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S”店给北洋水师的致命一击

文｜陈卿美

1888年12月17日，清政府建立的中国北洋海军在山东威海卫刘公岛成立。

根据当年《美国海军年鉴》的排名，中国北洋海军舰队的实力位列亚洲第一，世界第九。牛的一比。

亚洲第一的实力不是盖的，北洋海军拥有各种大小舰船60余艘，整体分为三类，主力舰队、鱼雷舰队与后勤舰队。其中主力舰队拥有舰艇16艘，包括战列舰、装甲巡洋舰、穹甲巡洋舰、岸防铁甲舰、撞击巡洋舰、炮舰。人们熟知的“定远”舰与“镇远”舰都属于战列舰，“超勇”舰、“扬威”舰为撞击巡洋舰。

如此庞大的一个北洋海军舰队，舰艇的维修、保养能力是决定整个舰队战斗力的关键因素。遗憾的是，作为北洋水师提督，堂堂北洋海军总司令丁汝昌先生却经常为这事操心、发愁。

在《丁汝昌集》中收录了多封丁汝昌催促维修舰艇的信件，从中对这位领导的焦急心情可略窥一二。

1891年6月，“购备各炮”、“随炮之一切零件，均恳饬查齐楚发给”。

1893年10月，“由贵局请领而未发之件”、“以资应用，伏祈查照，一律补发是幸”。

1894年8月4日，“因零件损伤，炮即停放者不少”。

类似这样的催要零件，催促维修的信件还有很多。8月4月，丰岛海战已经爆发，距离9月17日甲午海战爆发只有不到一个半月时间。在这个节骨眼，丁汝昌还在催要零件，竟然很多大炮因为零件短缺不能正常使用。

北洋海军官兵

零件的损伤，正是因为系统老化造成。北洋海军组建于1875年，也就是甲午战争前十九年。从那时起，逐渐从英国、德国订购舰艇。也就是说，到甲午战争爆发的1894年，一艘舰艇服役普遍都有十余年。舰艇服役后，在各种航行、游弋、操练、驻防等任务下，经常会被高强度使用。由于保养、维修跟不上，导致舰艇动力系统逐渐老化，性能不断下降，甚至不得不到日本去维修。

1886年8月1日，丁汝昌率领“镇远”、“定远”、“威远”、“济远”四舰抵达日本长崎港。访问日本的主要目的是，到日本三菱造船所对军舰进行检修。当时中国自己的“4S”店——大连旅顺船坞还在建造中。

悲催的大连旅顺船坞，1883年春天就已经动工。吭哧了七年，直到1890年11月才投入使用。这七年间，北洋海军的军舰出了问题只能硬扛。

旅顺船坞

北洋海军舰队到达长崎后，日本邀请北洋官兵登岸购物。很多官兵服役多年，性压抑严重，看到母猪都赛貂蝉，何况见到了日本的花姑娘。官兵们蜂拥去妓院嫖娼，结果与当地警察引发冲突，最终酿成大事件。

到日本检修比较麻烦，自己又没有修理能力，军舰的损坏越发严重。据《丁汝昌集》记载，作为主力战舰，“超勇”舰、“扬威”舰在战争前夕，锅炉竟然朽烂了。“锅炉座多年未换，有朽烂处，行船殊恐未妥”、“两船前后大炮，因操放年久，膛内钢环早形松溢，未尽适用。”

在北洋海军成立时，清政府每年划拨400万两军费，后来军费逐渐短缺，导致舰艇维修时常拖延。1893年，也就是甲午战争爆发的前一年，适值舰艇大修期。结果，一算修理费，丁汝昌都吓了一跳。

当年共有25艘舰艇进入旅顺船坞维修。经统计，需要更换老化的锅炉81座，另加众多相关零部件，预算为库平银90万两。旅顺船坞，也就是军舰的修理厂也需要购置机器、更换设备，又需要60万两。致远舰150万的维修费用，丁汝昌没敢一次性索要，而是希望分10年支付，每年只需15万即可。报给李鸿章，李回复是“筹拨为难，望推迟一年”。丁汝昌不甘心，又提出先行维修几艘快艇，李鸿章再次回复，“议拟宽展年限”。此时的丁汝昌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李鸿章不知道北洋海军战备的紧迫性吗？非也，更重要的是，慈禧要过六十大寿。老佛爷过生日，这是全国上下的头等大事，为了政治正确，一切财政支出首先要确保慈禧过寿。

让人想不到的是，在甲午战争中，给我们留下威武雄壮形象的“定远”舰当时已经老化严重，“船舱多渗漏之处，应请饬匠前往，一律錾艌”。“靖远”舰在大连湾打靶时出了故障，“锅炉汽管，本皆旧朽，经此震动，多有渗漏”。

完全难以想象，当甲午战争爆发时，曾经这支亚洲的第一的北洋海军舰队几乎成了“老弱病残”。锅炉朽烂、零件短缺、船舱渗漏，系统老化、动力下降，这样的舰艇能打赢吗？何况战争爆发时，北洋舰队的实力已经落后于日本联合舰队。

错过了1893年的维修年，进入1894年，随着形势的越发紧张，北洋海军的各舰艇更加悲催。在战争爆发前，所谓的维修基本都是刮底刷油。朝鲜事发时，袁世凯请求北洋海军支援。丁汝昌在致电袁世凯的同时，紧急调“来远”、“经远”、“定远”、“平远”四舰进旅顺船坞进行刮底刷油，调“康济”练习舰进行维修。丁汝昌嘱旅顺营务处道员龚照玙在10天内完工，“择要萃力修，能尽十日内工楚，早济军用”。

致远舰

9月17日，黄海海战爆发。北洋舰队大量舰艇遭受重创，据《甲午中日战争》一书记载，“定远”舰、“镇远”舰“各伤千余处，上部的构造物全部被破坏，舵机、炮机、起锚机也被破坏”。“来远”舰“舱内中弹过多，延烧房舱数十间”。由此可见，舰艇损伤惨重，惨不忍睹，全部需要大修。

战争期间的大修与平时的维修、保养不同，大修需要大量修理工人、工匠，需要临时紧急征调。丁汝昌将损坏的舰艇拖到旅顺船坞时，发现修理工根本不够，盛宣怀紧急从天津大沽船坞与开平煤矿紧急抽调了55名工匠赴旅顺。

李鸿章多次催促丁汝昌，要求10天内修好，以便尽快投入战斗。丁汝昌回复“日夜赶修”。但丁汝昌又报告，说“靖远”、“济远”两艘舰的备炮钢圈坏了，无法使用。

战争阴云依然密布，日本联合舰队在千余工匠的努力下，只用5天便恢复了战斗力，继续侵入辽东半岛。

越急越出乱子。旅顺船坞这边一片混乱。首先是维修工匠的工资待遇矛盾，负责人龚照玙闹着要辞退他们。其次是零部件不全，“定远”舰副管带李鼎新回忆道：“船坞工匠太劣，工程太松，料件不周，致各船多有损坏，不能修理。”

在得知2万日军要攻击旅顺基地后，李鸿章、光绪很着急，不断催促丁汝昌，“师船速修”、“著星夜加工办理”。

10月24日，日军开始在花园口陆续登陆。在持续登陆的半个月内，北洋海军根本无法进行阻击。“定远”舰、“镇远”舰刚到大连湾，起锚机就坏了，只能返回旅顺。而此时的旅顺，已经成了空城，连旅顺船坞的负责人龚照玙都撒丫子跑了。船坞内一片狼藉，根本无法使用。

丁汝昌指挥舰艇狼狈撤回威海，此时，北洋舰队只剩7艘主力舰、6艘炮艇、2艘练习艇、13艘鱼雷艇。威海的维修能力远不及旅顺，根本无法修。此时，北洋舰队几乎是坐以待毙的状态。北洋官兵的绝望可想而知。

1895年2月17日，日军联合舰队攻入威海军港，丁汝昌自杀，北洋官兵投降，北洋舰队的全部舰艇被日军缴获。一代北洋水师就此覆灭。

北洋水师的覆灭，堪称一曲帝国的悲歌，不，是帝国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