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车站的聚会,咦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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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在武汉念了快十年书,看着银幕上的胡歌和桂纶镁操着弯管子武汉话,只想发出一声“咦额”。

“咦额”是武汉方言的万能词汇,能够表示惊讶、怀疑、嫌弃、失望、怜惜等人类常见的十几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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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桂纶镁在2018年春节后进了组,开拍前在武汉的筒子楼体验了五个月的生活。坐在武昌的影院,不禁想起一个问题:当剧组在“体验”武汉生活时,我在干什么?

我在“实际”生活。在武汉的郊区,的确有像胡歌这样的,长得蛮瓜气,脑袋也灵光,但就是没学好的儿子伢(小伙);私房林立的红灯区,也有桂纶镁这样好看又聪明,世故不风尘的姑娘伢(女孩)。

《南方车站的聚会》接近于武汉的“都市传说”,只是和这里的夏天一样,更加濡湿和沉闷。脱离了华语电影关于城市惯常的光鲜语境,让它呈现出了颇为复杂的观感:

一方面,想要在怪诞中复原现实。陪泳女的出现,带来了情欲、金钱、背叛、考验等社会议题;另一方面,试图在逃亡中追求理想。孤独是通往这个目标的路径,终点却是炼狱和喧嚣的围捕。

往深了说,这是一部豪华加料版的《白日焰火》,罪与罚爱与欲纠缠不清;往浅了讲,这是杜比音效带表演的《今日说法》,差的就是一段“大侦探”撒贝宁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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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文艺片的老毛病一样,刁亦男的黑色电影,也可能在接受和传播之间出现错位。如果你在观影后,努力而徒劳地去拼凑情节线索和行为逻辑,就完全掉进了所谓误读的坑。但这个坑不是导演有意为之,而是《南方车站的聚会》本身就是作者属性明显的电影。

别管昆汀看它的时候,会心一笑多少次。内涵与主题之争,照样会在上映后争得头破血流。他说:“我对这部电影有自己的疑问,但我看的视乎不在乎了,我就是处于一种体验当中。”

我们做不到那么豁达,经济下行带来的不确定感,让人们愿意得到更多确定的答案。而硬糖君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南方车站的聚会》的故事,好像就发生在我常买热干面的巷口。而当早餐的热气散尽,你走进那片微缩的城寨,却发现故事只是晨风的呼啸。

野船之戏

当兴庆都宾馆的地下室,盗窃头目提点“一拍二拧扯电瓶”的行业要诀时,《南方车站的聚会》拍出了文艺片少有的地气。胡歌饰演的周泽农,误杀一名警察,开展逃亡生涯。然而黑暗中却生出一丝血腥的希望,泽农想让妻子杨淑俊举报自己,获得警方悬赏的3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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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计划的实施中,帮泽农的小舅子被击毙,背叛泽农的华华被始作俑者捅死,只剩下摸不清归属的刘爱爱,与他若即若离地开展死亡之舞。

一方面,桂纶镁饰演的刘爱爱,有着对周泽农逃离气质和坚实躯体的迷恋。她日复一日地在野鹅湖当着陪泳女,渴望逃离而不可得。所以她劝泽农往南方逃,一直往南。

另一方面,30万的金钱又是人性的巨额考验。对于因为500块钱,就要和其他陪泳女在船上撕打的刘爱爱来说,举报泽农是她逃离炼狱的唯一资本。

于是,这么两个危险又可怜的人相遇了。说来讽刺,片名堂皇的车站聚会,只是两个走投无路的人在层层监控下的偷摸会面。刘爱爱向周泽农借火,周泽农却心急知道妻子不能赴约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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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闪烁,雨夜迷离,故事的线索在插叙和倒叙中铺开。既有武汉市井的烟火气,也有暴力美学日常化的触目惊心。文艺的壳,黑色的核,动不动就是血溅雨伞晕开凶残。如此大胆而不遮蔽的展露人性的阴暗与刑侦案件第一现场,《车站》足够大胆野气。

整部电影一直在“失序”和“寻序”中摇摆。电瓶盗窃大会,因为热门地段的分配问题,引发两派的械斗,故事进入失序;随着刘爱爱的醒悟,与周泽农的前妻肩并肩走在小巷里,带着继续生活的希望走下去,故事通过找回善意而完成“寻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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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的一句线索字幕非常值得玩味,在廖凡饰演的警察发现刘爱爱认识周泽农前妻,存在套取警方奖励嫌疑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实施抓捕。“三天后,警方对刘爱爱展开了调查”。钱去哪儿了呢?去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电影的两处场景显得隐晦而克制,一是刘爱爱和周泽农在船上的“船戏”。爱爱的头下移,泽农头微颤,最后爱爱用湖水漱口。整个过程极为老司机,灼热的情欲和冰冷的湖水形成对比,建议重点欣赏。

另一处是周泽农的中枪,他一直在往野鹅湖爬,最终将一只手伸进湖水。那是他想要去的终点,通道在魂灵才可穿越的湖底。

最不故弄玄虚的文艺片,最文艺的《重案六组》。看来,刁亦男这次已经最大限度地准备拥抱大众了,怪不得都有底气找李佳琦带货。

夜色之魅

保罗·施拉德在《黑色电影札记》里,把“夜景布光”、“依赖雨水营造氛围”、“强化时间流逝的悲观感”,列为该类型最显著的表演模式。而当我们把它拿来检视《车站》,会发现电影有高达7成的场景为“夜戏”。

夜色,既是周泽农潜藏逃窜的掩护,也是情感发酵的依托。《车站》着意于人物在困境中的自我救赎,周泽农的逃亡便是夜的视角,辅助穿插刘爱爱的女性视角,刚柔并进下构成了黑夜和白天的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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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段,周泽农和刘爱爱的相见,被置于滂沱大雨的不安氛围中。当夺命枪响序曲揭幕,光影传递令人窒息的恐惧;中段,随着两人结盟,薄雾取代暴雨,闪动的光源代替大面积霓虹。怪诞的趣味,缓和了初段的紧迫;末段,刘爱爱再度走入小巷,明亮的日光取代路灯的昏黄,邻里热闹驱散午夜死寂,黑暗终于退场,人情温暖而至。

这是黑色电影的“三段式”,也是刁亦男严谨周密的布局控制。风格和内容永远是矛盾的,在这种密不透风的格式下,《车站》必然损失了部分内容。比如周泽农应该和妻子感情很深,但电影没有给到情节。和刘爱爱的信任与疏离,为了追求角色的情绪饱满,失去了必要的互动填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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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了好莱坞通关游戏式的结构,也就放弃了连贯的戏剧冲突。以至于男女主人公最后的告别,也可以看到呈现上的克制。以刁亦男的水平,丝毫不怀疑他可以剪辑出生离死别式的“短平快”痛苦。但他选择让离别突然降临,杀一个措手不及,求一份戛然余味。

胡歌和桂纶镁的表演,都在极力摆脱自己的现实主义气质。桂纶镁要让大家忘记《白日焰火》,而胡歌要在梅长苏的隐忍沉痛之外,添加更多的固执和悖反。以这个标准来看,胡歌似乎要比桂纶镁更让人惊喜。他抓住了角色大部分的仪式感、透明性和爆发力。这是刁亦男想要的,但未必是观众喜欢的。

同时,这也不是桂纶镁的错,而是《车站》的“刘爱爱”,本身就在炒《白日焰火》“吴志贞”的冷饭。尽管桂纶镁带着不一样的内心在演绎,但对于普罗大众接受的敏感度来说,两个角色是八九不离十的人物复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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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说“包饺子喂猪”这样“长导演志气灭观众威风”的话。同样都是韭菜猪肉饺子,你说这次换了另一种心情来包,送到食客嘴里存在“感受差异”吗?我们认为不存在。

经验告诉我们,风格化从来都是双刃剑,要么被极度喜欢要么就被斥责用力过猛。《白日焰火》是如此,《南方车站的聚会》或许会把这种口碑分化再重演一次。

文艺之殇

如果把去年同期的《地球最后的夜晚》,与今年的《南方车站的聚会》做对比,会发现一种“对仗性”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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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赣和刁亦男的上部电影:是《路边野餐》和《白日焰火》。新的电影:是《地球最后的夜晚》和《南方车站的聚会》。在下“对穿肠”表示瑞思拜,央视的新栏目《中华对联大会》就靠你们了。

两人都在一炮而红之后,开始了对自我风格的重复。当然,反过来就是值得鼓励的艺术倔强。咱就是一口井打到底,撞倒南墙重新砌。卡司也异常有默契,《车站》甚至还接管了《地球》的主演黄觉,以及毕赣的老姑父陈永忠。

不管是贵州凯里的卡拉OK,还是武汉郊区的野鹅湖,他们对中国城镇采取了边缘化的外在形象展露。幽暗的灯光,流行于80年代的歌曲《成吉思汗》,跳广场舞的人群,还有庞麦郎钟情的闪亮舞鞋,很难说清楚这是情怀至死的惦念,还是越来越模式化的黑色套路。

在“悬浮”中定义城镇的边缘现状,在“悬疑”里感知男女的性别秩序,在“悬念”外保留电影的作者影响。而在“三悬”之外,还有“两确”。即确定面临的市场压力,和确定遭遇质疑的黑色电影类型。

2014年《白日焰火》1.02亿的票房,很大程度归功于柏林“擒熊”的光晕。而戛纳失金的《南方车站的聚会》,显然没了当年的奖项红利。奈何《白日焰火》的成绩,已经为中国艺术电影的票房划出了一道流星。此后,无论是《江湖儿女》还是《地久天长》,都在4000万至1亿间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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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帅喊话“6亿”,只得4500万。贾科长亲自下场,定格7000万。《地球最后的夜晚》,营销功不可没,却让名声荡然无存。而《南方车站的聚会》的路演,甚至走进了李佳琦的直播间。25.5万张票6秒抢空,文艺电影与口红、不粘锅等前辈自觉站成了一列。

从“OMG,买它”到“OMG,看它”,《车站》放弃矜持只为票房。然而,这是长久以来文艺片的困境,越是花样百出的营销,越是展露观众基数的不足,并难免要遭遇“被骗进来”的观众的怒怼。

快手直播和李佳琦推荐,彰显了《车站》融入主流视野的雄心。目睹了易烊千玺对《少年的你》的加持,我们也很乐于看胡歌粉丝能为《车站》带来何种波澜。习惯了“剧集”模式的他们,能不能愉快接受这种被艺术包装的“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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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显然,《车站》没办法迎合所有观众。在刁亦男的异托邦里,偏表现主义的电影与主流院线依旧疏离。在观众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文艺片依旧找不到大众共鸣的切入点。

文艺这事儿吧,好像终究只能当面子,当不得里子。面对这种遗憾,唯有轻叹一声“咦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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