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冲击伏龙芝号：133舰最壮丽的航迹，在祖国最遥远的海疆上
帧察点官方账号如您所知，在11月8日-9日，我们受邀参加第三届133重庆舰老兵聚会，133舰的光辉历程我们未能亲历，但我们有幸成为老兵故事的讲述者。
▲133舰的那次侦照，成功为我军首次获得“伏龙芝”号第一手的影像资料，合影中老兵所站的位置，正好是背后大屏幕上那张经典照片里，133舰所在的位置
冲向世界最大核动力巡洋舰，侦照苏联舰艇编队，如今也已成为133舰指战员们集体记忆之中的“两大首次”行动之一，仅次于另一大首次行动，即“首巡曾母暗沙”。
——题记
本次聚会的全称，是“海军重庆舰第三届战友联谊会、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海军驱逐舰第×支队成立70周年、首巡曾母暗沙32周年庆祝活动”。
——前情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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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啊，终于不再是人群中最突兀的那一个
这是本系列文章的最终篇，也是彻底推倒重来的第三版。
当我开始着手撰写本文时，参与此次老兵聚会的133舰老兵们，正在拍摄战友会的合影。他们戴着绘有133舰英姿的纪念帽，穿着钉缀海军军旗的运动服，在阶梯上济济一堂。
他们整队的口令还是那样短促有力；
他们的队列依然整齐划一；
但他们已经不再年轻，许多人挺着肚子，不少人头顶闪着光亮……他们，好像就是被网络苛责为“油腻中年男”的那个群体。
可曾想过，曾经的他们不仅帅到风华绝代，岂止颜值惊天动地——他们更是用自己最美的年华挥洒在万里海疆，写就鲜活的人民海军奋斗史，汇聚成中国崛起壮美画卷中浓墨重彩的那一笔。
▲今昔对比，在我眼里只有上一代共和国奋斗者的伟岸身影
在会场上，两个年轻的面孔——我和养鸡，有些局促地坐在叔叔伯伯之间，时不时在133舰老兵之间穿行，敬酒。
我曾经提及，老爸转业回地方后，第一次与人见面总有一个下意识要抬手敬礼的动作，又因为注意到敬礼不再合适，会有一个类似挠头、摆肩、半鞠躬又不鞠躬的掩饰动作——这番动作如同茫茫人海里巨大的浪涌，显得无比突兀而显眼。
而当将近300位老兵及家属欢聚在一起时，这番动作是如此的得体而自然。多年未见的彼此，又在今天欢聚一堂。整个会场里叔叔伯伯们，终于可以不必缩手，大大方方地依照部队习惯：敬礼！
▲退役仪式上，由133舰退役老兵与现役老兵组成的老兵队列来到支队码头上
图右领队者为姜子诚老舰长
▲133舰老水兵找到老舰长姜子诚敬酒
有老兵一看到了自己的战友，大声喊出名字、别号，老远就打一个立正，敬礼；也有熙攘人流中突然相遇，彼此忙不迭地举手到眉齐；还有当年或是军衔高、或是兵龄长、或是入伍更早的老水兵们，回礼之后向前一步，把战友敬礼的手用力摁下去，热烈的拥抱在一起。
▲133舰枪炮部门老兵合影
后排左一为占才运叔叔，拦截侦照“伏龙芝”号时为弹药班长，后来成为133舰副枪炮长；
后排左二为金敬龙叔叔，前高炮班长；
前数二排居中光头的是金烈文叔叔，枪炮指挥仪分队长，我们参加此次老兵聚会时由他负责接引安排，在此一并致谢！
随着聚会渐入佳境，来往穿梭的叔叔伯伯们，大声招呼着战友，被叫到的人会大声回答“到”。这些老兵们就连合影时，也是当年的部门长站在台上大喊：“××部门，前甲板，不对，舞台集合！”
我仿佛回到了码头上，回到了仰视他们，大声呼喊叔叔好、伯伯好的年纪。
首航曾母暗沙万里海疆建功勋，服役三十一载代代水兵写忠诚
这个小标题，也是133舰退役仪式上打出的横幅。我们应当知晓，人民共和国经略南海，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作为这个过程中的重要一步，首巡南沙群岛与曾母暗沙，也含有多个层次的定义。
人民海军首巡南沙群岛，是1983年5月16日至6月14日，张序三将军率X950油水补给船和Y832运输船组成的远航航海实习编队，从湛江港起程，途经西沙群岛、纳吐纳群岛、南沙群岛最南端曾母暗沙、菲律宾西海岸，出巴林塘海峡到西太平洋，历时30昼夜，航程6721海里，完成人民海军首航南沙群岛及西太平洋任务。
当时，张序三将军在指挥舰X950油水补给船的航海日志上写下这样一段话：我航海实习编队，于1983年5月22日8时19分抛锚于曾母暗沙，方位220度11链处。
▲X950编队的那次行动，由于其中并无战斗舰艇，还有着强烈的前哨侦察意味
而133舰参与的，则是人民海军作战舰艇首巡南沙。由133重庆舰、134遵义舰等2驱4护组成的开赴曾母暗沙的编队中，133舰正是编队指挥舰。那张从133舰上拍摄的经典历史照片，我家里也有。
▲这张照片意味着人民海军舰艇实际掌控南海的开端
▲姜子诚伯伯端详昔日照片
那个年代的南海，正值风云诡谲。不仅那个还没有尝过人民海军的铁拳，又有着苏联海军撑腰的越南海军仍然自恃地利，觊觎我南沙诸岛；就连菲律宾等宵小也有不轨之心。133舰为代表的人民海军舰艇部队，如同一道光焰万丈的利刃，劈开了重重阴霾，自此南海不再是只有星星点点光亮的海域（指我方实控岛礁与海域较少的情况），也奠定了今日我们认知中，共和国掌控着的南海疆域的坚实基础。
在老兵聚会上，与我们同桌的是一位上世纪70年代末入伍的枪炮部门老兵，我们能从他浓重的山东口音中，感受当年的峥嵘岁月的紧张与凝重。在他眼中，133舰史上堪称“两大首次”的重要任务，一次是侦照苏联核动力巡洋舰编队，另一项或者说更紧要的一项，就是两次巡航南沙。
许多叔叔伯伯都提到，出海前往南沙时的气氛是相当紧张的。而金敬龙叔叔之前回忆起侦照苏军的豪迈时，也反复强调“紧张还是南沙紧张”，作为躺在弹药箱上睡觉的高炮班，他们要随时准备第一时间响应，晕船呕吐也顾不上了。
▲我与金敬龙叔叔的合影
金敬龙叔叔还回忆起，他的高炮班从听到战斗警报到登上战位完成战斗准备的响应时间数据：平时为50秒，若是睡眠时被突然叫醒则略久，为1分钟；而在南海时，他们的响应速度跃进到了不可思议的30秒！
初到南海的紧张，很快转变为强大的自信。这让我回想起在叔叔伯伯们之前的描述里，当年侦照拦截“伏龙芝”编队时我们如临大敌，而苏联海军却表现得稀松平常、那位来自山东的枪炮部门老兵伯伯，就提到他在主炮指挥仪“球50”里能清楚看到苏军水兵闲适的表情——“有个光膀子毛子就戴着军帽，抱着胳膊看着我们哪”。
▲闲适，源于实力上的自信
而作为经历过侦照“伏龙芝”和两次巡航南沙的时任133舰舰长，姜子诚伯伯回忆道，在1988年三一四海战前后出现在南海的人民海军主力舰艇编队，确实引起了周边国家的“不安”：因为那些非法占据我国岛礁与海域的国家做贼心虚嘛！比如当时菲律宾海军就曾出动，但是见到我军舰艇编队实力强大后立刻悻悻远走。在此后的任务期间，菲律宾再也不出来自触霉头，只是反复提出抗议。
大海之上，实力为尊。
除了展示实力、维护主权以外，133舰编队巡航南海，更有着远洋练兵探索的深远意味——毕竟只有在真正拥有大型舰艇，熟练运用大型舰艇之后，才能进一步掌握具体业务的详细要领。
就像该支队131、132舰之前参与的“580”任务一样，远洋是当年人民海军亟需探索的领域。而不仅仅是远洋，许多今日看来习以为常的业务，也是前辈们首次探索的。比如，人民海军直到1988年才在133舰上首次进行了核生化条件下演练。
▲当年在近海进行的横向补给模拟演练，中间架设了平板趸船，方便观察，防止补给效应物落水
而在南沙巡航期间，时任133舰舰长的姜子诚伯伯，还组织并指挥了人民海军首次“舷吊法”运送伤员演练，以实战化练兵，向中国共产党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献礼。
姜伯伯回忆，作为指挥员的他必定要思虑周全，他思考设计出了多套备用方案，准备了三位“模拟伤员”。战伤救护，始终是现代化军队必须要掌握的重要业务。伤病员运送途中，要保证伤员尽可能舒适，更要尽全力避免造成伤情、病情恶化。更不要说这是缺乏既有经验条件下的首次尝试，133舰要作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要积累经验、发现问题、启发后人。
▲X615船与051型导弹驱逐舰进行横向补给的场景
这种在平地上都有一定难度的科目，在风大浪急的南海海面上，难度系数更是陡然上升：海况的变化、两舰的相对运动、两舰干舷高差、以绳索帆布制作的吊篮的稳定性......每个要素都必须详细考虑。担当“模拟伤员”的水兵，要按照设定伤病情况固定牢靠，在两舰之间飘飘摇摇的吊运途中几乎无法动弹，还面对着落海、碰撞舰体等等诸多风险。
▲X615船这位老兵依然现役——882舰
而我们的陈幸元叔叔主动请缨，成为这次演练的“模拟伤员”。姜舰长回忆，他看着吊篮从低到高运送到X615船（后来舷号先后改为东运615、882）上，又从X615船上从高到低运送回来，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一次成功！
▲左起第4位就是陈幸元叔叔，如今是战友联谊会组委会的领导人物，右二为姜子诚伯伯
▲133舰老兵联谊会纪念视频中，展示的后来某次吊运伤员演练，吊篮可以说相当简陋
▲如今的舷吊法运送伤员，装备设施升级更新、操作人员经验充沛，更是一次能运送2位伤员，比起当年简陋的吊篮，现在还有绑定浮筒，可以在意外情况下确保伤员生命安全
1968年兵、1983年兵和2008年兵眼中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远洋航行的后勤保障工作，而今依然值得关注。
之前与金敬龙叔叔交流时，他就提到了如今的永暑、赤瓜，已经不是当年他当兵去南海时的模样，现在南海有了机场，如果有什么危重伤病员，可以得到航空力量的迅速后送。
▲如今的永暑机场
而当年的渔民、守礁军人、舰艇兵如果遇到了需要手术或者需要后送的紧急情况，就会非常非常危险。当年的南海，我军飞机无法到达（我方实控岛礁没有机场，一些非法占据我岛礁的势力和台军反而有机场），即使是051型导弹驱逐舰全速航行，后送时间也长达60个小时（如1988年抢救渚碧礁伤员）。
除了医疗救助之外，虽然我们没有施佬那么热衷部队的吃喝，但是我们还是专门询问了老兵们当年巡航南沙时的饮食保障情况。
姜子诚伯伯1968年入伍，他回忆起当年的南海航迹里，保障是相当可靠到位的——后面跟着补给舰呢，相比他服役早期时候的条件，已经相当好了。当然他也提及，南海浪高涌大，051型驱逐舰虽为当时的新锐，但烹饪条件实在不佳，炊事装备还是以苏联式的蒸煮为主，难以保障中餐必须的煎炒等烹饪方法。
▲051型驱逐舰后来进行了“双改”，改进生活条件里就有将伙房设备改为更适合中餐烹饪这一项，图为老163老南昌舰的伙房
金敬龙叔叔是1983年兵，在他入伍的年代里，我军正向着保障有力的方向迈进着。在133舰两次巡航南海的任务之中，他的感受就与舰长有所不同。在他的回忆里，南海经常有连续高海况的情况，虽然有补给舰，但是食物有时就是没法及时送到舰上来。
金敬龙叔叔还说，当年有过全舰380人分配200斤黄豆连吃10天——作为营养品的情况，分管伙食的朱昌良副舰长还告诉大家：
“18粒黄豆=1个鸡蛋！”
副长带领大家吃黄豆的故事，也是当年枯燥的南海巡航生活中，一抹鲜艳的亮色。
而某位2008年入伍——正好比姜子诚伯伯晚了40年的人民海军现役军官，对于舰艇的饮食保障想法又与两位老兵不同。他喜欢喝饮料，是那个对舰上的自动售货机举双手欢呼的人……他的故事我专门和老爸——1981年兵——说过，老爸听完大摇其头：饮料里有香精、色素，对身体不好，为什么不喝白开水呢？
▲052D型导弹驱逐舰上的自动售货机，某人的最爱
敬阿姨们！133舰的伟大，是因为有伟大的你们作为坚强后盾！
与会的近400人里，有250多位老兵，100多位家属。叔叔伯伯们来了许多，不少人是比爸爸都要老的兵，我也只能认识其中少数，再就是觉得不少叔叔伯伯面熟，而更多的老兵此前我就完全无缘得见了。与各位阿姨，更是素昧平生。
军属的酸甜苦辣，之前常提及。相比侦照苏联核动力巡洋舰编队，首巡曾母暗沙是133舰更加贴近战争的任务。一位叔叔提及，当时舰上都已经装载了“塑料袋”，即准备用于收殓牺牲烈士遗骸的裹尸袋。
和姜子诚伯伯的简短交谈时也曾提及家庭，威严的姜伯伯说：“家属的担心是必然的，但是我们会尽量让她们不要担心受怕。”
▲为自己的丈夫拍照的军嫂们，芳华依旧
而作为家属，多少有着不同于军人的、自己对战争的嗅觉。133舰赴南海巡航是1987年10月，当年南海战云密布举世皆知，家属们自然也大致知道，自己的丈夫、父亲、兄弟，应该是去了南海。
在那个没有网络、电视电话远未普及的年代，只有广播。金敬龙叔叔曾经提及：当广播里传来三一四海战爆发的新闻时，他的妻子凤仙阿姨在听到的那一刻，惊得瘫坐在地，痛哭出声。
▲丈夫在这样的露天炮位上战斗，凤仙阿姨担惊受怕是人之常情
在133舰老兵聚会上，除去敬叔叔伯伯们，我们更有理由敬诸位阿姨一杯：我们并不认识，但我们有一个相同的身份标签——军属。
▲老兵和家属们在一起合影
老兵聚会，少不了会聊他们当年的职业：战争。那场对这支成军东海七十载的老部队而言，始终迫在眉睫、却并未真正爆发的祖国解放战争收官之战，仍然是当年服役期间刻骨铭心的记忆，聚会中也会自然提及。相比当年剑拔弩张时家属之间的些许怨言与气话，而今在聚会上，一位阿姨直截了当地接话：
“如果你们出海上前线了，我们也是要准备好，要组织起来准备打的。”
一群而今早已眉目慈祥的母亲们，纷纷附和着，眼神里却闪烁着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光芒。
今日的幸福，就是可以谈笑间回忆过往。
敬各位阿姨！虽然我们并不认识您，但我们懂得：133舰的伟大，人民海军的伟大，是因为有伟大的军属，是因为有伟大的你们作为坚强后盾！
尾声
133舰两次巡航南海，见证了上个世纪人民海军在南海的活跃。
虽然他们在任务期间，领取的是15元/日的作战费；虽然叔叔伯伯们记得“塑料袋”上舰；虽然家属们曾经担惊受怕。
但是133舰编队毕竟是驰骋南海之上，随时准备作为主力投入战斗，展示人民海军保卫南沙决心的重兵集团（就像早期提及我军护卫舰和驱逐舰用途区别时的“基地兵力”、“野战兵力”的说法那样），以越南为代表的南海各小国并无胆量抗衡，所以133舰距离在战斗中向敌人开火，还是就差那么一点。
当然，对我方战史中毫无争议的这段信史，越南人有不同的看法。
曾经在侦照苏联核动力巡洋舰“伏龙芝”号编队时大放异彩的133舰，在1988年巡航期间，又抵近侦照了越南实控区域，越军自然也没敢对我舰开火。在胜利完成侦照任务后不久，舰上收听到了越南方面的汉语广播，声泪俱下的“控诉”我方驱逐舰以大口径主炮轰击了他们。
这番“控诉”，让亲历此次任务的老兵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作为6人前高炮班的班长，金敬龙叔叔严肃地表示，如果130mm主炮开火，他绝对不会不知情，且不说没有感受到巨大的炮声和冲击波，在越南人说的那个时间里，12人的主炮炮班都没有从他那里经过。
▲133舰主炮炮班上战位
来自山东的枪炮兵、来自上海的防化兵......天南海北的老兵们讨论来讨论去，觉得大概是因为侦照任务当晚，海域确实有雷雨天气，越南人把打雷当成炮击了吧。
之前1974年西沙海战，南越海军把火箭深弹当成反舰导弹；一统南方之后的越南海军，被三一四海战打破了胆，又把打雷当成了炮击，可以，这很越南。
▲胜利完成南海巡航任务后，南海舰队司令员亲自到码头欢迎慰问133舰
前排右一，高振家司令员
前排左一，吴胜利伯伯，时任支队长
前排右二，姜子诚伯伯，时任133舰舰长
时至今日，133舰已经退役5年。这个光荣的舷号，也必将由更为新锐的强大战舰继承。能够记录与讲述133舰的故事，是我们的光荣。
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归纳133舰三十一年的光辉航迹，正好可以引用聚会时一位老兵所说的那句话：
“九段线，在地图上画下去是一回事，军舰开到那里才算一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