和日本侵略者带来的“复杂历史问题”以“恐怖主义”处理,现年75岁的缅甸国务资政昂山素季,已经被西方媒体请下神坛并大加鞭笞。从妥妥的“民主女神”,成了与军政府“同流合污”人士。

去年把英国前《独立报》记者Peter Popham写的《昂山素季与将军》(The Lady and the Generals)看了一遍,后来淘到了这本书的上半部《昂山素季与孔雀》(The Lady and the Peacock),算是把上下集续上了。

与下半本已经半黑化的昂山素季相比,上半本作者对她有相当的钦佩和敬意。为了采访,作者从上世纪80年代到21世纪初多次进入缅甸,以游客身份“卧底”。除了既定的采访行程,运气好的时候能找到几个英文说得不错的普通市民交谈一番,有时则被缅甸当局请出国境,还有时直接拒签。

总体上看,作者是想尽可能公正的说事。当然作为比较典型的西方记者,在“民主自由”问题上特别执着,有时造成“虽然我是英国人,但我很懂”的印象,谈到殖民遗留时又存在“虽然殖民不对,但是还是做了很多贡献和帮助”的美化。作者对军政府极为不屑,把印度当成既保留了本族文化,又成功实践了民主的典范。把缅甸不能照搬印度路线的原因归咎于,缅甸被英国的熏陶没有英国深,所以没有培养出深谙“两边皆通”的政治或精神领袖。

昂山将军的传奇

本书从昂山将军讲起。昂山1915年出身于缅甸北部的一个律师家庭,1933年考上英国人创立的仰光大学,和后来的缅甸总理吴努一起参加以反抗英国殖民统治为主轴的学生运动而被赶出学校,成为职业革命者。

1940年前后,昂山被英国殖民政府通缉逃出缅甸。原计划是去中国求助,结果在厦门被当地的日军情报人员拦下。对方和他交朋友,邀请他去日本。昂山看到现代化的日本羡慕不已,日本趁机以赶走英国人,融入“大东亚共同圈”为由说服了他。于是求援之旅以与日本结盟告结。

昂山和日本有一段“蜜月”。1940年至1942年,他曾经去日本接受军事训练。仰光落入日军之手后,昂山的缅甸独立军(Bruma Independence Amy)改组成缅甸防卫军(Bruma Defence Amy)。昂山任该军领导。1942年,裕仁天皇授予他旭日章(The Order of the Rising Sun)。

“英国人吸血,日本人榨骨头”,昂山很快发现日本人比英国人“有过之而无不及”。1944年,昂山转向帮助盟军赶跑了在缅甸地盘上的日本人,成为英属缅甸的最后一任总理。其后他不再担任军职,希望以此推动军队国家化,并全力与英国人商讨独立事宜。可惜在1947年,缅甸正式独立的半年之前,死于政治对手的暗杀,得年32岁。

日军风头正盛时投靠日本,获得军事资源和人脉;日军有衰败苗头时又转投盟军,成为缅甸地盘上的一把手,昂山“缅甸独立之父”地位由此奠定。昂山素季能有今天,她父亲的遗产,至少占了一半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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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式成长

1942年,昂山在一次生病住院期间认识了照顾他的护士钦季,两人同年结婚,生下了两男两女。长子是一名工程师,对政治不感冒,和昂山素季“从小不熟” ,70年代移民美国。80年代,有缅甸人士曾对他寄予期望,但很快发现他不是这块料。21世纪初,他和昂山素季还曾因为在仰光的房子而打官司,法院最终支持了昂山素季的主张。次子和昂山素季自小关系亲密,8岁时死于意外。昂山素季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出生不到一个月夭折。

昂山将军去世后,家庭的重担落在钦季的头上,她一度想回医院当护士。当然作为将军的遗孀,她用不着再去伺候病人。她先是当了国会议员,然后当了缅甸首任社会福利部长。1960年前后军政府得势,吴努将军为了请走“不方便的人”,任命钦季为缅甸驻印度大使,1967年退休。

昂山素季的家里“往来有鸿儒,谈笑无白丁”,他们或者谈工作,或感怀昂山将军,或是上层圈子的沙龙晚宴。她的妈妈稳重淡定,家里没有男主人,但并不飘摇。昂山素季的外祖父也多少弥补了父亲的角色。

昂山素季从小接受贵族式教育。她在缅甸完成小学以及初中,在教会学校长大,此时缅甸政商上层基本也都把孩子送到此类学校。1960年,昂山素季随母亲来到印度,在类似背景的学校上学,英语成为主要教学语言,毕业后在新德里上了一年预科,1964年考入牛津大学政治、哲学和经济(PPE)专业。

迷茫的未来

大学之前,昂山素季对未来没有太多的规划,只是按照母亲的期望按部就班的走。如果说有想法,那么第一是当作家,第二是学园艺,第三是和父亲一样当军人。第三条很快就被现实打败,她被告知当时的缅甸不招女兵。第一、第二条又似乎与她“昂山将军”女儿的身份不太相符。

60年代中后期的伦敦,是摇滚乐流行的时代。当时在英国的亚裔中,印度人最多。与她有接触的圈子,评价昂山素季讲一口印度上层的英语,可是外貌又截然不同——清秀的东亚长相,配上缅甸的民族装扮,以及头上标志性的鲜花,牛津时期的昂山素季满足了西方对东方美女的全部幻想。

昂山素季在大学时期对学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她想过申请转系,不过没有被接受。在嫁给后来的藏学者迈克尔·阿里斯(Michael Aris)之前,还有两段有名有姓的恋爱史。不过鉴于当事人都闭口不谈,谁也没有太多资料。她的同学毕业之后大致有两个方向,一个是进入外交界,一个是成为学者。这两样她也没什么兴趣。在牛津以三等学位毕业之后,她在一位缅甸朋友的邀请下来到了纽约。

本来的计划是在纽约大学读国际关系的研究生,可几个星期她就放弃了。当时的纽约,还有一位世界级的缅甸政治人物,联合国秘书长吴丹。受此影响,昂山素季申请了联合国的职位,不无意外的被录取,开始了在联合国工作的三年。

来联合国之前,她在牛津监护人家的饭局上认识了未来的丈夫。事情说来也巧,她的监护人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其中一个和迈克尔比较熟。某天昂山素季获邀去监护人家吃饭,遇到了也来做客的迈克尔。对方比她小一岁,不过看起来比她至少大了五岁,在以后的30年岁月里也是如此。

之后昂山素季去了纽约,迈克尔去了不丹给该国王室担任英语老师,研究藏文化。两人通过信件交流。信件内容绝大多数至今仍然保密,少数经迈克尔本人同意公开的,包括了20多岁的昂山素季以大人物的语气、宿命般的态度写下的名言,“如果有一天我的人民需要我,请你不要阻拦”。

主妇生活

昂山素季完成在联合国的三年合约,两人在不丹完婚。一年之后他们回到英国,相继生下两个儿子。从1972年到1988年,昂山素季和其他的牛津太太没有什么明显不同。迈克尔是个清贫的学者,当时还在起步阶段,两人的经济条件不宽松。昂山素季去超市里买打折货,给儿子的制服绣上名字,坚持正经做“正经饭”不吃快餐,抱怨丈夫“不够上进”,还和某位同在牛津的日本太太结成了好友。

80年代初,两个孩子都大了一些,她开始考虑自己该干点什么。她帮迈克尔编了些文章,写她爸爸的略传刊登在某澳洲高校的学刊上。她申请过牛津大学的国际关系学位,可因为PPE的三等学位被拒绝。她自己认为是多年的主妇生活拖累了她。她也承认,自己不算是最好的学生,如果科目她不感兴趣,她就不好好学,或者偷懒。她被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缅语的研究型研究生录取,获机会去日本访学。

在日本她是去学习,也是去寻找昂山将军的踪迹。尽管二战时期缅甸遭到日本蹂躏,但日本其时领先的技术以及人的高素质仍然得到肯定,二战之后两国仍然保持了密切的关系,尤其是缅甸在1960年进入军政府阶段之后。昂山素季在日本研究期间也遇到了不少缅甸留学生。他们把对昂山将军的仰慕移情在昂山素季上,希望她能有一番作为。

1988年,军政府已经正式上台执政26年。它之所以上台,是民选的政府搞不定缅甸国内复杂的局势,尤其是地方少数民族的武装叛乱。缅甸与印度差不多,在英国统治前,没有成熟的中央政府。反而是英国圈了缅甸这块地,二战之后赶走了英国人,周边的少数民族不得不和缅甸建立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国家。昂山将军曾经与少数族群领袖在庞隆举行会议,商讨建国之后少数族裔的地位问题。

除了中央和地方的矛盾,经济成了1988年缅甸最突出的问题。失业率高、经济不景气、生活水平长时间得不到改善,导致社会动荡。大规模的游行、示威不断,游行队伍高举昂山将军旗帜,希望实现某种昂山将军憧憬的、军政府没有实现的社会蓝图。学生的运动得到了社会层面的响应,军政府不得不多次搬出宵禁令、实行军管,大学也多次被停课。有些学生逃到缅甸与泰国边境,和民族武装合流。风口浪尖之下,昂山素季正在仰光照顾中风的母亲。她形容当时的缅甸虽然医疗免费,但是很多药都没有,需要自己张罗然后再交给医院。

在游行队伍和军政府几个轮回之后,昂山素季放弃了中间调停的角色,接纳了劝进的声音,在仰光最有名的大金塔(shwedagon pagoda)以缅语发表演说,开启了政治生涯。演说结束后的几个月中,昂山素季与军政府之间并没有完全撕破脸。转折点是昂山素季母亲的去世,这是此后多年昂山素季和军政府最后一次同时露面。彻底闹翻是第二年新成立的NLD稿出“口号运动”,以文字“反军政府”。如果说之前NLD是和军政府有不同意见、注册来参与选举的政党,这之后就断了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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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年的软禁

1989年7月,军政府以妨碍国家安全把昂山素季软禁。赢得选举、获得诺贝尔和平奖都是被软禁之后的事情。软禁的日子,冥想成了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刚回国的两年,她的先生和两个孩子来过缅甸几次。软禁之后,两个孩子的缅甸护照被吊销。

和曼德拉的强制27年监禁不同,缅甸军方一早声明昂山素季可以随时离开缅甸,也动用过一位高僧劝离。1992年,军方批准了迈克尔的探亲请求,希望他能说服妻子跟他一起回英国,离开缅甸不再回来。迈克尔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这种能力,也知道一旦他被证明“没用”,以后想见面更难,因此抱着“每一分钟都是最后一分钟”的态度穷尽了最后的时光。

1995年,昂山素季第一次被释放。当时的大前提是,缅甸开始开放吸引外资发展旅游业,军方希望以放人换取国际舞台的接受以及日本的援助。可昂山素季对于旅游的主意并不热衷,还呼吁抵制。1998年之后,军政府基本上不让她出仰光。每次去地方访问,她的车就会被拦在仰光郊外,然后人被送回家。

1995年圣诞节,迈克尔最后一次去缅甸。在这之前,他在美国哈佛大学访学,在所在的剑桥租了个小房子。造访过的人描述屋里满墙都是昂山素季的大照片,烟灰缸里全是灰。90年代,他大概有一半的时间在处理缅甸相关的事宜,包括帮着她全世界演讲、领奖,还为此专门雇了一个秘书。

1999年,他被诊断出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末期。她当时不被软禁,但也不敢跨出国门。迈克尔的签证申请被缅方以“无法提供足够的医疗设备”拒绝,查尔斯王子、联合国秘书长安南等名流为他说情,但无济于事。他们谈论过如何面对死亡。后来得出的共识是,反正事实已经不可逆转,他终究都会死,可是如果她走了,那些依靠着她的人处境会更艰难,所以怎么推演结论都是不要动,也就没有最后一面。

2000年9月,在经历了一次与军方9天的“车内对峙”之后,她再次被软禁,在被放出来是两年之后的2002年。这次昂山素季答应不在自家门前开政治集会,不让支持者聚众,不拿1990年选举说事,换取在缅甸国内出行的自由。2003年,昂山素季又一次全国各地巡游,去把多年前NLD被摘下来的牌子挂上。然而这次等待她的是一场暗杀。她侥幸躲过一劫,随后被抓进了监狱,经国际斡旋三个月后改成软禁。

这一时期,路线较为温和的钦纽开始了与昂山素季的谈判。根据知情者透出来的资料,双方谈的条件和现在的实际情况差不多。昂山素季在被放出来后回答记者问题时谈到,当时基本上已经谈成了,由于军方的路线斗争,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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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军方软禁昂山素季的理由是她对国家安全造成威胁,依法软禁,半年续一次,最高五年。五年快到期时,一个美国退伍军人不知如何神勇的闯进了昂山素季的家。这给了军方多留她一年半的机会。2010年,军方进行了一次把NLD排除在外的

2012年,昂山素季参加了议会的补选并获选。2015年,她所带领的NLD再次赢得选举,这次军政府接受了选举结果,算是体面半退。在修改宪法保证有外国籍老公及子女的昂山素季不能当名义上的国家元首后,她成了缅甸的国务资政以及外交部长,有了这五年来经常上新闻头条的昂山素季。

转眼离她重获自由已经有十年时间。2020年,昂山素季带领的NLD应该还能在今年的选举中获胜。这几年缅甸经济民生改善情况究竟如何暂且不论,昂山素季仍然是缅甸最亮眼的人物,缅甸国内也找不出比她更拿得出手的,人民对她的尊敬和崇拜依然。不出意外,她估计还能在国际舞台上再活跃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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