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食?足兵?民信之?

      《论语》有载。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意思是孔子的学生子贡问孔子关于施政的问题,孔子回答说,施政要有足够的粮食,强大的军队和得到民众信任。子贡不满足,打破砂锅问到底,说如果一时无法满足这些条件,非得去掉一个,哪个可以先被去掉。孔子回答可以去掉强大的军队这一项。子贡再问,孔子再答可以去掉足够的粮食这一项。那么最终,在孔子看来,施政最重要的就是获得民众信任。

孔子如此看重民众的信任,为何?民众的信任能够帮助天下君王治理好天下吗?如何才能做到呢?其背后蕴含着什么样的深刻道理呢?笔者将就以上问题试析。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

在孔子看来,信之于人就像轱辘至于车子一样。为何“信”如何之重要呢?信者,诺也,即对他人的承诺,从本质上看就是一种人际关系。比如人们对他人承诺要做成一件什么事情,就是说要为谁谁谁有所付出,比如我向某人承诺将在某个时间段不玩游戏,或者商家向消费者承诺假一罚十等等,那就是一种人际关系。人们一旦向别人作出某种承诺,那么双方的人际关系就建立在了这种承诺之上。守诺,便是有信,便能得到别人的信任,双方的人际关系就将得以维持和巩固;无信,就是不守承诺,那就是自己建立又自己推翻双方人际关系的基础,又如何能得到别人的信任,建立长久的巩固的良好的人际关系呢?而且原来的那种人际关系被破坏以后,若想再恢复,我们知道,一般都很难,而且往往需要不守承诺方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行。所以孔子说,施政可“去兵”“去食”而必须“民信之”,毕竟只要“民信之”,民心归向于自己,那么自己也就可以任用民力重新去获得“足食”和“足兵”。反过来,如果民不信之,没有了人心归向,即使粮多兵强,那也将只是一时的,早晚也是众叛亲离,经不起考验。

比如刘邦和项羽,刘邦这位从社会基层起兵的亭长,原先力量不大,粮食不多兵员不广不说,自身也没什么勇力和名望,相比出身楚国望族且受到良好教育培养,一身勇力且起兵不久就得到江东八千子弟兵的项羽来说,那简直就是青铜比王者。然而,与秦无仇无怨的刘邦相比与秦有国仇家恨的项羽就要清醒温和得多,其所过之处是能招降就招降,能绕过就暂且绕过,即使遇到抵抗,也是广施仁政,而不像项羽那样,所过之处,多半尽数屠灭,不管是不是秦人、是不是官吏兵卒,多鸡犬不留。刘邦与秦人约法三章:“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这就是向秦人作出了自己的承诺,要废除苛政暴法,实行仁政宽法,并信守之,于是就获得了秦人的认同、支持、信任和拥戴,以致“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反观项羽,他不是不守信用,而是连承诺都没有,还到处杀人,民众对他除了信任他还会到处杀人以外,恐怕就不会再有其它的信任了,因此《史记·高祖本纪》记载,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僄悍猾贼······诸所过无不残灭······今项羽僄悍,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最终,刘邦依靠人心所向,不断地获得来自各方的支持与拥护,比如陈平和韩信就都是从项羽的集团中出走到刘邦的集团中的,终于逆转了形势,垓下一战,逼得项羽自刎乌江,即鼎定乾坤。

然而,世事多变,是不是每个承诺都能得到信守呢?是不是只要有一个承诺没有得到信守,就不能取信于人了呢?比如尾生为了约定抱柱而死的事情,肯定者十分推崇尾生信守诺言,即使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有意见保留者则认为尾生实在不必如此固执,而是可以灵活一些,先避开洪水,再求赴约。在这个故事里面,我们就看到了洪水这个不可抗因素对于信守承诺的破坏性作用。在此种条件下,是否仍要坚持守诺呢,其实就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了。同样是孔子的学生子夏就曾说过,“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主张抓大放小,在坚持原则的同时也要注意环境和条件的变化,灵活一些。子夏的这句话被收录于《论语》当中,传之后世,那么他的这种思想也就基本代表了儒家的观点。因此,守诺于人、取信于人,其关键还是“原则”问题。

何谓“原则”?和谐的人际关系是也!

怎么做呢?就是广施德政。用孔子的话说就是:“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至于德政的具体内容,我们可以看孔子的其它言论。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这两条言论,一条是关于“修己以安人”的,一条是关于“庶富教”的,概括来说,施政就是要从黎民百姓的角度出发,让他们人丁兴旺,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再辅以教导,使得人人都能懂得“仁义道德”“礼乐廉耻”。子曰:“德不孤,必有邻。”如此,也就能实现近者说,远者来”的目标,也能达到“草上之风必偃”(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的状态。

这个过程貌似很简单,正如孔子所说的:“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但实际上这是就施政方向而言,施政的过程则不可能这么简单,因为孔子在另一条言论里面又强调了施政的艰巨性。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在此,孔子认为君王如能切实了解到“为君难,为臣不易”的道理,也就能够说“一言以兴邦”了。由此可见,为君本身肯定是千难万难,而不会像孔子所说的那样轻松。

总之,就施政方向来看,只要往德政的方向走,一般就会有好的效果,因此为政似乎比较简单;但施政的具体过程却必定不简单,因此说“为君难,为臣不易”能够“一言以兴邦”。

到底难在哪儿呢?难就难在君王要能够约束自己。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能够约束自己就很少会引起过错。在政治上说,就是要恪守社会规范所允许的君王与大众之间的权益关系,不能任性妄为,侵犯他人正当权益,否则就是自毁长城。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这句话可算是孔子对于君王侵害他人利益的严重后果的谆谆告诫。再者,孔子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那就是这个意思,君王都按照社会规范来行事了,其他人还敢不按照社会规范来行事吗?反之,君王如果不能恪守社会规范,那么“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所以孔子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更具体一点讲,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上好礼,则民易使也”。反之,则很有可能导致“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情况出现。

综上,取信于民对于施政而言异常重要,其核心是要保持良好、稳定、和谐的人际关系,其难处在于克制自己,不能任意妄为。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当我们需要实现一个更好的结果的时候,那就一定要更为妥善地处理好人际关系,而如果没有做到这一点,那么就不要期望出现的结果会多么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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