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长安教坊》（三）

春来立夏秋分冬至，长安已过四季。弹琵琶的女孩们彼此熟悉，教坊附属中等学校也与其它学校无异。

一日，雨南、珠娘等与杨禄士在练功房里打趣。

雨南对杨禄士半开玩笑道：“您觉得我们这一届谁最好看？”

杨禄士娴熟地打起太极：“各有各的好看。”

珠娘更娴熟地见招拆招道： “那您说说，是窦娇娥好看，还是我和雨南好看？”

杨禄士笑道：“你说你们都这么美，我看得都眼花，哪里分得清谁更美？”

珠娘穷追不舍地问杨禄士为何只送窦娇娥一人玳瑁假指甲，问得杨禄士语塞，只道开学时的一小善举而已，不值得被八卦这么久。

旁边一直研习乐谱的章裴接话冷笑道：“她好看有什么用，你看看她的演奏水平什么样？升入高等学校可不是靠好看。”

杨禄士表示赞同道：“是的，‘中升高’考试，演奏水平是硬杠杠，即使拥有美貌也没办法。”

岂料这句话让珠娘抓住了小辫子，直言杨禄士还是承认窦娇娥好看。

杨禄士正欲辩解，章裴继续不满道：“哼，绣花枕头一个，窦娇娥其实琵琶方面没天分；虽然很勤奋地练琴，但水平……她是怎么考进来的？”

雨南赶忙附和道：“就是，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琴，吵都吵死了，然后期中等级测评还是‘丙’，这也太幽默了吧。”随后与章裴一起大笑。

珠娘也嘲笑道：“她不仅起得特早，还睡得特晚。真是做到了‘时时刻刻琴不离手’，却义无反顾地拿到‘丙’。先不说她的脑子是不是对得起她自己，主要也太影响别人休息了。”

杨禄士打断问道：“你们班谁是第一名？”

雨南连忙指了指珠娘道：“她，珠娘。第二，章裴。”

章裴谦虚道：“没有啦，我和雨南轮流第二。”

杨禄士点头赞许道：“前三名，保持住，进入长安教坊，成为有编制的善才，一定没有问题。”

而珠娘对此话颇为不屑，暗地觉得杨禄士太假，当然他装腔作势的假是一贯的，明明女友无数还死活装单身，现在连跟教坊附中女孩子说话都官腔十足：对别人而言成为有编制的善才当然烧高香，但是她们——她们毕竟是玉春善才的门生。据珠娘自己四处了解到的内部潜规则，能成为玉春善才的学生可谓实力和运气并存：她每几年才接收一批新生，而且都是当年资质最好的；且玉春善才是出了名的高要求严训练，她的学生鲜有进不了教坊、成不了有编制的善才，更何况，门下前三名。

于是，珠娘笑道：“不过，即使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最终成为了有编制的善才，仿佛离明星还有十万八千里……杨乐师，您是大人物，可否指点指点我们？…….怎么才能成为……明星？…….怎么才能……红？”

杨禄士略有所思，看着珠娘道：“‘红’就是玄学了，这不是杨某人能回答了的。”继而话锋一转笑道：“你们现在才一年级，别想那么多了，第一次全校汇演，好好表现。”

第一次全校汇演非常重要，按照惯例，长安教坊的几位大善才都会过来，给附属中等学校的学生打第一次成绩。这第一次成绩就是一年级的印象分，对之后的“中升高”、编制考、以及“牡丹节”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所有人都在加紧练习，不过也有例外——珠娘。

珠娘的演奏水平实在太好了。她不仅基础好，进校时就名列前茅，而且人又聪明，练琴既有巧劲儿，又会下功夫。技艺高的人遇到考试考查之类，反倒淡定从容。

雨南与珠娘是同寝室友。一晚，雨南还在练琴，珠娘却在穿衣镜前左照右照，愁容满面。

珠娘对雨南抱怨道：“你说，我要是把发际线剃掉一点，是不是额头显得大？就是这样，是不是，就是方额广颐？然后再稍微胖一点，我就是太瘦了，一点都不丰满。”

看着珠娘对自己浑身不满意，雨南安慰道：“亲爱的，你已经很胖了，一点都不瘦。”

本朝审美以方额广颐为最佳脸型，以身材丰满为最佳体态，就是俗称“以胖为美”；前有武女皇，后有杨贵妃，因而天下的女子皆以二者为长相和身材的唯一模板，没有其他选项。

珠娘听出雨南的安慰，半不领情道：“拉倒吧，就会说好听话，哄我开心。”突然珠娘像想起什么似的，小声急急说道：“你知道吗，朱雀大街上有一家美容院，专门能把额头和面颊弄大。”

雨南将信将疑道：“真的假的？他们怎么弄啊？”

珠娘兴奋道：“好像是用一种来自西域的药，涂抹在脸上和额头上，反复按摩。”

“这个……安全吗？他们很多人用这些偏方，有的人脸上起疹子。” 雨南皱着眉头怀疑道。

珠娘继续道：“涵雅说有点效果。我真的很想试试，达到面若银盆的效果。”

涵雅也是同届附属中等学校的女生，家里是木材商，比较有钱，非常喜欢尝试各种能变美的方子，也舍得在变美上花钱。是朱雀大街和小雁塔附近——长安城最贵的——美容院的常客。也是同学们中的美容达人，任何变美秘方她总能第一时间搞到。

听到“面若银盆”四个字，雨南不耐烦道：“所有人天天都在嚷嚷面若银盆，听得都快烦死了，这脸大有什么好，非得各个都图大脸，以大脸为美……你说有没有可能，某一个时代，以小脸为美？”

珠娘觉得天方夜谭道：“怎么可能？想都不要想。不仅是人，甚至连花都一样，为什么世人甚爱牡丹，还不是因为花盘大。你知道吗，大脸登台面，小脸不登台面。戏里大脸盘的都演主角诰命夫人，小脸盘的才演配角苦命丫鬟。‘牡丹节’的时候，你脸小在台上，谁看得清你好不好看啊？所以得梳大高髻，穿大袖衫，以及披上披帛。在舞台上，占地面积就是一切，你才能吸引眼球，才能是最靓的那个仔。 ”

雨南无奈道：“登台登台登台，什么都是登台效果怎么样。有一次我看中了一朵芍药头花，特别漂亮；涵雅说太小了，登台效果可能差，观众根本看不见，于是就没买。”

珠娘叹了一口气道：“……美其实分为两种，一种是肉眼美，一种是登台美。我们现在要想成明星啊，首先要的就是登台美。等泡到了五陵年少，再追求肉眼美吧。”

雨南略有所思道：“那如果一个人既有肉眼美，又有登台美，岂不最幸运？”雨南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比如……窦娇娥？”

珠娘听到这个名字就莫名地气恼，心里骂道：“雨南真是神经病，好好地提她作甚”，嘴上却抑制住自己的不快，只酸酸道：“她？我看她最衰吧……”

珠娘一边心里不爽，一边继续她的繁复美容流程：她掏出攒了好久的钱买的玉滚珠，左三下，右三下地按摩脸，据说，这样天天做，能胖脸。

雨南看着珠娘的玉滚珠也心动，打听在哪里买。珠娘还捎带提到了来自涵雅的最新资讯：一家在小雁塔附近的美容院，据说用天竺产的象牙，塞到脸颊的里面，能做永久胖脸。

雨南听后发怵道：“……这个，疼不疼啊？”

珠娘平静道：“要美哪有不疼的。主要是贵，非常贵。”

连载小说《长安教坊》是根据苏子娇创作的舞台剧剧本《长安教坊》改编，在全球范围内享有版权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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