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孤独,却又不愿与任何人亲密

今天,我们讲述一位心理医生和他邻居的故事

“我”是一名还有5个月就退休的心理医生,却突然厌倦了自己生活中的一切。“我”焦虑、煎熬,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价值,感到孤独却又不愿与人交往。

“我”的隔壁住着一位邻居,“我”每天默默听着他发出的响声,我们之间没打过招呼,“我”却觉得我们一直知道彼此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和他打招呼,事情发生了改变……

孤独、煎熬、丧失意义的生活中,“我”要如何重建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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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不见的朋友 

我的邻居会弹钢琴,不常弹,但总是弹同一段,而且磕磕绊绊的,就好像他其实并不怎么会弹琴,只不过记住了这么一段旋律而已。我不知道这是哪首曲子,但是最后我喜欢上它了,还发现自己在吃完饭收拾碗碟时,或者烧开水泡茶时,会偶尔哼起这段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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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琐碎而漫长的工作之后,我回家坐在椅子里睡着了,隔壁的叮咚琴声让我心绪平和。我与邻居虽然被墙壁分隔在两边,但这反倒令我们更加亲密了。他与我,我们做邻居多年,彼此熟悉,无须多想便清楚对方日常活动的所有动静——什么时候是他晚上睡前最后一次如厕,什么时候是他醒来准备去教堂做礼拜,我都了然于心。此时弹琴的他先是兴致勃勃,转而满怀忧思,然后归于寥落。我想象着,自己可以从他手指拂过琴键的方式和日常活动的间隔与空白听出他的一切。有一次,整个周末我都没听到他的动静,心中越发不安。当然了,我最害怕的是自己忍不住去敲他家的门。所以,当我终于听到了邻居的关门声,知道他还活着,心里便大大松了一口。

要是我在街上遇到他,可能根本就认不出来。大多数时候,尽管我努力集中精神,最后还是难免陷入纷乱的思绪中,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他是高是矮?是否留着长发?我不知情。但是他弹奏的旋律、他生活中发出的响动,我都知道,都听得出。我感觉自己与他之间有着一种紧密的联系,而且我确定他的感觉也一样,虽然我无法证实。每当我失手让马克杯掉在厨房的瓷砖地上,或者非常少有地唱起歌来,我都会想到他。也许他正站在墙壁那边,仰着头侧耳倾听。也许有一天,他会敲敲我的门,向我介绍他自己。

好吧,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清楚,这些想法听起来很奇怪——我也知道自己给人留下了十分孤僻的印象,但是我真的始终将他视为一个看不见的朋友。我们为什么非要在现实世界中有共同点呢?在这个两万人的城市中,大多数人彼此之间都是陌生的,而上天安排我们做了邻居,我们就该忠于扮演这样的角色。我这个人一旦形成了固定的生活模式,就很难打破它,尽管我家和他家的花园大门之间仅有12米远,可我永远不会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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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聋子、哑巴和盲人 

几天后,下午过去,傍晚来临,当我终于下班走出诊所的时候,275个病人减少到了266个。

太阳低低地悬在房顶上,耳畔除了我的手杖有规律地敲击地面的声音,就是鸟儿的歌唱声。我不时会路过住家门前的邮箱,注意到上面写的姓氏;不过,我很少真的认识这些人。与我多年来在工作中交谈过的城市居民相比,我在办公室外认识的人简直少得可怜。有时候,我觉得其中好些人或许是我自己编出来的。从某种角度来说,苏拉格太太也是如此,只有她请病假的时候才走出诊所,进入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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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段坡道总是最难走的,我很庆幸自己终于到了9号庭院。我那喜欢擅自行动的手已经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钥匙。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了一个身影,是我的邻居。我顿时产生了一种恶魔般的冲动,很想上前将他从阴影中驱赶出来。为了证明我这个邻居是个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人类,我抬了抬帽子,向他大喊:“晚上好,邻居!

他侧身对着我,对我的致意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打开了邮箱,从里面拿出一封信,又把邮箱盖上了。他转身返回庭院时才抬头瞟到我。于是,他向我礼貌地点点头。我又尝试着跟他打招呼:“晚上好,邻居!”

那人抱歉地耸耸肩,先是指指自己的耳朵,然后又指指嘴巴,最后摇了摇头。我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摔了个粉碎,感觉肚子抽搐了一下,双腿发软。那人是个聋子,之前他压根儿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迅速转过身,匆匆踏上我家的花园小径,穿过前门,在我身后狠狠地将它关上。我感到眼皮上有股逐渐增强的压力。就这样,我瘫倒在厨房里的一把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手杖,大衣也没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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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 解 

葬礼后的第二天,我下班后去买做蛋糕的食材。

可等我走进商店,拿起一个购物篮,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从何下手。幸好柜台后面有个绑着蓝点丝巾的年轻女士,她正在往一个罐子里装夹心糖果。于是我向她走过去,清清喉咙,说道:

“抱歉,打扰一下,请问您是否能告诉我一下怎么做蛋糕吗?

女子大笑起来,露出两个完美的酒窝。

“当然可以了。您想做哪种蛋糕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说,“用苹果做的蛋糕吧。

“苹果蛋糕啊,我们这里有食材。跟我来!”

她带着我穿过重重货架,找出了面粉、砂糖和一块黄油,再递给我一根肉桂棒闻闻,然后把一大盒褐色的鸡蛋放进了我的购物篮。

“苹果在那边,”她指着几个盛着各色水果和蔬菜的大筐说,“家里有小豆蔻吗?”

“恐怕我家里只有一点儿面包和一块放了挺久的奶酪。”

女子又大笑起来。“那我觉得是时候扩大一下购物范围了。”

她帮我找齐了需要的其余食材,同时还跟我讲她的父亲每天早晨都给这个店送新鲜鸡蛋,她要传授给我的菜谱是她去世的祖母的,这位祖母会做的餐点菜肴数不胜数。

“您是为谁做蛋糕?”

“算是为了和解送的礼物吧。”我解释说。她点点头,就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所有东西都用牛皮纸袋包装好后,我反复向她道谢了多次。

“能帮到您我很开心。”她微笑道,“您有纸吗?”

我随身带的包里总是有铅笔和素描本,把这些交给她之后,她就开始写菜谱了。

“然后,您只需要等蛋糕凉下来就可以拿去送给对方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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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都是面粉。我没有搅拌器,所以把所有结团的面粉消除是近乎不可能的任务。尽管如此,我还是竭尽全力去将这些食材搅匀。最后,当我完成了,一个香喷喷的圆形蛋糕出现在我母亲留下的旧烤盘中时,看着半月形的苹果块呈螺旋状嵌在蛋糕上,我完全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

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咣咣咣,好似在敲钟。门开了,如果说他见到我有一丝一毫的惊讶,那他掩饰得很好。

“下午好,”我说话时故意让嘴唇的动作幅度更夸张些,“我烤了一个蛋糕。我冲蛋糕盒扬扬下巴,然后把它递给他。

这次我终于可以好好看看我的这位邻居了。他应该有六十多岁,我猜,比我还胖些。他穿了一身洗褪色了的睡袍,脑袋上顶着一蓬灰色的乱发,脖子上用绳子挂着一副眼镜,眼镜片有一英寸厚。也许我敲门前他正在看报纸。

看他站在门口,一脸迷惑地眨着眼睛,我大喊道:“蛋糕!”同时又像之前那样朝他比画了比画。

他犹犹豫豫地接过这个温热的盒子,将它提到面前,好像是在闻它的香气。他疲惫的脸上划过一丝惊喜。然后,他缓缓举起一只手按在胸前心脏的位置上,嘴唇动了动,看形状明显是在说谢谢。我突然对看到他挺着大肚子、耳边竖着几撮头发的样子感到非常抱歉。

你是存在的。我想说。你每次弹琴我都在听,我和你只隔着一堵墙。

但是我没说,我只是点点头,尴尬地举起一只手跟他道别:“不用谢,再见!”

我一走到家门口就转过身。我很高兴自己做了这件事。邻居依然站在他家的门口,一只手将蛋糕捧在胸口,另一只手举得高高的,向我挥舞致意。

本文摘自《阿加特》

一名重度躁郁症患者,38岁

一名进入退休倒计时的心理医生,7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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