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七年，钟南山在哪里？

文 / 孔如也

2003年5月31日，北京非典新增病例首现零记录的两天后，钟南山审阅《勇敢的战士——钟南山传奇》一书校样时，给作者魏东海写了一张纸条：

有关洪涛院士请勿点名，他是一个优秀的学者，点名不利于他的继续探索。学术上的分歧无需政治化。

学术上的分歧无需政治化，后来一度被宣传为钟南山和洪涛之间的学术之争。

这场学术之争源于一场「衣原体说」，就像今天治理新冠肺炎会出现无数次历史的教训一样，非典期间也有一些刻骨铭心的「误判」，当时称全国首席病毒学家的洪涛院士从两例标本中主观「通过电镜观察到了衣原体的形态」，如果非典病毒是一种衣原体，治疗方法就简单多了，使用抗生素就可以。

洪涛院士的宣布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至少在当时，很多人乐意听到这样的说法，媒体对于此事也广为报道。卫生部在2月20日把洪涛院士的报告给了WHO。

2月11日，非典在我国最先爆发的广东，卫生厅开了一个内部专家会议，讨论这份报告。会上，66岁的钟南山沉默良久，摇了摇头，说，这个病毒看上去肯定不是衣原体，其症状看上去更像冠状病毒。

随后，记者进行了公开报道，关于非典到底是衣原体还是病毒，南北院士之间出现了分歧。后来的事实证明，洪涛院士错了，钟南山对了。

起码，在广东，非典病死率是3.8%，在官方给出的数字中，中国大陆的死亡率是6.6%。

5月22日，洪涛院士通过新闻媒体承认了自己错误的结论。当时的钟南山在广州，对身边的同事说：衣原体、冠状病毒是一个具体问题的学术之争，不能说谁对了就是真理的代表，谁错了就是谬误的化身。

这种态度体现在表彰钟南山的《勇敢的战士——钟南山传奇》一书中，就是「不点名」，比如说，把「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病毒形态学研究室主任洪涛院士」改成了「有关人士」。

在钟南山成为「传奇」之前，还发生过一件事，4月份时，有一项社会调查所作的电话民意调查，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的1200名受访民众中，89%的人认为钟南山是一位英雄。

「英雄」的含义，也包括敢讲话。比如在2003年4月3日，卫生部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一些人对当时的非典防治形势盲目乐观，反复强调过当时的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到中国来工作、旅游、开会也是安全的。

尽管在十年后，钟南山回顾非典时谈到当时「有人打招呼，让我注意一致性，不要说太多」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说：什么叫现在已经控制？根本就没有控制！目前病原都还没搞清楚，你怎么控制它？

「敢讲话，讲真话」成了钟南山的标签。这样的情节在2010年由钟南山口述、授权出版的个人传记《钟南山传》也有，该书的第一篇就是「钟南山真话选」。

立传，是人们赋予「英雄」的一项殊荣。就像2003年的《勇敢的战士——钟南山传奇》一样，《钟南山传》的作者叶依说，写书是出于一种「使命感」，她要「把自己的感动转嫁给读者」。

此时的钟南山，有了另一个外号：钟大炮。

比如炮轰「假药」。2008年，钟南山接受采访时表示，曾经有位自称「长江学者」的人大张旗鼓地地做广告，宣称可以治愈肺纤维化，一盒药的售价是980元，一个疗程要一万多，自己看到后觉得这种广告太离奇，就致电协和医科大学，发现确实有这位学者，但当时已经不是了。该专家利用「长江学者」的头衔，招摇惑众。钟南山当时提醒人们：现在很多人以为「长江学者」就是先知，殊不知中间还存在很大的猫腻，很多人就利用这个赚钱。

利用一个帽子做生意的乱象，在中国医药界并不新鲜。2013年3月1日，广东代表团分组审议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检察院报告，钟南山说，他在同一天从不同的媒体看到，自己有三次成了虚假药品的广告代言人。

钟南山的同事做过一项调查，发现国家图书馆中的 88份报纸中，91条医药广告中，31条肯定是假的；浙江三个报亭中，12份报纸的71条医药广告中，65条是假的。这些虚假的医药广告，大多涉及慢性病和隐私相关的病症。比如伟哥，「有一种药，就是伟哥，劣质的，人吃了很快就会心脏衰竭死的。」在此之前的2010年，钟南山就炮轰过保健品的「加药」问题，有所谓的纯中药抗疲劳保健品，里边添加了类似伟哥的成分，「吃多了会死人」。

现场，针对这种现象，钟南山问了一个问题：到底是立法的问题，还是司法的问题？

钟南山与伟哥之间的新闻，其实还一条，就在两年多前。2017年10月14日，在「白云山金戈蓝唇新生计划」项目中，白云山宣布，与钟南山团队合作，推动白云山金戈在肺动脉高压方面的临床使用。

对于和白云山的合作，钟南山表示，「初步设想是从临床的角度，探究怎样的剂量能对中国肺动脉高压患者起效、且副作用小」。

不管初衷如何，此时的钟南山，算是真正「代言」过一次了。

除了药品打假，钟南山在2010年还对食品打过假。那一年的新年之后，H1N1在国内开始呈现消退的迹象。在经历非典之后，在国内各类报道中，钟南山都被塑造为偶像，3月份，面对连日来的「被追星」，钟南山开了一个小型的记者问答会，在问答会上，钟南山痛批食品造假者，继先后在武汉、广州、江门等地农贸市场陆续检测出「毒豇豆」后，日前深圳又检出11批次的「毒豇豆」，毒性是以前检出「毒豇豆」的5倍之多，应该「像罚醉驾一样出狠招，让食品造假者倾家荡产」。

此时的公众情绪，围绕着食品安全、甲流防治，还有公立医院的改革。

发布会上，钟南山还谈了医改，敢讲话在这次发布会也有体现，他说：我就不相信搞社会经济学、搞医疗政策的人是主力军！医改的主力军就是医疗人员，而公立医院就是骨干！

医改进展到的第七年，2016年，作为人大代表的钟南山，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对医改并不满意，他认为，公立医院应当回归公益性，不能让医生的工资与创收挂钩。

除了谈及医改，钟南山还谈及到这一年的「治霾」：我给这一年的治霾工作打70分,应该说是有很大的进步。

对于「治霾」，钟南山还有一个观点，他在非典十年之际的2013年年初的全国人大代表会议上，提出过一份提案，呼吁治理大气污染，抗击雾霾，他曾表示：

我认为现在治理雾霾，比发展GDP更重要。

这一年的年底，中国中东部所有几乎地区，发生了大规模的雾霾污染，其中南京市空气质量连续5天严重污染、持续9天重度污染，雾霾过后，中国气象台也表示，这一年以来，中国平均雾霾天数为52年之最。

此后几年，人们渐渐明白了，原来越来越多的雾，都是霾啊。

关于钟南山和雾霾之间的联系，2013年只是一个开始。

如果你在2016年活跃于社交网络，应该看过一个《别拿雾霾开玩笑了，它是一级致癌物质》的文章，该文的作者被署名为钟南山，文章中，谈到80个PM2.5微粒可以堵死一个肺泡……3年堵死三分之一个肺。

这几年中，关于钟南山的新闻总是围绕着诸如医改、雾霾等关键词。这样一篇文章引起了人们的恐慌，钟南山很快就「雾霾致癌」在中国工程院官网发明声明：在今年12月12日广州召开的一个室内环境质控的学术会议上，我谈到了室内环境污染对婴幼儿健康的损害，其中有一张幻灯片引用了某协会的资料，提及「我国每年210万儿童死于豪华装修」，这个材料经过不少专家的查证是不切合实际的，而且可能引起公众的过度恐慌。这个协会所引用的资料未经过严格的流调研究证实，我引用了它是不恰当的。在此，特向公众表示歉意。为了不辜负公众及社会对我的信任，今后在参加学术活动及各种发言内容中，我将严格地只收集基于有科学实验依据的资料，避免误导公众。

见诸于报的钟南山，常常呈现在人们眼中一个敢讲话、正直的形象，公众对钟南山的印象多停留在这些字眼上。

过往十七年中，钟南山也成了一种符号。

2015年，一则「钟南山终于走出了体制外」的新闻，映入人们眼帘，浙大国际医院隶属于的「树兰医疗」微信公众号宣称，浙江大学国际医院聘请钟南山成为特聘专家。

一时间，「多点执业」、「走出体质」的说法不绝于耳，树兰医疗相关负责人否认了此说法， 「不是这个意思」，钟南山则在接受采访时说：与浙大国际医院的合作只是当顾问、提建议，不涉及任何「执业」的内容。

简单说，就是钟南山不会去这家医院坐班，浙大国际医院相当于请了一个「形象大使」。

当然，不是真正的形象大使，不过，钟南山确实当过真正的形象大使。2017年，国际禁毒日前夕，钟南山受聘为广州市禁毒宣传形象大使，专门为广州禁毒工作拍摄了禁毒宣传片《别让「我以为」变成「我后悔」》，这部宣传片在网上播出的首日，突破了30万的点击率。

与钟南山相关的视频点击率，最近最热的一个应该是谈及李文亮时，「院士含泪致敬」相关的内容了。

从非典至今，其实有意思的一点是，通过搜索与钟南山相关的新闻，可以大体看到中国社会的体制、民众的认知、再到观念的一些改变。

当然，这些年，关于钟南山的还有其它一些新闻，比如，秀健身器材和肌肉、自爆差点去当运动员、跳斗牛舞。

非典之后，钟南山变成了英雄。无所不能，什么都干，像个符号。

直到武汉肺炎后，钟南山又变回了那个钟南山。有人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