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经的悲剧
源氏和平氏本来是天皇的子孙,由于朝廷的财政入不敷出,天皇便把部分皇族赐姓源氏或平氏,降为臣籍,并下放到地方。他们虽然在皇族中地位低下,但一来到地方便成了血统高贵的上等人,经过长年的发展,大多成为当地的武士首领。而这些被降为臣籍的皇族本身也分上个三六九等,出于嫡流的人要比庶流的人身份高贵,是天生的氏族统领。不过在平安时代,武士的地位是相当低下的,而源氏和平氏又和当地的武士打成一片,因此这些皇族子孙也被朝廷的贵族看作是下等人,与畜生无异。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武士的势力逐渐抬头,从只在远离京都的关东、奥州地区拓展势力,发展到积极干涉朝廷的事务。“保元”、“平治”之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兔死狗烹,这恐怕是帝王的通病了,尤其是那些对权力的迷恋近乎于疯狂的君主,往往把劳苦功高的功臣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中国如此,外国也不例外,那个鼎鼎大名的查士丁尼大帝,对为东罗马帝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贝利萨留是尽极逼害之能事,贝利萨留不但家破人亡,连眼睛都被弄瞎,最后沦落到和小孙女一起在大街上乞讨的悲惨命运。而在日本的历史上也有一起很经典的案例,那就是源赖朝和源义经的兄弟相残。
日本古代有三位“军神”,排第一的便是源义经(另两位是楠木正成和上杉谦信),他是源赖朝的亲弟弟,是一位百年难得一见的军事奇才,善用奇兵,常常以少胜多,一度强大的平家军最终被义经彻底消灭。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义经,镰仓幕府的建立恐怕得延迟十年。然而正是这位为新生的武家政权立下最大功劳的人却无法分享胜利的果实,甚至还遭到哥哥源赖朝的讨伐,刚过而立之年的义经竟不得不以自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源义经那有如樱花般灿烂而又短暂的一生得到了无数后人的同情,他在不少文艺作品中都成为了被讴歌的对象,甚至还有不少关于义经未死而西渡大陆的传说。
人们都有同情悲剧英雄的情结,不过有时细心读读历史,你会发现猎狗之所以被烹,并非完全是猎人的责任。我们来看一下唐初开国名臣尉迟恭的例子,尉迟恭因战功卓著为唐太宗所器重,但他自恃有功,变得日益骄横,处处表现得目中无人,于是唐太宗劝道:“朕览汉史,见高祖(刘邦)功臣获全者少,意常尤之。及居大位以来,常欲保全功臣,令子孙无绝。然卿居官辄犯宪法,方知韩(信)、彭(越)夷戮,非汉祖之愆。国家大事,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行,勉自修饬,无贻后悔也。”尉迟恭听罢羞愧万分,从此开始约束自己的行为。由此可见,某些功臣之所以不得善终一方面固然是来自于君主的猜忌,但另一方面也与他本人居功自傲有关。不过尉迟恭运气不错,碰上李世民这样大器量的君主,否则他铁定会成为下一个韩信。
源义经在恃功自傲这一点跟尉迟恭有些相像,而源赖朝偏又跟刘邦一样是个猜疑心较重的君主,这两个活宝碰在一块,兔死狗烹似乎是一个毫无悬念的结局了。可以说义经之死一半“归功”于赖朝,而另一半则“归功”于他自己。
平安时代初期,关东各地的大小豪族几乎都是出身于平氏,平将门之乱后,源氏开始取代平氏成为关东霸主,因此源氏旗下的武将大多出自关东的平氏(千叶、三浦等)。后来源赖朝在关东举兵,聚集在他旗下的自然也是以平氏豪族为主。之所以把入主京都的平清盛一门称为“平家”,就是为了把他们与其他平氏区分开来。所谓的“源平合战”说白了就是代表武士利益的关东武士集团和代表朝廷贵族利益(简单点说就是代表平清盛一族利益)的平家势力的对抗而已,只不过关东武士集团的首领刚好是源氏统领而已。所谓源氏与平氏,他们之间虽互有竟争,但并非水火不相容,真正斗得你死我活的其实就是河内源氏(源赖朝一族)和伊势平氏(平清盛一族)而已,至于各地源氏和平氏的武士集团,主要还是依据自身利益来站队,因此源氏的白旗下有平氏的子弟、平家的红旗下也有源氏的子孙。
先谈一下源赖朝方面的因素:
司马辽太郎在小说《义经》中评道:“源氏的历史就是一部自相残杀的历史。”源义光清洗源义家子孙的行动、源义贤和源义平的叔侄火并、源为义和源义朝的父子相争,实在很容易让人觉得源氏就是一个擅长于窝里斗的武士家族。查究其原因无非就是为了自己的土地利益,利字当头可以把亲情踩于脚下,人性之阴暗乃至于此!而源氏手足相残的悲剧此后仍在频频上演。
源赖朝是上面提到的源义朝的嫡子,赖朝虽然并非长子,但由于母亲出身高贵,因此被父亲义朝定为嫡子。在“平治之乱”后,源氏统领源义朝败给了伊势平氏的首领平清盛,并在逃亡中为部下所杀,而身为义朝嫡子的源赖朝也被平家军所俘。不过源赖朝运气不错,据说因为样子长得像平清盛母亲祗园女御的一个早夭的儿子,在祗园女御的劝说下清盛饶了赖朝一命,只是把他流放到伊豆的蛭小岛。
这可能是清盛一生中最追悔莫及的事,这个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小孩子并非池中之物,在流放的日子里赖朝表现得相当恭顺,每天为亡父颂经念佛,似乎没有半点要为父报仇的意思。但在背地里,他一直都在收取来自京都心腹秘密发给他的“时事报告”,因此赖朝虽远在千里,但京都的政治局势他是一清二楚。成为伊豆豪族北条时政的女婿后更是积极地联系关东的千叶、三浦等源氏旧党,在二十多年的流放生涯里,赖朝并没有闲着,他一直都在等待再兴源氏的机会。
而在京都政治斗争中获胜的平清盛通过出色的政治手段把自己一门亲族都安插入朝廷中成为上层贵族,同时把自己的妹妹和女儿分别嫁给后白河法皇和高仓天皇而让自己成为天皇外戚,官至太政大臣,总领朝廷事务,平家之荣华仿如当年摄关藤原一族。平清盛以武士的身份入主朝廷高位可以说是破天荒的事情,好比一地方公安局长混上了国家总理一样,只不过平清盛上位并没有引起政治格局的改变,武士阶级的地位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他们的土地利益也没有得到满足。情况好比是一农民领袖当上皇帝之后,他的一家人便“脱贫致富”了,摇身一变成为了新的剥削阶级,而其他的农民兄弟还是像过去一样处于社会的低层,该上缴的还得上缴,被剥削的还是被剥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原本追随平家的武士们自然对其失望不已。平家的穷奢极欲直接加深了对地方的剥削,再加上常常介入各地的地方内部事务,使得各地的武士集团对平家的怨恨是日益加深。同时朝廷对于平家的专权也感到极度不满,后白河法皇的儿子以仁王于是秘密向全国的源氏发布讨伐平家的旨令。
政治眼光敏锐的源赖朝马上抓住了这一机会,在岳父北条时政的支持下举兵反抗平家。赖朝以源氏嫡流的身份一起事,如同在干柴般的关东点上火星一样,各地的豪族纷纷举兵响应赖朝。赖朝后来在相模国的镰仓建立军事政府,整个关东俨然变成了一个独立王国。平清盛对此当然不会置之不理,于是派出数万东征军讨伐镰仓,结果在富士川一战被源氏的武田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其后武田军更是乘大胜之势横扫骏河、远江二国。
源赖朝对此是亦喜亦忧,武田氏是“新罗三郎”源义光的嫡传后裔,其血统之高贵并不亚于自己,而且与武田氏相比,自己在关东根基浅显,所靠的是源氏嫡流的身份和承诺保障各地武士土地利益的政策,若是武田氏的当主武田信义有野心的话,自己被他取代也并非痴人说梦。在骏河和远江被平定后,源赖朝借口要武田信义返回镰仓商议军事,实际上是想观察信义是否有异心。据说赖朝在镰仓府周围布下重兵,把周围的气氛搞得特别紧张,武田信义一来到镰仓府就马上被要求递上效忠赖朝的誓书。信义是一位老实忠厚的人,虽然遭到赖朝的猜忌而感到不满,但也爽快地呈上了誓书,同时向赖朝表达了武田一族对镰仓的忠心。赖朝被信义的肺腑之言所打动,在接受了誓书后便让他平安返回骏河去了。
从武田信义事件可以看到,源赖朝虽然贵为源氏统领,但由于父亲在平治之乱的失败,令到他变得一无所有,尽管他利用自己的政治手腕拉起了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但实际上除了北条、千叶和三浦等少数豪族外,大多数都属于“骑墙派”角色,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那些人将会毫不犹豫地背叛自己的。但如果是源氏同族的话,那么威胁就更大了,因为他们都是有地有兵的主儿,即使是风平浪静时期也有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王座,而接下来发生的志驮义广事件更是验证了这一说法。
公元1183年,源赖朝的叔父——“志驮三郎”源义广联同上野国的足利忠纲发兵三万突然向镰仓竖起了反旗,当时为了抵挡平家的东征大军,镰仓的精锐皆远在骏河、远江,其他小豪族的部队也各自解散回到自己的领地,因此仅有几百人驻守的镰仓面对源义广的三万大军跟一座空城已无任何区别。所幸的是下野国的小山朝政急中生智,假意归顺义广,然后把叛军带进埋伏圈中,虽然小山军人数并不足以抵挡义广,但却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使关东各地援军能够及时赶来。最后叛军被镰仓军击败,源义广和足利忠纲逃亡,赖朝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危机。
源义广和赖朝的父亲源义朝同属源氏嫡流,都有成为武家栋梁的资格。赖朝之所以会被关东武士集团所拥立,当中最大的原因是他们需要有一个可以手握大义名份建立关东独立王国的核心人物,以保障他们既得的土地利益,至于镰仓的主人是不是赖朝本人,是源氏还是平氏,对于他们而言根本就不重要。这就不难解释手握重兵的源义广敢于向赖朝掀起反旗,也同样可以解释为何北条氏取代源氏后镰仓幕府仍可以继续正常运作下去。志驮义广事件对赖朝的打击是很大的,这让他切实地体会到源氏同族对他手中权力的威胁。
自从那天之后,原本一直在镰仓休闲度日的源范赖、源义经兄弟开始得到赖朝的重用,被任命为征西大军的统帅,而之前一直活跃在前线的武田一族却被赖朝慢慢地“冷藏”了起来。有人可能会奇怪,比起源氏同族,亲兄弟不是更能威胁赖朝的统治地位吗?那是因为范赖和义经都是白身之人,在关东没有任何根子,更没有什么谱代家臣,对赖朝的地位自然构不成影响,至少在目前还不会。相反身为甲斐源氏嫡流的武田一族不但兵多将广,而且目前已经拥有甲、骏、远三国,其势力俨然可以与拥有关东八州的镰仓府一比高下了,天晓得哪一天武田信义吃错了药突然把矛头对准镰仓,恐怕关东那帮七拼八凑的“乌合之众”未必是武田军的对手。
经过源义广谋叛的事件后,赖朝对于强大的源氏同族更是畏之如虎,狠不得除之而后快,于是被迫退居二线的武田一族遭到赖朝的无情清洗:武田信义被迫出家退隐、长子一条忠赖被谋杀、三子坂垣兼信被流放,虽然五子武田信光勉强续传了家名,但是此后武田一族的实力已经无法对赖朝的权威构成任何威胁了。
源范赖与源义经兄弟虽为统帅,但身边那些名义为参谋监军的将领,实际上就是在监视他们,征西大军第一个讨伐的对象仍是源氏同族——木曾义仲。在信浓起兵的义仲并没有像其他的关东豪族那样去归附源赖朝,而是单独与信浓和越后的平家势力展开战斗,后来还赶走了平家而占领京都。赖朝很自然地把这个不肯归顺自己的表兄弟视作潜在的威胁,只是赖朝当时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吸收关东八州的领地,一时三刻也不便发出大军远离镰仓作战,于是保持着一种观望的姿态。而占领了京都的义仲却如李自成一般迅速走向了腐败,军队在京城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朝廷对其大失所望,于是把希望寄托在镰仓的身上。源赖朝看见时机一到,便派出征西大军前往京都讨伐义仲。
由于木曾军的腐败,其战斗力已大不如以前,很快就被镰仓的生力军彻底击溃,因此源义经还没有机会来表现自己。义仲败亡之后,镰仓军便马不停蹄地继续西进攻击在西国重整旗鼓的平家。而面对着人数、地形占优势的平家军,义经那优秀的军事才能便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一之谷会战中,义经先令大军在左右吸引平家的注意力,然后自己带领七十骑在平家营地背靠的鹎越悬崖突入,误以为源氏大军已经杀入营地的平家军竟然慌张地逃往海上,十万大军瞬间溃散。
一之谷会战中源义经和弁庆等随从冲下鹎越悬崖的图画
源义经在一之谷会战中表现出来的军事才能不得不让赖朝内心感到大为恐惧,一旦他在军中竖立了威信,难保他不会成为第二个源义广,于是战后义经就被“冷藏”在京都中了,征西大军则由源范赖来统领。同样是赖朝的亲兄弟,但范赖的军事才能与义经相比就逊色多了,这也是赖朝放心让他继续统率大军的原因,问题在于范赖能力过于平庸,大军到了长门和九州一带就被平家军玩得团团转,几个月下来粮食也快要见底了,但在军事上却没有半点进展,这等于在向世人宣称,镰仓军没了义经就是废物。收到范赖近乎于哀求的求救信的赖朝气得直骂娘,赖朝无奈之下只能再度起用义经。义经也确实无愧于“军神”的称号,一出马形势便迅速逆转,屋岛之战再度以少胜多,硬是把原本气势如虹的平家军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局面,最后义经率领镰仓大军于坛浦一举歼灭平家。
势力几乎遍布西国的平家竟然在一年的时间内就灭亡了,源赖朝惊喜的同时自然也对用兵如神的源义经恐惧有加,可以想象只要义经能拉起一支几千人的部队,镰仓那号称十万的“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是对手。飞鸟既尽,走狗安能不烹,何况还是一条超级大狼犬呢。义经打起仗来是无人能敌,可是玩起政治哪比得上他的老哥,赖朝很快就把义经逼上了绝路,同时被朝廷和镰仓宣布为“朝敌”的义经只得四处逃亡,直至最后在奥州的衣川馆自刃身亡。也许赖朝对于兄弟或同族的防范已经到了近乎神经质的程度,义经死了后他连那个能力平庸、老实巴交的源范赖也不肯放过,找了个借口把他也干掉了。
等到源赖朝正式成为征夷大将军、一统武家天下之后,他的亲兄弟、表兄弟和源氏同族灭亡的灭亡、打压的打压,总之除了赖朝这一支血脉外,其余的源氏势力已经拿不出几个像样的来了,赖朝无论是形式上还是实际上都成为了源氏独一无二的统领。然而当他的血脉断绝之后,其他的源氏同族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取而代之,甚至连幕府的高层也鲜见源氏的身影。这也许不能怪赖朝,要怪就怪他娶了个厉害老婆,无法纳侧室多生几个崽,两个资历尚浅的年轻儿子几下子就被人弄死了,一直致力于打压兄弟和同族的赖朝可能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也会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吧。
当年源赖朝讨伐常陆国的源氏同族佐竹氏时,佐竹一门几乎全灭,一族人几百颗人头被送到镰仓举行检首仪式,就在大伙儿兴高采烈地欣赏脑袋时,一个被俘的佐竹家臣却号啕大哭起来,赖朝只道他是为家族灭亡而哭,而那家臣却说他并非为佐竹而哭,乃是为赖朝公你哭的,号称有十万之众的镰仓军不去讨伐既是源氏的仇人又是朝敌的平家,反而先来攻击源氏同族,所谓唇寒齿亡,若日后赖朝公的子孙有个万一,源氏同族谁人能出手相救。赖朝听罢当场脸色大变,检首仪式也不欢而散,不知赖朝是否被那位仁兄说动,他不仅下令赦免所有的佐竹俘虏,后来还让人把逃往奥州的佐竹秀义迎了回来,保存了佐竹氏的血脉,但是他真的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平清盛在平治之乱得胜后,对源义朝一门几乎是斩尽杀绝,却因为一时心软放过了赖朝和义经,而偏偏就是这两个家伙把自己的大好河山给灭了,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恐怕清盛泉下有知得反复吐血了。这个故事教训了所有的统治者们,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接下来便说义经方面的因素:
源义经是源义朝的九子,和源赖朝是同父异母兄弟,母亲是常盘御前,她为义朝生下了三个儿子(义经是最小的那个)。当义经还在母亲的襁褓中嗷嗷待哺时,父亲源义朝就已经死于非命,而母亲则带着义经和另外两个孩子四处逃亡,但最终还是落入平家的手中。无奈常盘只好在平清盛面前苦苦哀求,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命来换三位孩子的平安。也许是清盛被常盘的美貌打动了吧,于是他赦免了那三个孩子,前提是要他们出家当和尚,而义经由于年纪尚幼,准常盘带大他后才送他出家。之后常盘还被清盛偷偷纳为侧室,一年之后生了一个女儿(幸好是女儿,不然源平合战就更具戏剧性了……)。
平清盛的正妻时子知道后醋劲大发,无奈清盛便把常盘转让给公卿藤原长成。义经从懂事开始就过着这种“拖油瓶”的日子,不管是在平家还是藤原家都被人瞧不起,除了老娘之外义经是得不到任何人的关心,而义经似乎是一个天生的倔脾气,经常与家中的仆人发生冲突。到了少年时期,在平家的催促下常盘不得不将义经送进鞍马寺出家,义经的童年可谓是相当悲惨。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义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于是发誓要讨灭平家为父报仇,他逃离鞍马寺之后为了避开平家的耳目,于是带着弁庆等随从一直往北来到奥州藤原秀衡的领地。藤原秀衡非常喜欢这位面目清秀的源氏公子,于是收留他在奥州作客,义经平时除了苦练武艺外,还专门研习从宋朝传过来的《六韬》兵法,为将来起兵做准备。后来当他得知自己的异母兄长源赖朝在伊豆起兵的消息时,便带着随从离开奥州前往赖朝的阵营中了。在骏河的黄濑川,赖朝见到从未谋面的弟弟义经以后,大为高兴,说道:“昔日八幡太郎(源义家)征讨清原家衡,困苦潦倒,新罗三郎(源义光)解官挂印,只身前往助力。今日见汝,仿佛先人故事矣。”于是两兄弟抱头痛哭。
镰仓军在骏河击败平家的东征军后,源义经随军一起返回镰仓,源赖朝为义经一行人安排了一个住处让他们安顿下来。然而一段时间之后,义经那桀骜不驯、行事乖张的性格很快就显露了出来,他常常以源氏公子、赖朝弟弟的身份自居,结果引起了御家人的严重反感,赖朝对此自然也是大皱眉头。义经大概是出于这样的心理:老哥当了大佬,我这个做老弟的地位自然也在众人之上,况且自己从小就过着低人一等、受尽白眼的日子,现在总算“翻身得解放”了,不嚣张一下如何对得起自己。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平清盛上台后大力扶植自己的亲戚,只为自己一族人谋取福利也是出于这种传统的思想,不过这也是平家会被武士们唾弃的主要原因。源赖朝之所以能把关东如散沙一般的武士集团聚集在自己的旗下,靠的是制度而非血缘,他在镰仓所建立的是一个真正维护武士利益的政权,对待手下从来是一视同仁,不是赖朝天生就有如此高尚的觉悟,是因为他如果不能做到公平公正、赏罚分明的话,根基浅显的赖朝很快就会被武士们无情地抛弃,这一点在他脑子里是相当清楚,因此任何人仗着亲戚身份胡作非为或是谋取私利都是赖朝不能容忍的。
平家大军东征时,把源赖朝的叔父——在尾张国起兵的“新宫十郎”源行家打败,行家只身一人逃出,狼狈不堪。后来行家北上镰仓求见赖朝,希望可以给他一国来作为安身立命之地,在行家想来,既然大家一场亲戚,侄子发达了,总得会照顾一下叔叔吧。可是赖朝根本不吃这一套,还语带嘲讽地拒绝道:“甲斐的武田、信浓的木曾,都是靠自己之力来打下领地的。你若有本事就自己去夺取领地,到时我一定奏请法皇大人,承认你对领地的所有权。”这下子差点没把源行家给气个半死。
对叔叔如此,弟弟自然也不能例外,于是赖朝决定要好好教训一下义经。在镰仓鹤冈八幡宫的落成典礼上,按照惯例作为主人的源赖朝要向木工赏马,而牵马的工作则由赖朝的家臣来负责。与御家人们坐在一起的义经也许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被点名上去牵马,一时间还呆坐着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赖朝再三催促,他才怏怏不乐地与另外几位御家人一起为木工牵了马,赖朝此举主要是为了告诉镰仓旗下的御家人,包括义经自己,源义经虽然是我赖朝的弟弟,但他的身份和其他御家人是一样的。遭到如此待遇的义经自然十分恼火,虽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明白赖朝的用意,不过在往后的日子里义经的确老实了不少。
之后源义经与他的随从在镰仓过着十分清闲的日子,尽管外头镰仓军与平家军打得是热火朝天,但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这一方面大概是源赖朝出于对亲兄弟的顾忌,另一方面还是因为义经无兵无将(弁庆等人在赖朝眼中可能只是一群混饭吃的流浪汉吧),一直想为源氏和兄长出力的义经自然是焦不可耐。如果没有志驮义广的谋叛事件,义经可能就这么一直以普通御家人的身份呆在镰仓度日吧,赖朝因为惧怕手握重兵的源氏同族会步义广的后尘,于是便开始“雪藏”和打压他们,但是源氏大军若没有源氏族人担任主将好像也无法突出赖朝的身份,于是他便把眼光放在了两位“白身”兄弟——源义经和源范赖的身上,他们是自己的亲兄弟,率领源氏大军自然是“门当户对”,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根基,目前不会对自己的权威构成威胁。
源义经确实也不负众望,一出马就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先是击败了占据京都的源氏同族木曾义仲,之后又在一之谷奇袭平家军,使源氏军一时声威大震,沿路的大小土豪无不望风而降。然而当源氏军要继续西进追击平家之时,义经却被下令留守京都,同时封官也没义经的份,这自然是出于源赖朝的防范之心,再次遭受冷遇的义经难免在心中结下疙瘩。而京都的后白河法皇则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通过挑动武士之间的矛盾来从中渔利是朝廷一贯的拿手好戏,法皇眼见赖朝势大,怕他会成为第二个平清盛或源义仲,于是趁机拉拢义经,好让他成为自己的筹码,你赖朝不给他奖赏吗?我来。于是“豪爽”的法皇马上给义经封了个“从五位下左卫门少尉兼检非违使”,官位虽不大,但赖朝的冷淡和法皇的热情两双对比之下,义经自然是感激涕零,欣然接受。然而义经在未经镰仓的许可而擅自接受朝廷册封的行为却激怒了赖朝。尽管义经派人去向赖朝解释此为朝廷之意推辞不过,但赖朝却是越听越冒火,他觉得义经是自恃功高,居然敢公开挑战自己的权威。
而最令源赖朝悖然的是,义经竟然把从平家手中夺过来的三神器(其实义经只拿到两个)双手奉还给后白河法皇。在对平家决战之前,赖朝再三叮嘱镰仓军的将领,务必要将三神器抢到手,因为它们是天皇登基必备的器具,代表着天皇的权威和继位合法性,赖朝要把它们掌握在手中用意是十分清楚,这样便可以按照镰仓的利益来选择听话的皇族来当天皇,把朝廷牢牢地控制在他的手中。后白河法皇当然也知道赖朝的葫芦里面卖的药,于是他也向义经发出同样的命令。也许政治智慧近乎于空白的源义经真的不知道三神器的重要性,率性的他大概觉得我立下了大功,法皇便对自己加官晋爵,而兄长则连个铜板都不给,从投桃报李的朴素观念来看,三神器当然得交给法皇啦。义经这一举动使得赖朝干涉天皇继承人选的企图落空,虽然这并不妨碍日后镰仓幕府的成立和对天皇朝廷的架空,但始终是美中不足,而对于义经的“挑衅”行为,赖朝更是愤恨不已。
为了惩罚义经,在平家灭亡之后,源赖朝便以义经擅自接受官职为由不准其进入镰仓,还下令西征军不必听从义经的指示。因遭兄长猜忌而深感痛心的义经在距离镰仓一步之遥的腰越写下了著名的“腰越状”给赖朝,表达了自己对兄长忠心不贰的真挚心意,信中的内容确实很感人,但是里面从头到尾都只是强调亲情和自己的辛苦,没有半只字提及自己擅自接受官职、公然违抗赖朝命令等问题。由此可见,源义经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是犯了政治上的错误,他挠破了脑袋都想不通老哥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赖朝最终都没有原谅义经,据说悲愤交加的义经临回京都前喊出了:“关东积怨之辈可从义经!”此话一出,两兄弟实际上就已经走上决裂之路了。
“逆橹事件”,就是在屋岛之战爆发前,监军梶原景时建议在出发的战船上都安装上“逆橹”,这样船只就可以进退自如了。可是年少气盛的源义经是个讲求锐意进攻的猛将,对于尚未开战就考虑撤退的逆橹之提议嗤之以鼻。梶原景时便骂道:“身为一军统帅,只知进攻,不知退后,跟一头野猪有什么区别?!”源义经则反喝道:“野猪也好,鹿麋也罢,遇敌之后只有抱着必死的决心奋勇向前,才有可能取得胜利。如果爱惜性命,不如在后阵观战。!!”梶原景时是镰仓的宿将,又是源赖朝的心腹,受到义经这个毛头小子的奚落,自然怀恨在心,当下打定主意日后在赖朝面前参他一本。
除了封官事件外,源义经在镰仓时那种目中无人的臭脾气在战场上再次展现了出来。与源范赖有商有量的温和性格不同,义经决策用兵雷厉风行,从不与下属探讨,其独行独断之风与几百年后同样被称为“军神”的上杉谦信相似,但是谦信仍堂堂一国之主,行事专断亦是“情有可原”,然而源义经的身份只不过是镰仓旗下的一位大将,如此桀骜不训,自然引起诸多镰仓老将的侧目,其中与义经矛盾闹得最大的便是监军梶原景时。
梶原景时在石桥山之战时有恩于赖朝,一直被赖朝视为心腹大将,官任侍所(管理镰仓御家人的机构)所司,就职务来说,他还算是义经的上司,然而义经一向以源氏军总大将自居,根本不把景时放在眼里,只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家臣。在屋岛之战时,义经因“逆橹”问题和景时发生了争执,景时把义经称作是有勇无谋的野猪时,火冒三丈的义经当场拔刀要砍对方,景时吓得落荒而逃。义经平日的无礼行为已经让景时窝了一肚子火,“逆橹事件”之后更是让景时对义经恨之入骨,于是在写给镰仓的战报中尽说义经的坏话,对于猜忌义经的赖朝来说,景时的“谗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脑子进水的源义经仿佛是有意把自己往火山口上推,在坛浦之战结束后,义经竟然纳了平时忠的女儿为侧室。平时忠是平家首领平清盛的小舅子,官阶为大纳言,绝对是平家中的核心人物,平家灭亡后时忠被源氏军俘虏。平时忠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主动与义经套近乎,甚至把自己尚未出阁的女儿也抬了出来,据说时忠的女儿长得是貌美如花,义经一见便欣然笑纳了。义经作为源氏军的总大将,居然做了敌军首脑的女婿,若说要让人不怀疑义经有异心那就真的见鬼了。我个人对义经非议最大的莫过于此事,你义经口口声声说讨伐平家是为父报仇,可现在一看见人家的漂亮女儿就连老爹姓什么都忘记了。这件事情不仅仅犯了政治上的错误,就连道义上也严重失分,且不说源赖朝本身就是个小心眼的人,就算如李世民这样大度的君主,如果有手下功臣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不诛杀他才怪了。
源义经之所以会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主要原因固然在源赖朝,不过义经那过于专横任性的性格本身就容易招来别人的猜忌与侧目,再加上缺乏政治头脑,不懂人情世故,所有君臣相处要注意的禁忌他都犯过了,完全就是一个职场小白的作风。如果义经才能平庸倒也罢了,偏偏他又是百年不遇的军事奇才,这样的人恐怕放到任何一位君主的手中都是杀之而后快的对象吧。
在大河剧《义经总集篇》的结尾处还顺便播放了剧中几位主要演员的聊天镜头,当扮演源赖朝的中井贵一谈到赖朝与义经时他说:“若他们能联手撑着镰仓幕府走下去的话,日本的未来可能会更好吧。”这样的话实在是“很傻很天真”,在当时这样的社会背景、政治气候、以及兄弟两人性格和身份上的差异,注定了赖朝与义经的兄弟重逢就是一场悲剧的开端。
源义经最后一战——衣川馆之战。这时义经身边的随从已所剩无几,但他们都为主人力战到最后一刻。义经家臣团:镰田盛政、镰田光政、佐藤继信、佐藤忠信、武藏坊弁庆、常陆坊海尊、伊势义盛、铃木重家、龟井重清、骏河清重、片冈经春、堀景光、鹫尾义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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