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他的书,我一声长叹:共产党人都是铁打的吧?
如果想要了解台湾共产党人的历史,想要了解台湾左派的发展脉络,蓝博洲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作家。
我至今还记得合上他的《幌马车之歌》时,那一声长长的叹息:
共产党人都是铁打的吧?
如果时间倒流,我生在那样的时代,我想我一定做不出他们的举动来。
可叹岁月飘零,台湾共产党人,如今都只剩下一些老同志在坚持了,马场町每年的春祭、秋祭,能去的人越来越少。那些生死与共、惊心动魄的故人故事,真的就要这样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吗?
还好,我们有陈映真,我们有蓝博洲。
正如蓝博洲自己所说:
“我写的是共产党人,这些共产党人是台湾最优秀的一群人。台湾是一个‘反共’的社会,我要讲的是在台湾真实存在的历史。不管怎么样,这段历史是绕不过去的。”
“因为台湾的形势在变化,民进党在搞转型正义,我就必须跟他们纠缠,如果我不写,历史就变成他们写的那回事。本来我可以摆脱了,去写小说,但是因为他们在抢这个历史解释权,所以我还要继续把这个事情做完,跟他们针锋相对,不然他们搞人海战术,把我盖住了,一般人以为历史就是这样了。”
如果有空,找来他的书读一读吧。
下面转载的是中评社的一篇报道,作者张爽。
台湾作家蓝博洲呈现在照片里的形象都如出一辙:直视前方,双唇紧闭,嘴角没有一丝笑意。《幌马车之歌》的主人公钟浩东、蒋碧玉留在照片上的也是这样的神情。蓝博洲笔下所写的台湾共产党人,是郭琇琮这样希望自己的骨灰“能对老百姓种空心菜有帮助”的理想主义者,是钟浩东这样九死一生赴大陆抗日,却在抗战胜利回到台湾后,在“白色恐怖”中被枪决的知识精英。
蓝博洲说自己的太太和女儿都不读他的书,因为“她们说不需要读,看我就可以了”。蓝博洲也坦陈笔下的人物对自己的影响:“这些人都是台湾的精英,都是地主阶级、中产阶级的小孩,他们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因为他们有社会良心,看到还有那么多人是被迫害的,希望追求一个更公平、正义的社会。像郭琇琮这样的,连骨灰都要对老百姓种空心菜有一点帮助。你说能不受到影响吗?”
蓝博洲在北京三联韬奋书店三里屯分店开分享会的周六下午,不少读者专程赶来,座位在分享会开始前二十分钟就被一抢而空,还有来逛书店的读者被讲座内容吸引,驻足聆听,不大的空间里黑压压站满了人,挤在走廊两侧、书店二楼的听众站着听完了这场分享会。
平时寡言的蓝博洲,把这场讲座讲得十分生动有趣,他向听众描述了自己上小学时从家到学校的那条路:离他家最近的第一个电线杆上有一个标语“小心匪谍就在你身边”,另一个电线杆上的标语是“检举匪谍,人人有责”,稍微粗一点的电线杆上还有图画:“匪谍”戴着帽子,鬼鬼祟祟地躲在电线杆后面,终于走到了校门口,远远地看到操场的大围墙里面有八个大字“杀朱拔毛 反共抗俄”,进了校门,上了台阶,看到的又是标语:“做一个活活泼泼的好学生 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蓝博洲上小学的时候是1967年,两岸都在经历着一场与“文化”有关的运动:大陆正在进行“文革”,台湾则是“中华文化复兴运动”。在铺天盖地的“反共”宣传中长大的蓝博洲,那时还不会想到自己长大后会以颠覆台湾人“反共”的价值观作为自己的写作目标。进入中学后,蓝博洲开始反思自己所接受的教育,思索人生的意义。他阅读了陈鼓应的书,知道了“存在主义”,后来又读到台湾爱国作家杨逵、左翼作家陈映真的作品,意识到应该关注现实,理解台湾的历史。后来因为机缘巧合,蓝博洲在《人间》杂志当记者的时候,偶然听说了中共地下党员、台湾医生郭琇琮的故事。郭琇琮在被处决前留下遗言:“请把我的尸身用火烧了,撒在我所热爱的这片土地上,也许可以对人们种空心菜有些帮助呢……”蓝博洲深深地被震撼了,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决心用一生来寻找这段被湮灭的历史,把郭琇琮们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
但选择写台共党人的历史,蓝博洲遇到了许多棘手的问题——最困难的部分是寻找采访对象,并说服他们愿意开口讲述这段十分敏感、充满委屈、伤痛的故事。蓝博洲曾经找到一位已经被枪决的地下党员的通讯地址,知道他的遗孀就住在那里。他在人家的家门口徘徊了三天,不敢按门铃,担心对方不接受他的采访,或者即便让他进了家门,也只是应付应付。刚巧隔壁是一家舞厅,到了第三天,舞厅拉客的人便招呼他:“小伙子,你来了三天,要进来就进来嘛。”
因为需要搜集大量资料、做大量采访工作,蓝博洲的书写得很慢,“每一篇文章都要花十几年”。但是他又十分坚定地不肯放弃非虚构的写作方式,因为他需要用这些真实的故事来颠覆台湾人的价值观,一面反“反共”、一面对抗“台独”,“我写的是共产党人,这些共产党人是台湾最优秀的一群人。台湾是一个‘反共’的社会,我要讲的是在台湾真实存在的历史。不管怎么样,这段历史是绕不过去的。”
蓝博洲说自己是统一派,去“反共”、颠覆台湾人的价值观,是他为两岸问题的解决做的一点贡献,“因为就我对台湾的认识来说,如果不颠覆‘反共’的价值观,没有人会认同共和国。共和国是共产党的中国,蓝的、绿的都不会认同,我要争取的是台湾的民众,我要让他们理解这个东西。我要让反共社会知道,台湾也有共产党,这些共产党都是台湾最优秀的人。这是另外一种颠覆。”
与“台独”争斗了三十年,蓝博洲本来打算转型去写“审美层次更高”的小说,用他对台湾历史的理解完成个人的历史创作,但不承认“九二共识”、拥有“台独”党纲的民进党政府上台后在岛内大举“去中国化”、大搞转型正义,蓝博洲觉得现在还不是停下来的时候,他还需要非虚构写作这把利器,与民进党争夺历史的解释权。“因为台湾的形势在变化,民进党在搞转型正义,我就必须跟他们纠缠,如果我不写,历史就变成他们写的那回事。本来我可以摆脱了,去写小说,但是因为他们在抢这个历史解释权,所以我还要继续把这个事情做完,跟他们针锋相对,不然他们搞人海战术,把我盖住了,一般人以为历史就是这样了。”
蓝博洲将自己比作一块石头,用一人之力对抗掌握了全台湾资源的一个政党,“我这个石头你越不过去,‘台独’论述就站不住脚。”
与“台独”的纠斗险象环生,“台独”分子通过写论文的方式“地毯式”抓蓝博洲书中的毛病,想把他“斗臭斗垮”。蓝博洲应对的方式就是继续一篇一篇写自己的作品,“只要我写下来,他们就没有办法了,他们就要花更多气力去否定我。”“如果在理论上他们不能批判我,他们就要找出更多的事证,证明当时的台湾人不是我写的那样,而是他们讲的那样:台湾人在‘二二八’之后就开始搞‘台独’。但事实上‘二二八’之后台湾人是认同共产党的。”
“人活着就是有社会责任的”
与其他“走红”大陆的台湾当红作家琼瑶、龙应台、蒋勋、九把刀等人相比,蓝博洲相当“不红”,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文学造诣和在大陆的认可度不高。《幌马车之歌》在大陆图书评分网站“豆瓣”上的评分是8.5分,《台共党人的悲歌》评分是7.8分,而琼瑶得分最高的一部作品是《窗外》,分数是7.2分,大部分作品得分在7分以下。蒋勋的《孤独六讲》分数是8.1分。一向“毒舌”的“豆瓣”网友也看出了蓝博洲的用心:“《幌马车之歌》是蓝博洲笔下的历史。文字的平静和节制是他的风格,是一个知识分子叙写的历史和政党文宣中叙写的历史的不同之处。平静和节制是在避免制造悲情、利用悲情,也正好化解了悲情。”
当听到自己的“豆瓣”得分时,蓝博洲有一点意外,他问记者,“(分数)是侯导电影的得分吗?”蓝博洲曾经也有过“走红”的机会,台湾著名导演侯孝贤的两部作品《悲情城市》、《好男好女》都选用了《幌马车之歌》的很多素材。但非虚构的历史写作毕竟与通俗小说不同,蓝博洲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作品“不可能”有朝一日变成大众作品。同样也是讲述台共党人故事的电视剧《潜伏》走红的时候,蓝博洲也想过把作品拍电视剧,但除了题材敏感和现实因素的限制之外,在岛内写作与在大陆写作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在大陆可以虚构,但是在台湾虚构谁理你?”蓝博洲说,因为这段历史在台湾是被压制的,台湾又是一个“反共”的社会,只有讲最真实的历史才能被关注,才能成为“反反共”的利刃,这是他“斗争与写作的一个策略”。
没有其他台湾作家红,蓝博洲并没有失落感。他说他自己也是从琼瑶开始阅读的,只是越往上走就会高处不胜寒。“大众文化可以反映一定的社会现实,我们可以从这个现象做分析,看看这个社会怎么样。”蓝博洲说,如果大陆流行的都是琼瑶、三毛、余光中的作品,那么台湾问题的解决遥遥无期,如果哪一天陈映真在大陆变成显学,那时候台湾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琼瑶、三毛式作品,在蓝博洲看来是一剂精神鸦片,并不是真正的台湾。而要了解真正的台湾,就要阅读他和陈映真的作品,“(我们的作品)告诉你们台湾是怎么回事,台湾的社会矛盾是怎么回事,台湾的历史是怎么回事。”
但蓝博洲并不赞成用强制的力量让读者阅读他的书,他担心如果政治的力量、官方的力量介入,读者又会逆反。蓝博洲觉得表现台湾题材的影视、文字、出版物是帮助台湾和大陆民众认识台湾历史的好方式,一部影视作品哪怕先在大陆火起来,也会通过网络传到岛内,这种“出口转内销”的方式比任何说教都有用。
蓝博洲的压力主要是经济压力,因为写作题材的限制,他只能选择自由写作,“到体制内没有人会让你做这个题目。没有报社、杂志社给我固定的薪水让我去做这个,也没有党让我去做这个。”但他也并没有打算以赚钱为目的写作,“只要不缺钱,不跟人借钱就好。”
蓝博洲说自己的写作以及与“台独”的斗争,更多地是出于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责任,“你活着不是光为自己,你还有一个社会责任。我每写一本书,对他们就是一个挑战。活着就是有一定社会责任的,是希望这个社会更进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