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读】他们牺牲在黎明前夜

【侠客岛按】

11月27日，常人眼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却让许多重庆人刻骨铭心。

70年前的今天，也即新中国成立后的第58天，被关押在白公馆、渣滓洞的300余名革命志士惨遭杀害，史称“11·27大屠杀”。

他们当中，有中共党员，有民主爱国人士，有我们熟知的名字，也有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的烈士；遇难前夕，众人还在狱中写就了时至今日仍对党内生态启迪无限的“狱中八条”。

今天，侠客岛约请了西南政法大学的蔡斐老师带我们一同回顾“狱中八条”背后的故事，感受70年前的先烈，为当下共产党人留下的宝贵财富。

一起来读。

忠诚

1949年10月7日，身陷囹圄的革命志士们获知了新中国成立的消息，异常兴奋，随即有了电影《在烈火中永生》中的一幕——江姐等人绣出红旗、为新中国备下贺礼。

历史并非虚构，只是当事的主角不是江姐，而是小说《红岩》的作者罗广斌和同监室的丁地平、陈然、刘国鋕。

狱中的他们按捺不住激动和喜悦，坚信北京中央政府一朝成立，重庆也即将解放。他们扯下了红色被单，把黄草纸撕成五角星，制作了一面五星红旗，藏在牢房的地板下，准备高举红旗冲岀牢房，迎接那激动人心的时刻。

当时大家并不知道五角星的颜色以及排列方式，认为星光是白色的，五角星也应该是白色，并一致认为应当把五角星放在国旗中央，形成圆圈。由于牢房条件极差，只能靠用铁片磨成的小刀当剪刀，剩饭当糨糊，才完成了这面珍贵的五星红旗。

“线儿长长针儿密，含着热泪绣红旗，热泪随着针线走，绣出一片春消息。”1964年，一曲《绣红旗》唱遍大江南北。

当年这面用信仰和忠诚织就的旗帜，代表了红岩先烈对新生中国的无限向往。正是这种向往，让他们在面对敌人的屠刀时，

做到了从容淡定——烈士刘国鋕说“只要共产党在，我就等于没死”；

做到了义无反顾——烈士黎又霖说“革命何须问死生，将身许国倍光荣，今间我辈成仁去，顷刻黄泉又结盟”；

做到了积极乐观——烈士罗世文说“故国山河壮，群情尽望春；‘英雄’夸统一，后笑是何人”。

背叛

忠诚与背叛，是每一个共产党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

很不幸，有人选择了后者。其中最具代表的就是时任中共重庆市委书记刘国定和市委副书记冉益智。两名叛徒争相招供、争相邀功，上演了一幕令人不齿的闹剧。

党史记载，“冉益智当了少校，但是很不服气，为了争功，便交出了他知道的万县的关系。后来，升为中校。刘国定眼红，就更彻底地交代广安等地的组织。后来，升为上校。经常，两个叛徒是不合作的，争功的，一步步地愈叛愈彻底……”

据统计，当时在被捕的人员中，叛徒只是占了5%，但是影响极坏，破坏性极大，甚至是毁灭性的。

当时狱中的同志也深刻地觉察到这一点。在讨论能为新中国做点什么时，他们形成了一份向党汇报的材料——《重庆党组织破坏经过和狱中情形的报告》。

这份由脱险志士罗广斌手书的报告共分为七个部分，其中第七部分即“狱中意见”，共计3000多字，“狱中八条”就是在此基础上提炼而出：

一、防止领导成员腐化；

二、加强党内教育和实际斗争的锻炼；

三、不要理想主义，对上级也不要迷信；

四、注意路线问题，不要从右跳到“左”；

五、切勿轻视敌人；

六、重视党员特别是领导干部的经济、恋爱和生活作风问题；

七、严格进行整党整风；

八、惩办叛徒、特务。

“狱中八条”虽是基于70年前重庆的情况写就，但其中字字句句也有着很强的现实针对意义。这是革命先烈用鲜血凝结的嘱托，也是最忠诚的布尔什维克战士在生命最后一刻向自己的组织和同志发出的呐喊。

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这更是一笔沉重的政治遗产，一份厚重的党性教材。

红岩革命纪念馆渣滓洞监狱内景

路线

2018年全国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重庆代表团审议时，将“狱中八条”一一读了出来。

很多人以为，重庆地下党遭受破坏的根本原因是几个混进党内的蛀虫，在经济、恋爱和生活作风问题出了问题，没有经得起诱惑才造成的。在交代材料《血手染红岩》一书中，刽子手徐远举也说，“听过什么人说过一句名言，‘堡垒是从内部攻破’，中共地下党组织之所以得到破坏，主要是叛徒经不起考验，在临危时丧失了革命的意志。”

所以许晓轩烈士才留下遗言：“希望组织上经常注意整党整风，清除非无产阶级意识，保持党的纯洁性。”

实际上，当时更为严重的是川东地下党的路线出了问题，许晓轩烈士所说的“整党整风”也不止是惩治叛徒这么简单。

当年党中央对白区工作提出的方针是“隐蔽精干、长期埋伏、蓄积力量、等待时机，反对急性和暴露”。然而，川东地区的党组织偏离了这些方针，认为中央的路线“右”了，不妨“左”一些——

他们一是把《挺进报》从内部搞到公开，大大地暴露了组织，造成地下党网络的极大破坏，被抓了130多人；二是在下川东地区盲目发动了三次武装起义，全部失败，又被抓了100多人；三是急于壮大，扩张组织，让一些不够党员资格的人进入党内，造成组织的不纯洁。

习近平说，“狱中八条”是“血的教训”。党史学家周勇先生对此阐述道：“这个‘血的教训’就是，任何党组织和共产党员，必须坚定不移地贯彻党中央的路线，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动上与党中央保持一致。不能搞选择，更不能变形走样。否则，造成的损失将是极为惨重、难以弥补的。”

初心

历史是最好的清醒剂，也是最好的教科书。

重新回顾70年前重庆的风风雨雨，并不是简单的历史说教，而是告诉后来人——“走得再远都不能忘记来时的路”。

“狱中八条”的文字直白，却披肝沥胆；文风朴实，却一针见血。虽然只是100多位最普通的共产党员在70年前写就的，但是它映照的却是对加强党的建设的普遍思考。在全面从严治党的今天，依然振聋发聩，扣人心弦。

比如说理想信念的问题。当时，三大战役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新中国的建立指日可待。刘国定等人的叛变并不是对革命前程丧失信心，而在于他们对党的理想信念的认识是肤浅的，他们所追求的只是个人的私欲、生活的享乐。

所以习近平总书记反复强调，“理想信念就是共产党人精神上的‘钙’，没有理想信念，理想信念不坚定，精神上就会‘缺钙’，就会得‘软骨病’”。

比如说实际斗争的问题。狱中同志发现，几个叛徒在经济、恋爱、私生活上都不干净，有的问题还很严重。川东临委领导同志也知道这些问题，但并没有给予严格的批评和教育，而是听任自流，酿成大祸。

所以总书记谆谆告诫：“如果不坚决纠正不良风气，任其发展下去，我们党就会失去根基、失去血脉、失去力量”。

比如说党内教育的问题。针对川东地下党的“左倾”风险，中共上海局曾经几次托人打招呼，要求领导班子成员“加强学习，认真研究形势”。但是，刘国定却不以为然，“该学的我都学了，否则我坐不到今天这个位子上。”

所以，总书记一再指出，“自成立以来，我们党不断地进行这样的自我革命，今天我们开展‘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主题教育，就是新的历史条件下进行的党的自我革命。这样的党内集中教育今后还经常地进行”。

……

唯有不忘初心，方可告慰历史、告慰先辈，方可赢得民心、赢得时代，方可善作善成、一往无前。

作者/蔡斐（西南政法大学副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

编辑/点苍、司卿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了党史专家、中共重庆市委党史研究室原主任、西南大学博士生研究导师周勇教授的指导，在此特别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