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已成功解决了落后挨打的问题,下一步如何解决被动挨骂的问题?
一、
美国能成为当今世界的超级霸主,并不完全靠硬实力,还靠软实力。美国的软实力之核心,是源于基督教的那套价值观。美国人满世界都有盟友,这些盟友可以分为四类:
一类是,同文同种,又有共同价值观者,比如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等。
第一类是,有大致相同的宗教背景,价值观也相同者,如德、法等欧洲诸国。
第三类,虽然文化背景不同,但愿意认可、学习、接受其那套所谓的普世价值观者,如日本、韩国、新加坡、印度、以色列等。
第四类,文化背景迥异,也不愿意接受美国人的那套普世价值,但与美国有共同的现实利益者,如沙特阿拉伯、土耳其等。
中国当前的国力,虽然仅次于美国,排名世界第二,却只有硬实力,几乎没有软实力。没有软实力的结果是,我们中国满世界都有基于物质利益的“酒肉朋友”,却很少有基于相同价值观的道义朋友。
2014年7月4日,习总在首尔大学演讲时,化用王通的话说:“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惟以心相交,方成其久远。国家关系发展,说到底要靠人民心通意合。”
习总的话只能说到这里,因为他不能够进一步讲,“人民心通意合”,还需要有共同的价值观念,“三观”不同的人,很难成为真正的朋友。这是习总的无奈,也是我们中国当前的无奈。
我们中国当前的尴尬在于:我们清晰地意识到,欧美推行的所谓普世价值,既不能放之四海而皆准,也有许多弊端;尤其对于中国、伊斯兰世界这样的异质文化体而言,更是如此。
但我们认为它不好,却拿不出更好的替代品,只能守着一堆破碎的陈旧价值观,茫然无措。于是,我们在人家眼里便成为了“怪物”的代名词——自己没有信仰、没有拿出门去的价值观念,还拒绝接受人家所谓“先进”的普世价值观。
西方人带着有色的眼境看待我们,对我们指指点点,其实是有道理的。人家的眼镜上涂的是道义的颜色,这道义来自人家的价值观念,无可厚非。难道我们希望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没有道德观念的好利之徒?
我们在国际上老是出于受审判、受批评的地位,是因为人家站在了道德的高地上。人家在人权、道义方面,随意抛出个话题,就能让我们手足无措;我们除了胡乱为自己辩护,却没有底气对等地抛出自己的话题,还击人家。
打个形象比喻,我们中国当今就像一个暴发户式的土豪,人家看在钱的份上,表面上尊敬你,但骨子里却看不起你。
因此,中国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全球性大国,就不能做经济上的巨人,文化上的矮子。而要解决文化上的问题,只有两个途径,一是全面认同与接受西方的所谓普世价值,与它们站在同一个平台上;第二,如果不愿认同他们所谓的普世价值,那么就要发展出一套自己的价值体系,以补充西方文明的不足。
英国历史学家汤恩曾说:西方文明无法引领世界的未来。世界的未来在中国,人类的出路在于中国文明。
引用汤恩比的这类话,好像有些矫情,但汤恩比并非信口开河。在世界上诸多非欧文明体中,或许只有中国最有资格融合欧美文明,在未来发展出一套更为完善的新价值体系。而中国所能依赖的思想资源,则主要是古老的儒家学说。
那么,质疑声肯定就来了:古老的儒家文明,真能与西方文明相嫁接,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吗?
二、
五百年前,地球上大约只有两个最为发达的经济与文化中心,一个是欧洲,一个是中国。那时,中国的人口数量,约占全球人口总数的20%左右;中国的经济规模,约占世界经济总量的30%左右。
但是,在英国的工业革命发生后,欧洲迅速崛起。以工业制造能力为例,1860年西欧的工业产值,约占全球工业总产值的72%;而中国的工业品制造能力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到1949年时,中国的经济规模,只有区区180亿美元左右,仅及美国(约2700亿美元)的十五分之一。1952年,中国的人口占世界人口总量的22%,但经济规模仅及世界经济总量的5.2%。
起源于西欧的工商业文明(有人称之为蓝色海洋文明),以其无与伦比的技术强势,在全球扩散,势不可挡。其扩散过程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殖民阶段,二是东西方阵营对立阶段,三是全球化阶段。
数百年间,全球各非欧民族,要么主动学习,要么被动接收,无不被裹挟其中。可以说,处于全球化浪潮情势下的各个非欧民族,除非想自取灭亡;否则,它除了选择学习西方文明自强,几乎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然而,在这个主动或被动应战西方的过程中,有些国家成功了,有些国家勉强支撑,有些国家却趋向失败。
打开2014年的世界经济地图,就会发现,当今经济发展最具成绩及活力的地区,主要有三个,一个是工业文明的原始策源地西、北欧洲,一个是工业文明的次发源地北美洲,再一个便是奋起直追的东亚地区。
2014年,全球的经济总量为77.3万亿美元。
其中:东亚19.4万亿美元(中国10.4万亿+日本4.6万亿+韩国1.4万亿+香港0.3万亿+台湾0.5万亿+新加坡0.3万亿+印度尼西亚0.9万亿+马来西亚0.3万亿+泰国0.4万亿+菲律宾0.3万亿),雄踞第一,占全球份额约为25.1%。
北美19.2万亿美元(加拿大1.8万亿+美国17.4万亿),居于第二,占全球的份额约为24.8%。
欧盟二十七国集团18.5万亿美元,排名第三,占全球的份额约为24%。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排列,它说明近一个世纪以来,世界各个非欧美国家,在学习西方的过程中,只有东亚跑到了前面,以至于能够与欧美老牌资本主义经济体并驾齐驱。
那么,问题就来了。
学习西方最为成功的为什么是东亚,而不是中东、中亚或北非?这些地区距离欧洲更近,受西方的熏陶更为强烈,它们为什么没能率先发出光明?
假如我们把目光单独投向美洲,则会有类似的困惑浮上心头:同为欧洲的前殖民地,同为欧洲人的后裔占主体,为什么北美发达,而南美落后?南美洲开发的比北美洲要早,开始时也更富庶,它为何反而逐渐失去了光彩?
甚至在欧洲内部,也有类似的问题:为什么西欧有活力,北欧富足,而南欧与东欧黯淡?
传统上,对世界发展不均衡、不平等的解释,主要有四种。
第一种为善恶说。这种观点认为,西方发达国家怀着邪恶的目的,故意打压、剥削、压榨各落后的国家,致使它们不能翻身。这种说法虽然有道理,却难以解释欧洲内部的不平衡,更难解释东亚的崛起,难道西方列强对东亚诸国,会比对南美诸国更仁慈?
第二种为地理气候说。这种学说认为,一个国家的发达与否,与其地理气候有着莫大的关系。生活在热带的人们,为了尽量少产生热量,倾向于尽量静止不动,换句话说,容易变得懒散;而生活在温带或寒带的人们,为了使身体获得足够的热量,则倾向于勤劳多动。因此,生活在温带或寒带的人,比生活在潮湿炎热地区的人,工作效率要高,头脑也较清醒。
但这种学说,很难解释东欧及中亚的落后;也很难解释,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的发达。事实上,生活在中国广东的潮州人之勤劳,并不次于中国的东北人。
第三种为人种说。这派人认为,人种之间是不平等的,有些人种低劣,有些人种优秀。比如当年的希特勒就认为,日耳曼人是世界上最为优秀的种族,而斯拉夫人(俄国人)、犹太人,则是世界上最为低劣的种族。但这种理论,显然没法解释俄国人与犹太人在现代社会中的成就。
第四种为文化决定说。1904年至1905年间,德国有个叫马克斯.韦伯的学者,发表了一系列社会学论文。后来这些论文汇集成书,取名为《新教伦理及资本主义精神》。
韦伯在该书中提出一个观点,他认为:西欧资本主义的兴起及成功,与基督教新教精神,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他说:“在任何一个宗教成分混杂的国家,只要稍稍看一下其职业情况的统计数字,几乎没有什么例外地可以发现这样一种状况:工商界领导人、资本占有者、近代企业中的高级技术工人,尤其受过高等技术培训和商业培训的管理人员,绝大多数都是新教徒。资本主义愈加充分,这一状况亦愈加明显。”
韦伯认为,新教精神之所以能够促进资本主义事业的兴盛,主要有五个原因。
1、在对财富的态度方面。新教认为,财富本身没有善恶,但如何获得,及如何使用,则有善恶的属性。一个人如果用不正当手段谋利,或者谋利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获得肉体享受,那么财富便代表了一种罪恶;反之,如果通过正当手段合理谋利,并用理性约束欲望,节制消费,那么财富便能荣耀上帝。
加尔文告诉自己的信徒:上帝预订了要拯救的人,这些人灵魂圣洁高贵,他们混迹人间,必须显露自己的善迹,以证明上帝的伟大,这是一种使命。
2、在对时间的态度方面。新教认为时间是上帝借给人的,是无价之宝,空耗时间是对上帝的大不敬,所以特别注重做事的效率。加尔文教派的牧师,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时间苦短,而工作却长。
3、在对待职业的态度方面。新教伦理一方面强调“自助者,天助之”。另一方面特别尊崇“不劳动者不食”这一宗教箴言,认为不论穷者富者,每个人都应该勤奋尽责,埋头工作,以履行上帝赋予的天职。
4、在对待商业的态度方面。新教认为,一个人无论做官、种田、经商逐利,都同担任教会职务一样神圣,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均可视为受命于上帝。换句话说,从事商业也是上帝安排的一种生活与工作方式。教徒经商,是为荣耀上帝,致富只是诚实劳动的副产品,而并非首要目的。
而且,教徒在经商的过程中,必须不受财富带来的奢华生活的诱惑,努力把自己从世俗的欲望中超拔出来,全心全意致力于自己神圣的任务。
5、在对待教育方面。天主教会不倡导信徒个人读《圣经》;但新教相反,它鼓励所有的信奉者,都须尽力读书识字,自己阅读《圣经》,摆脱教廷这一中介,直接与上帝沟通。其结果是,新教人群的知识文化水平普遍较高,对教育也最为热心。
韦伯的观点,尽管受到了一些人的质疑与批判,但从社会统计学意义上讲,他的判断大致是对的。一个基本的事实是:人的行为,由其精神决定;而人的精神,则很大一部分由其社会文化背景决定。与社会文化背景相比,气候、地理及种族因素,对人气质之影响,相对要小一些。
在19世纪时,有个叫阿方斯.德.康多尔的植物学家人,曾做过如下统计:在1666年至1866年期间,入选法国科学院的92名外籍院士中,有新教徒71人,天主教徒16人,犹太教徒或宗教信仰不明者5人。而这些外籍院士所属国的人口基数则分别为,新教徒6800万,天主教徒1.07亿。
2014年,在全球范围内,主要十个有新教背景的国家的GDP,合计高达30.98万亿美元,占全球经济总量的40%以上;而其人口规模,则仅占全球总量(约71亿)的8%左右。
它们分别是:1、美国17.42万亿美元,3.21亿人;2、德国3.86万亿美元,0.81亿人;3、英国2.95万亿美元,0.64亿人;4、加拿大1.79万亿美元,0.35亿人;5、澳大利亚1.44万亿美元,0.24亿人;6、荷兰的0.87万亿美元,0.168亿人;7、瑞士0.71万亿美元,0.082亿人;8、瑞典0.57万亿美元,0.099亿人;9、挪威0.50万亿美元,0.05亿人;10、丹麦0.34万亿美元,0.056亿人(十国同期的人口合计,约为5.7亿)。
近些年,有人举东亚新兴经济体的例子,反驳韦伯的文化决定论,认为东亚地区资本主义的兴起,有力地证明了新教伦理并非是资本主义精神的唯一决定因素。
可这种反驳显然苍白无力,因为东亚经济的蓬勃兴起,虽然有力地证明了新教伦理并非是资本主义精神唯一的决定因素;但却不能证明社会文化对资本主义精神没有影响——而且恰恰相反,它正好佐证了文化因素对资本主义精神有着巨大的作用力。
理由是:东亚所有充满活力的经济体,无论是中国大陆、日本,还是亚洲“四小龙”、“四小虎”,都或多或少,有着儒家文化的底色。这说明,该地区资本主义的成功,并非出于偶然。
戴维.S.兰德斯在他的《国富国穷》一书中,谈到东亚“四小虎”——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泰国与菲律宾——的华人时说:“这些华人在当地是少数民族,却是出类拔萃的经商者,是东南亚贸易的酵母和润滑剂,而且从东南亚遍及世界各地。他们的勤劳美德令信奉韦伯学说的加尔文派教徒也自叹弗如,而且这一美德还代代相传,贫富都一样。”
“从荷兰人统治印尼和西班牙人统治菲律宾,以及后来法国人统治印度支那的时候起,华人就在当地经济成就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在那些国家独立以后,华人在当地的生意继续兴旺。各国的华人之间建立了跨国伙伴关系。他们从香港、台湾和新加坡伸展到泰国。泰国的华人为了更好地适应当地社会,许多人起了泰人的姓名。他们也延伸到马来西亚,成为那里的商贸骨干,但出于民族和睦的考虑,他们也得接纳马来人作伙伴。泰国自豪地声称它能超越民族区别,其措施之一是强烈反对单独的华文教育。华人彬彬有礼地微笑,公开表示赞同,然而往往在接受泰文教育之外,又出国补习华文。
......在(马来西亚)西北沿海的槟榔屿,那里出产世界上40%以上的磁盘驱动器,大部分的经理和工程师职务都是由华人担任。一位经理形容说:‘他们更像是美国人,他们生活就是为了工作。’
......由于这一大批海外华人的成就,人们就有理由把所谓的东亚和东南亚奇迹称之为民族的胜利,即文化的胜利。在印尼,华人占人口的4%,而在20世纪初,全国最大的25家实业集团中,有17家是掌握在华人手中。在泰国,华人占人口的10%,而90%以上的最富家庭是华人,他们在全国工商业财富中也占有同样的比例。他们没有把所有财富占尽,与其说是由于本地人的竞争,不如说是由于华人内部的政治家不希望把事情弄成那样子:他们已经建立了享有特权的企业,希望别人也多多少少得一份好处。”(引自该书第680页)
三、
起源于西北欧的现代文明,是个完整的有机体,它由三个层次构成,一是外壳,二是肉体,三是灵魂。
所谓外壳,即所谓的物质文明,它是西欧科学革命及工业革命的成果,主要表现为丰富多彩的工业制品、精巧的机械工具及与之相关的科技知识。
所谓肉体,分两部分,一部分指制度文明,它是欧洲政治革命的成果,主要表现为政治、经济、社会、市场等一系列制度安排;一部分指生活方式,主要表现为人的衣食住行。
所谓灵魂,主要表现为基本的价值观、历史记忆、思维模式、行为习惯、情感趣味、处世态度等方面。
对于现代文明的物质部分,全球各个民族,不管对欧美的态度如何——即便怀有深仇大恨——也无不喜欢与羡慕,都希望拿来,为己所用。
对于现代文明的肉体部分,各非欧民族情感复杂,爱恨交加,有的赞同,有的抵制,但在西方巨大的政治、经济及文化优势面前,大家一般会承认现实的无奈,主动调整自己,以适应其挑战。
需要说明的是,在二十世纪,非欧民族曾经面对两种相互敌对的“肉体”,一种叫资本主义,一种叫社会主义。
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在外壳部分完全相同,都推崇工业文明及科学主义,都致力于生产更多的物质财富。但这两种制度有一个根本的区别,一个主张用计划之手段理性配置资源、分配社会财富;一个主张用市场之手段自由配置资源、分配社会财富。
由此,社会主义发展出一套与资本主义,完全迥异的社会制度。事实证明,制度对生产效率有着巨大的影响。同是致力于现代化,资本主义的那套制度设置,在效率上要胜过社会主义的那套制度设置。
以朝鲜半岛为例,朝鲜与韩国同属一个民族,文化背景完全相同,但因为两个国家选择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社会制度,所以一个极端贫穷,一个极为富裕。
在今天,假如一定要找出两个最能影响现代经济发展的因素,那么第一,无疑是社会制度;第二,无疑是文化背景。
社会制度因素比较直接,文化背景因素则比较根本。
例如,以前苏联为代表的社会主义阵营垮台后,该阵营除了朝鲜、古巴等少数国家仍坚持原有的体制外,其他大多数国家,都迅速制度转型,采用市场手段配置资源与分配社会财富。
但这些转型后的国家,有的表现出来了蓬勃的生命力,如中国大陆、越南;有的表现平平,如俄国与东欧诸国;有的则比较失败,如南也门、安哥拉、埃塞俄比亚、老挝、柬埔寨等。
这些原社会主义国家转型后的表现,当然受各种现实因素的影响,但文化的因素毫无疑问至关重要。中国大陆与越南改革的成功,不能不说与它们共同的儒家背景相关。
甚至我们可以断言,假如未来北朝鲜实行改革,那么其迸发出的经济活力,肯定也会惹人注目。北朝鲜人的勤劳与守纪律传统,并没有因为他们国家的制度而被磨灭掉。据环球网2013年7月的报道称,朝鲜对外输出的劳工,非常受一些当事国的欢迎,例如外蒙古人,本认为中国劳工在建筑工地就够能干了,可见过朝鲜劳工后,说:“一个人干5个人的活。我们更倾向于选择干活认真的朝鲜人。”
新教伦理所具备的资本主义精神优势,儒家伦理几乎全部具备,譬如勤奋、节俭、责任、效率、重视教育、自助精神等。
但是,由于儒家文化与基督教文化相比,长期处于劣势地位,其上层枝干部分,已受到到了严重摧残;尤其在中国大陆、越南、朝鲜这类地区,它的枝干部分,基本上已被革命主义摧荡殆尽,只有根还残留在泥土中顽强地生存。
在原儒家文化圈,儒家传统当前只能算是一种隐性文化,它残存在人的灵魂中,虽然于应对西方优势文明的挑战时,不经意间迸发出了强劲的资本主义精神——在日本、韩国、台湾、新加坡、中国大陆——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经济奇迹;但是仅此而已,它难以外化到政治、经济、教育、法律、信仰等显性领域,创造出儒家特色的文化软实力。
这是儒家文化圈所有国家的短板。这些国家不管经济多么发达,其外在的表现无不惟西方的知识、制度、文化之马首是瞻。大家甚至有种普遍的观点,认为西化越彻底的国家与地区,越容易成功。或者说,认为彻底西化,是一个现代化国家与地区成功的先决条件。
这种观点看起来似乎有道理,譬如日本、韩国、新加坡、台湾、香港等,莫不是从社会制度,到生活方式,统统追求与欧美接轨;然而,这只是表面现象,假如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国家与地区的文化底色,其实与欧美社会有着显著的不同。它们无一不是有着鲜明的儒家特点,尤其在价值观、精神原动力方面,更是如此。
比如,日本企业在管理方面,深受美国学者威廉•爱德华•戴明的影响,1991年丰田汽车总裁丰田喜一郎在一次演讲中说:“没有一天我不想到戴明博士对于丰田的意义。戴明是我们管理的核心。日本欠他很多!”
可是,戴明的质量管理理论,是配在日本文化的底色上发挥作用的,正如美国管理学家威廉.大内所言:日本企业成功的关键因素,是它们独特的企业文化。
这种独特的企业文化有些比较明显,譬如其森严的等级制度、其团队精神等;有些则特别微妙,有时需要用心体会才能发现。理查德·帕斯卡尔在与人合著的《日本企业的管理艺术》一书中,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说:“在一处禅院中,园中有几块大石头立在鹅卵石堆成的小池塘中,西方人看到的是石头,日本人却习于注意石头所形成的空间。”
中国大陆过去三十多年经济高速增长,发展成为令人敬畏的“世界工厂”,一般学者认为,这一成功,应归功于“三大红利”,即全球化+后发优势红利、市场化改革红利、人口红利。
但这种看法显然有所偏颇,它忽略了最为关键的传统文化红利。假如没有中国产业工人的蓝蚂蚁精神,没有中国创业者的勤奋、坚韧与节俭精神,仅凭前面的那三项红利,恐怕很难带动中国大陆的经济腾飞。
四、
有人认为儒家不是宗教,不能给人提供信仰;这完全是一种误解,信仰不一定必定由神提供。
儒家设神道教化世人,有宗教的一面;但它又非常理性,有哲学的一面,超越宗教。用西方的信仰比拟,儒家兼具了基督教,及康德、伏尔泰式的世俗理性主义。而且,儒家的根本是理性主义的,所以它极高明而道中庸,能够包容各种宗教。从古至今,世界上的宗教战争此起彼伏,惟独中国从没有发生过宗教战争。
从宋朝之后,中国还出现过一道动人的文化奇观,佛、道两种宗教主动与儒家合流,形成了三教合一的局面。而且有趣得是,伊斯兰教与基督教东来后,在明末清初也迅速与儒家合流,出现了信仰基督教的“耶儒”、信仰伊斯兰教的“回儒”。这种情况在世界其他地区的人们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儒家的生命力之强大,也是经过了时间考验的,世界上曾存在过五大文明古国,埃及、印度、巴比伦、中国,古希腊,现在除了中国的文明仍在延续之外,其他各大文明早已灰飞烟灭。
儒家在历史上,曾遭过二次厄难。第一次,发生在秦朝,始皇帝在宰相李斯的支持下,焚书坑儒。第二次,发生在近代,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始,一直持续到文革,到现在仍余波未尽。
儒家遭遇的这第二次厄难,比秦火要厉害得多,但尽管如此,儒家古老的根,仍顽强地扎在泥土下,新文化运动的野火并没有将之彻底烧尽。这决定了我们的文化底色,至今没有改变;这也决定了我们中国能够创造出不输于西方的经济奇迹,重新崛起。
一个国家的软实力,是以文化为基础的;而一个国家的文化,则是以价值信仰为核心的。我们当今的中国,不可能全盘拿来西方的基督教信仰,更不可能全盘拿来中东的伊斯兰教信仰,我们能够利用的传统信仰资源,只有儒学,也只能是儒学。换句话说,我们中国未来需要打造的文化软实力,必须要建立在马克思主义与儒学相结合的基础上,舍此没有更好的选择。
古代的中国,曾以儒学为软实力影响东亚,乃至亚欧大陆,长时间被认为是人类文明的灯塔。到清朝末年,我们因为在经济、技术与制度方面落后于西方,致使它逐渐暗淡,以至于完全被西方文明的光芒遮蔽;可现在,我们经过近二百年的努力奋斗,通过学习西方,补齐了在物质、技术及制度方面的短板,它又到了需要重新明亮起来的时候。
我们今天如果不能重新点亮儒学,我们就没法站在文化的高度上,与西方乃至全世界平等对话,也很难令人信服地讲清楚我们国家崛起的基因与动力,我们只拿制度说事,是说不服人家的,也很难让人家理解。
我们现在已经具备了不被人随意打的硬实力,下一步的当务之急,则需要让人家理解我们的文化价值观,尊重我们的制度特色,从而解决一个动辄挨骂的问题。
再说得现实一点,我们如果建立不起足够的软实力,就永远不可能掌握舆论战方面的主动权,因为道德高地永远在人家手里,我们只能被动地应对人家设置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