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线!22位中国船员被杀:比太平洋更深的,是人心
刘贵夺掏出自己的笔记本,上面有6个人的名字,全部被打上了叉。
紧接着,温斗去舵楼检修机器,他走出房间后,潜在黑暗中的几人冲进屋里,对着床上的温秘一顿乱捅,随后被抬出扔进海里。
第一个。
温斗到了舵楼后,发现没什么问题,于是返回自己房间。走到楼梯处时,两个黑影从旁边跳出,几把刀子同时刺向他,他身中数刀,无处可逃,转身跳进海里,楼梯上鲜血淋漓。
第二个。
有人说了一声:“岳朋、刘刚不能留。”
光着身子的岳朋被喊出了房间,有人冲上去就是一刀,刀子从后背穿出,接着尸体被抛入海中。
第三个。
刘刚醒了,他听到了刚刚的动静,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起身刚走到宿舍门口,就被这帮人围上来刺死,血流成河,他被扔进了海里。
第四个。
王永波正在上铺睡觉,有人掀开王永波盖的床单,照着肚子捅了一刀,王永波从上铺摔倒地板上,肠子流了出来。
没有例外,他被扔进了海里。
第五个。
姜树涛从自己的屋子里走出来,被连捅两刀,他哭着求饶,为首的人一句“得了,扔海里”终结了他的生命。
第六个。
这不是什么杀人游戏,也不是哪部电影里的情节与镜头。
这是当地时间2011年6月16日晚11点左右,发生在一艘漂浮在太平洋中的渔船上的真实场景。
这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一场残忍的、血腥杀戮的开始。
茫茫太平洋,看不到尽头。
黑夜带来的黑暗,看不到尽头。
1
这本该只是一趟普通的远洋钓鱿行程。
33个男人通过鑫发渔业找到的中介公司聚集在一起。
其中8人组成了包括船长、大副、二副等职位构成的管理层,其他25人为普通船员。
他们一起登上渔船,从山东荣成鑫发码头出发,耗时一个半月,经过一万多公里的漫长航程,到达南太平洋的秘鲁、智利等海域,完成为期两年的钓鱿工作。
之后,船员们拿到自己9万元的工资,回家还债、盖房、赎地,改变自己的生活。
如果一切正常,这是故事本该有的样子。
他们谁也想不到,没等到他们改变自己的生活,他们的命运就彻底被改变了。
2010年5月,鑫发渔业为自己新建造的用于从事远洋鱿钓的船只招募船长。
10月6日,李承权带来了13个人,这13人占船上8个管理职务中的7个。其余的19人,看到了网上的招聘信息后,前来应聘。
在此之前,他们大都是农民工,四处漂泊,没有固定的职业,因而没有稳定的收入。
他们年龄最小的只有20岁,年龄最大的也不过48岁。
这样的年龄,意味着他们几乎都是家里的顶梁柱。
吸引他们来到这里的,是招聘信息中的“保底工资每年45000元”。
这远远超过了他们现有的收入。
他们接受教育的程度普遍不高,但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保底工资每年45000元”,他们也签了字,船长还拿去做了公证,这让他们觉得很放心。
至于“保底工资”到底是什么意思,合同上他们各自享有哪些权利,需要履行哪些义务,没有人细问,也没有人关心。
直到出发的前一刻,这些突然聚集在一起的人,有的才想起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家人自己要出海了,两年不能回家。
一些家人进行了劝阻,“海上太危险,又出去那么长时间,你不能去,快回来”。
没有人听劝,他们只知道两年后自己带回来的钱,可以改变家里的状况。
12月27日,船只出发的前一天,边防部门的工作人员登船检查。
按照规定,乘坐远洋渔船前往公海进行捕鱼,必须持有船员证,否则从公海返回中国领海时,无异于偷渡。
但直到检查的那一刻,船上还有19人没有办理海员证。
这难不倒鑫发公司,他们先找19名有海员证的船员顶替这19人接受检查,等通过边检后,渔船停下来,公司再派船只把没有海员证的19人送到船上,接回顶替的19人。
轻车熟路。
这些人还不知道的是,按照规定,在出海之前,公司需要对船员进行各种必要的技能培训,毕竟这是远海,很多人此前根本没有出过海。
但培训也没有。
就这样,船长带着来自天南海北的32人,出发了。
船员们带着自己的泡面、碟片、香烟、啤酒,吃苦的心理准备和对9万元工资的向往,出发了。
2
除了那些第一次出海船员艰难的适应过程,一切都很顺利。
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航行途中没有什么任务,船员整日聚在一起闲聊、玩儿牌。
2011年3月1日,渔船达到了秘鲁附近的南太平洋海域。
钓鱿工作的技术含量并不高,即便以前没出过海,这些人也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掌握了这份工作所需要的技能。
唯一的问题,是累,超出了他们心理准备的累。
每天下午4点起床,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将前一天冷冻的鱿鱼装袋入库,吃饭,开始干活,一直到第二天上午8、9点才能收工,洗澡,吃饭,十点左右睡觉,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6个小时。
这还只是常规的作息时间。
如果碰到鱼多,连续工作20多个小时也是常常发生的事。
尽管苦不堪言,但船上的局势还算稳定,一是大家都惧怕脾气火爆的船长李承权,二是大家都是来自底层的农民工,出海不过是为了挣钱,没必要产生什么矛盾。
这种稳定,随着船员黄金波和岳朋的病倒,被打破了。
在黄金波倒下之前,他就找过船长李承权,表达自己不想干了的诉求。
“这才干几天?到这里一个多月就想回去,你以为这是在国内,一万多公里呀!”
黄金波说自己钓不到鱼,很着急。
船长认为这根本算不上问题,让他多向钓鱼多的人请教一下。
三两句话,李承权就打发了这个年轻人。
那时的他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毫不在意,会在日后埋下多大的隐患。
李承权是东北人,1米8的身高,身体壮实,脾气火爆。
有一次,船上的船员之间产生了争执,他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这样的性格,也注定他不会懂得体贴船员,更不会找他们谈心,了解船员们的想法。
黄金波说的钓不到鱼,只是一种说辞,事实是他觉得太苦了,他觉得自己吃不了这个苦。
终于有一天,黄金波晕倒在了甲板上,引起一阵慌乱,他被抬进了六人间,喝水后没有什么大碍。
紧接着,船员岳朋也病倒了。
黄金波以前患有贫血,岳朋肺部有问题,两人的身体适应不了船上的高强度劳动。
在这之后,两人天天躺在床上睡觉。
船长经过了解,给公司打了电话,停发了两人每月1000元的基本工资。
竟然还会停发工资?
这个时候,这艘船上的船员们,才真正打量起了自己的生存环境。
以及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说好的每年45000元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大家开始私下议论,但谁也不敢去问船长。
看到这种情况,27岁的黑龙江人刘贵夺出头了。
他找船长聊天,顺便提出了船员们关心的工资问题,“辛苦我也不怕,就是不知道每年保底45000元能不能拿到。”
船长有些不耐烦:“我专门找鑫发公司的经理问过,他说渔场在没有鱼可钓的情况下,公司按照每人每年45000元支付给船员;渔场有鱼时,公司支付给船员的工资就是每月1000元的保底工资,外加钓鱿鱼的提成。”
这一解释很快在船员之间传开了。
所谓的提成,写在附加合同上,按照提成方式计算,每个人要想拿到45000元,每月要钓10000斤以上。
但从正式钓鱿开始,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没有人能完成这一产量。
甲板上的船员们在讨论收入的事情,七嘴八舌,可谁也解释不清这个“保底收入”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承权听到了,在他面前议论这些事,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吃完了就去干活,别他妈整天瞎掰这些东西,公司的合同规定很清楚,也不是你们这帮人能解释的。”
又一次,他用自己简单粗暴的方式,中断了大家的讨论;又一次,他错过了和船员们进一步沟通的机会。
作为船上的最高管理者,无论如何,他都会拿到自己每年的固定工资15万,除此之外也有整艘船的生产提成,这些条款不影响船长的收入。
他也认为,船员们都是出来赚钱,不过是闹点情绪。
这种情绪会不会造成更激烈的矛盾?他没有想过。
有没有人给他出谋划策来化解大家这种情绪?没有。
某种意义上,他也只是个包工头。
突然变得模糊不清的工资,加上超负荷的工作,这种不满的情绪开始酝酿、发酵、蔓延。
3
率先抱怨的是包德格吉日胡,内蒙古人,大家习惯叫他包德。
钓不到鱼能拿到45000,钓到了反而拿不到,“这不是明着耍咱们吗?”
同为内蒙古人的双喜也跟着起哄,“不干了,这样干,用不到两年就会累死在船上。”
大副付义忠出来安抚大家,“既然写在合同上,应该还是没问题吧。”
争执暂时平息。
这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平息,船上仍然暗流涌动。
第二天收工后,包德悄悄对刘贵夺说:“老子不想干了”。
包德是个大老粗,刘贵夺以为他只是发牢骚,“不想干了也回不去”。
“让船长把船开回去。”
“船长要是能听你的就好了。”
“刀架脖子上,他还敢反抗?”
刘贵夺意识到,包德不是在开玩笑。
休息起床后,包德再次找到刘贵夺,商量劫船的事。
包德胸有成竹:除他之外的4个内蒙人都听他的;把船长整倒,没有人敢反抗;关掉对讲机,没人能找到他们。
刘贵夺虽然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这个时候,两人在内心深处已经达成了某种一致:劫船回国。
劫船计划开始秘密进行,“联合十几个人,拿刀子逼着船长。”
包括船长在内的所有管理层对此浑然不知。
刘贵夺上船时带了165条香烟,常分给别人抽,这让他有了一定的人缘。
开始钓鱿后,刘贵夺的产量是最高的,李承权让黄金波去请教的那个人,正是刘贵夺。
此外,刘贵夺心细,有主见,处事果断,在大家产生争执的时候,他往往能很快理出头绪。
这让他在船员中有了一定的威信。
他先是拉拢到了病倒的黄金波,再说服了同为黑龙江人的姜晓龙。
另一边,包德说服了船员双喜、包宝成、戴福顺。
至此,这艘船上形成了以刘贵夺和包德为首的核心劫船团伙。
冲动的包德一心想动手,刘贵夺让他别鲁莽,并推出了自己的计划:先联系到足够人,到时候人分两拨,一拨去控制船长,一拨把住楼梯,防止其他人进来。
至此,刘贵夺成了这艘船上的实际领导者。
随后几天里,刘贵夺又拉拢到了黑龙江人马玉超。
包德将吉林人丁玉民、辽宁人梅林盛招致麾下。
劫船计划需要拉到足够多的人。
籍贯和由谁带上船,成了判断彼此关系远近的两个标准,依此来决定,是否可以拉拢对方入伙,这也成了势力范围划分的重要标准。
初期的团伙里,刘贵夺在船上对黄金波照顾有加,姜晓龙和马玉超是刘贵夺老乡,三人都愿意听刘贵夺指挥。
同样,包德前期说服的三人都是他的老乡。而之后的丁玉民和梅林盛则是来自东北,因为钓鱼太少,一听说要劫船,立马加入。
这样的判断标准可靠吗?初期来看是可靠的。
核心人物刘贵夺和包德呢?上面的两个因素在他们之间都不具备,两人只是一拍即合,达成了意见上的统一。
这样的联盟可靠吗?初期来看也是可靠的。
尽管已经形成了10个人的团伙,刘贵夺还是不放心。
控制了船长后,如果船长不肯配合,谁来开船呢?他找到了老乡刘成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和顾虑,刘成建为他推荐了王鹏。
王鹏是由轮机长温斗带上船的,而温斗又是船长带上船的,这意味着按着前面的判断标准,王鹏很有可能是船长的人。
这是刘贵夺的顾虑,万一没有说服对方反而告密,计划前功尽弃。
还没等刘贵夺开口,和王鹏同住一屋的黄金波就把所有的计划先告诉了王鹏,刘贵夺没有再遮掩。
王鹏说只要设好航线,他就能把船开回去。
他已经默认加入到这个团伙中了。
这一系列计划已经进行了20多天,船长以及所有管理层对此仍然一无所知。
4
当地时间6月16日下午,渔船加满了油。
刘贵夺团伙打听到这70多吨油足够回国了,于是决定动手。
动手的前一刻,刘贵夺还有些犹豫,万一没有控制住渔船,场面就变得很难收拾,如果有人临阵脱逃,也会让自己无法控制。
“多等一天就多耗一天油。”包德的这句话让他下定了决心。
晚上11点左右,刘贵夺调兵遣将。
他让包德把最后确定的实施方案和分工,具体通知到每一个参与行动的人。
一切按照计划来:由他带领包德、双喜、黄金波、刘成建、戴福顺六人进入舵楼,控制船长;姜晓龙、包宝成、丁玉民、薄福军守住楼梯口,防止其他人上楼。
行动开始了。
刘贵夺带领包德等人冲进船长驾驶室,抡起手中的铁管砸在船长李承权身上。
包德冲上去,照着李承权大腿上捅了一刀,用力过猛,刀子直接穿透,血流不止。
来不及反应的李承权捂着伤口大喊大叫,随即被绑住了手脚。
意识到楼上船长出了事,厨师长夏琦勇握着一把短刀冲向驾驶室,守在楼梯口的姜晓龙试图阻拦,夏琦勇一把甩开姜晓龙,“你们这几个小B崽子,想造反!”
夏琦勇被挡在驾驶室门口,姜晓龙从后面追上来,夺走夏琦勇手里的刀,两人扭打在一起。
刘贵夺从驾驶室走出来,一刀刺向夏琦勇的大腿,接着一刀刺向臀部。
一旁有人顺势抡起一根铁管,打在夏琦勇的腿上,受伤的夏琦勇惨叫几声,跌跌撞撞向前跑。
姜晓龙再次追上,朝着夏琦勇背部连刺两刀,夏琦勇倒地,姜晓龙用左手捂住夏琦勇的嘴,右手拿刀在他的脖子上连划三刀,长约十厘米的伤口出现,血流如注。
几个人抬起奄奄一息的夏琦勇,试图扔向海里,夏琦勇掉在了二楼的船舷上。他们下去再次抬起夏琦勇,扔进海里。
其实,故事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行动之前,刘贵夺一再强调:把船长扎一刀控制住就行了,别弄死了。
谁都没有想过要杀人,他们只是想“把刀架在船长脖子上”,逼着船长把船开回国。
所有同意入伙的人,前期都害怕闹出人命,也有人提出折中的办法,但最后得到的答复都是“不杀人”。
但情况出现了意外。
躺在床上的李承权被一把拉起来,他愤怒的质问刘贵夺想干什么,“给老子闭嘴!”“起锚,把船开回去!”
“回去也要公司同意,我不能听你的。”李承权坚决回绝。
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也没有想过坐下来和船员们谈判。
大副付义忠想上去看个究竟,一进屋就被绑了起来。
轮机长温斗、厨师长夏琦勇、船员刘刚上去劝说,“想回去也不用这样啊。”但他们被挡在门口没能进去,最终被赶了下来。
心绪难平的夏琦勇再次握刀冲向舵楼,最终被之前有过节的姜晓龙捅死。
故事的结局开始不可收拾。
那一幕吓坏了黄金波,他脸色煞白,想劝住姜晓龙,“别捅了,人还活着呢”,但已经晚了。
第一次杀人的姜晓龙也心跳得厉害,喘着粗气。
船被开向了回国的方向。
“都听着,我带你们回国,想活命的都老实待着!”
在向甲板上的船员们喊出这句话时,刘贵夺甚至有些豪迈。
杀死夏琦勇是所有人预料之外的,包括刘贵夺。
他还是假装镇定,在控制船上的局势。
黄金波和王鹏辗转反侧,不断问,“有必要动夏琦勇吗”,事情为什么会闹到这一步。
表面上,刘贵夺也安抚他们:“公海上杀人不归中国管。”
内心里他明白,这只不过是敷衍他们的说辞而已,他也很恐惧,不断在想这一条人命在回国后怎么解释。
激烈冲突的一夜后,船上的人有意无意地被分成了两派:劫船的是一派,没有参与行动的是另一派。
刘贵夺害怕那些和船长关系好的人联合起来,反抗自己。
他安排人收起了所有的渔刀,这是船上最锐利的凶器;又收起了救生衣和救生筏,防止有人逃跑。
他安排人分组值班,防止有人造反;利用船上的水槽铁,打造了更为合手的刀子。
尽管夏琦勇的死引起了众人的一阵担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谁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甚至觉得远洋捕捞丢一个人很正常。
船长李承权在故意把航线设偏被发现后,彻底放弃了反抗,他和付义忠两人,整天有人看守,失去了自由。
船上再次恢复了平静。
5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将在50天内回到中国。
但故事的发展再一次被改变了轨迹。
7月9日左右,船行至夏威夷以西海域。
船上的设备不断出现问题,轮机长温斗没有修好制冷设备,反而烧坏了一台小发电机。
这样一来,两台大功率发电机需要同时运作,耗油量增大,他们可能会因为中途无油而抛锚。
温斗明确表示,修不好了。
温斗是管理层,是船长带上来的。
刘贵夺起了疑心,他找到包德,说这是温斗故意想整他们,好让他们无法回国。
刘贵夺开始注意温斗及其兄弟二管轮温秘,以及所有和他们来往密切的人。
他把自己的观察记录在笔记本上,召集自己的人开会。
种种迹象下,经过一番分析,刘贵夺得出结论,他们要联合起来对付自己了。
包德在这时提供的消息更加让他坚信了自己的怀疑。薄福军告诉包德,温斗等人确实在谋划造反。
刘贵夺找到薄福军详细询问,薄福军点出了温斗、岳朋、吴国志、姜树涛、陈国军六个人名字。
刘反问薄是怎么知道他们要造反的,回答是“他们找我了。”
“你同意了吗?”薄福军支吾了几句,没有正面回答。
第二天刘贵夺再次找到薄福军询问造反的事,薄福军突然改口:“其实也没啥,开玩笑的,说着好玩。大家都想回家,谁也不能造反。”
这更加剧了刘贵夺的决心,他认为薄福军也叛变了自己。
7月20日,刘贵夺召集自己的人,表示经过自己思考:“他们指定是想造反,不能再等了。”
“先下手为强”。一旁的包德应和着,杀两个带头的,其他人就老实了。
刘贵夺不主张杀人,他认为为首的是温斗和岳朋,弄伤他们,出点血,“吓个半死”,目的在于威慑其他人。
但随后他补充道,谁要是敢反抗,就杀谁。
这种话对于包德来说没有约束意义。
如果杀死夏琦勇只是个意外,那么接下来,就完全变成了一场有预谋的屠杀。
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始时的那一幕幕场景:刘贵夺掏出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写着“温斗、温秘、王永波、岳朋、 刘刚、 姜树涛”六个名字,而且全被打上了叉。
然后,第二天晚上10点多钟,船上的灯光全部被关闭,船员们已经入睡。
刘贵夺、包德召集姜晓龙、 刘成建、黄金波、双喜、戴福顺、王鹏、梅林盛、冯兴艳开会,安排杀人行动。
最终,温秘在床上被乱刀捅死、温斗身中数刀被迫跳进海里、岳鹏和刘刚被捅死后抛尸入海、睡在上铺的王永波被捅的肠子都流了出来、姜树涛一边求饶一边被扔进大海。
一场疯狂的杀人大戏暂时落幕。
有充足的证据来证实温斗等人要造反吗?薄福军说的话可靠吗?
在事后的调查中,没有一个人说自己得到过确凿的证据。
而且,他们并没有在温秘身上看出什么造反的迹象,杀死温秘只是因为他是温斗的弟弟。
但六条人命,转瞬即逝。
在这之前,他们不过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他们还有所顾虑。
可在一些似是而非、模糊不清的所谓的证据面前,出于自保,他们杀人不眨眼。
6
一夜的杀戮,好像并没有解恨。
第二天一早,包德提出要杀掉吴国志、薄福军、陈国军。
刘贵夺对前两个人没有什么疑问:吴国志是王永波的老表,薄福军叛变了他们。
他问杀陈国军干什么,包德的解释是,他平时和温斗走得太近,一定是一伙的。
“那就杀吧”。
刘贵夺的话成了船上的生死令。
包德建议让梅林盛、冯兴艳、王鹏、丁玉民等人执行,因为他们手上还没沾血,为了让这个“联盟”更加牢固,所有人必须沾血。
领到任务的4人,一声不吭,他们明白,在这个时候,哪怕只是稍有反对意见,下一个死在刀下的人,就会是自己。
上了死亡名单的三人,先是被审问,得知没有什么钱后,全部被杀或被逼跳海。
在杀吴国志时,冯兴艳还有点犹豫,但他意识到,刘贵夺可能正看着自己,他得“积极表现”。
趁吴国志不注意,他第一个冲上去,在吴国志左腹靠近后背的地方捅了一刀。
不到24小时,9人被杀,整个过程几乎没有遭到任何反抗,所有亲眼目睹杀人场面的船员,在恐惧中全部袖手旁观。
刘贵夺和包德觉得自己获得了某种胜利,他们抬了整箱啤酒去甲板上庆祝。
几个小时之前,船上还是血淋淋的杀人现场,现在,成了“庆功大会”。
如果说夏琦勇的死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烟消云散,在船员间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那么经过这一轮的屠杀,恐怖的气息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
船上唯一的大专毕业生马玉超,在前期刘贵夺动员的过程中,答应会在船上的技术包括油耗、雷达等方面帮忙,他支持回国,但“打仗的事一概不参与。”
得到这样的应允后,刘贵夺也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他没有参与前期的杀戮,但却目睹了刘贵夺、包德残杀王永波的场景。
在极度的恐惧下,马玉超自己跳了海。
找遍了船上所有的地方,也没找到马玉超,刘贵夺前脚还说“小马这小子是我的人,没想处理他”,后脚立马改口说他和温斗是一伙儿的。
马玉超,这个船上的唯一大学生,老家在黑龙江海伦县农村,5岁那年,举家搬迁到一个农场。没有当地户口,马玉超上学需要交借读费。
一家三口人的生计以及孩子上学的费用,都靠两个大人拉沙子水泥的收入。
冬天,河滩上的沙子完全被冻住,两人掏一个洞,挖出沙子,卖给基建队。
他们唯一的愿望,是供自己的独生子马玉超读书。
2006年,马玉超考入山东职业院校,2009年毕业。
四处奔波,找不到好工作,也被那个45000的保底收入吸引了过来。
一家一无所有,父亲在劳务市场上打工,有时好几天接不到活;母亲帮一个小果园锄草,获得微薄收入。
出事后,马玉超的母亲到荣成公安局大哭,有警察看着不忍心,安慰她:“你别哭,孩子兴许还活着,船上也丢了筏子。”
母亲泪流满面:“我也抱着希望,都五个年头了,孩子还没有回来。”
马玉超失踪后,刘贵夺一伙还在他的铺位下翻出了一张一万元的存款单,慌乱之下他没来得及带走。
接替夏琦勇做饭的段志芳很害怕,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杀,想过跳海,但不敢。
辽宁人崔勇也很焦急,他的手上还没有沾血。
初期,刘贵夺和姜晓龙都曾试图让崔勇入伙,但他没有同意,现在想起来,他有些后悔。
被恐惧包围的两人私下一商量,决定求刘贵夺和姜晓龙答应他们入伙,但没有得到明确答复。
同样,单国喜、邱荣华也分别求过他们。
通讯被断,和外界失去联系,无处躲藏,也没有什么地方逃跑。
人人自危,要么入伙,要么等着被杀。
在那样的环境下,他们只想求生,无论将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7
突如其来的屠杀,让回国化为了泡影。
刘贵夺明白,手上握了10条人命,无论如何是回不去了。
他准备偷渡日本。
为此,他逼着船员们用卫星电话联系家里,给一个账号上打钱。
大部分船员的家人都接到了电话,但要么因为家里太穷拿不出钱,要么因为对电话产生怀疑,没有汇款,最终只收到了单国喜和邱荣华家人打的两笔钱,共计10000块。
刘贵夺还意识到,以自己的能力和见识,并不足以让偷渡日本计划成行,他想到了船长李承权。
一番威逼利诱,李承权同意入伙,并一起去日本。
当然,这个时候,李承权也没得选,他知道自己不同意会是什么后果。
但到底要不要去日本,虽然没有人表面上反对,但每个人心里都有着不同的想法。
7月23日,船行到了日本海附近。
这一天,包德把姜晓龙调到了之前温斗两兄弟住的机舱上方四人间,理由是机舱很重要,需要看守。
然而,尽管劫船由刘贵夺和包德策划领导,但姜晓龙是刘贵夺绝对的心腹,杀人凶狠,也是刘贵夺的“第一把刀”。
包德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刘贵夺的怀疑。
刘贵夺开始回想种种迹象:
他和包德说了要去日本,包德没有说话,好像不同意,但没有直说。
他不想杀温斗温秘等人,但包德把他们都杀了。
他觉得包德看他的眼神不对,也和他说话少了,可能想把他杀了,自己做老大。
这些迹象让他立刻确认,自己的这个同盟此刻已经变成了危险的对手。
当初那种一拍即合的“联盟”,并非牢不可破。
包德确实不想去日本,他认为刘贵夺只是想带姜晓龙等少数人几个人去日本,这个少数当然不包括他自己,
他还认为刘贵夺想把其他所有人杀掉,沉船。
他想干掉刘贵夺,把船掌控在自己手里。
他找到了黄金波,“内蒙古人一条心,你想不想跟我干?”
黄金波没有任何犹豫,立马答应:“我跟你干。”
然而,转身黄金波就找到了刘贵夺,把包德的计划和盘托出。
当初那种以籍贯划分的阵营,也并非牢不可破。
劫船发生后,这个20岁的年轻人在刘贵夺和包德之间左右逢源,关键时刻,经过权衡,他选择背叛自己的老乡,理由则是刘贵夺平时对自己的照顾更多。
得到消息的刘贵夺私下告诉自己的核心成员,有内奸,还要接着杀人。
24日晚,刘贵夺精心设计,准备对包德等人动手。
他用杀崔勇的名义来迷惑包德,说快到日本了,要让船长手上沾血,另一边,他又告诉李承权,李承权的兄弟王永波、温斗等人,都是被包德杀掉的,以此来激怒李承权。
包德完全没有意识到,死神正在不远处等着他。
晚上11点,刘贵夺让包德去喊崔勇出来走岗。
包德下楼叫崔勇的时候,顺手把自己的刀子递给了李承权,好让他一会儿动手。
但他想不到,自己亲手把刀子递到了要杀死自己的人手里。
崔勇上了二楼甲板,一众人拿着刀站在甲板上。
拔刀之际的李承权依然在演戏:“崔勇,是不是你要造反?”
包德毫无防备,被李承权一刀刺中腹部,崔勇、黄金波、梅林盛一起涌上,一起挥刀,他跳进了海里。
海里挣扎的包德还在呼喊自己的同伴,但船已经越开越远。
前一刻还是计划的核心领导者,后一刻就变成了要被杀死的敌人。
27岁的包德在家里排行老三,一家在村里是最穷的,包德没有上过学,常年打工,也打了一辈子光棍。
这个最初策划的核心成员之一,在开始时接连杀人,但让人意外的是,本村人对他的评价却很好:打工赚钱给家里操心、平时跟人说话很和气。
舅舅包正海认为自己的外甥老实,没脾气,人缘好,从来不抽烟喝酒。
他觉得尽管外甥杀了那么多人,他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而不是被船上的人杀死,他们没有那个权力。
他想去和公司打官司,但他说自己连个路费也没有。
知道事情败露之后,包德的同伙双喜、戴福顺跳海,包宝成被逼跳海。
杀红了眼的刘贵夺,仅仅凭借审问单国喜和邱荣华时两人低头,就认为他们也是包德的同伙,于是两人被捅伤后也被逼跳海。
又一个团伙被刘贵夺“剿灭”了。
大管轮王延龙目睹了船上的屠杀后,决定同归于尽,他悄悄打开了船底的一个阀门,让船身进水一起沉没。
刘贵夺等人发现船舱进水时,王延龙已经不见了踪影。
刘贵夺和李承权指挥大家开始自救,混乱中,付义忠、宋国春、丁玉民、宫学军四人乘着木筏子逃跑。但没有成功,被船上的人扔铅块全部砸伤,付义忠、丁玉民、宫学军跳海。
被捞上来的宋国春在李承权的指令下,由从未沾血的项立山和段志芳将其沉入海底。
上船时33人,现在只剩下了11人。
一切都结束了。
到这里,你可以长出一口气了,不会再有杀人情节发生了。
如果你觉得紧张、害怕,你可以把这种感受放大无数倍,借此,去尝试理解,那些在船上的船员们,是在怎样的恐惧中度日如年。
8
你大概知道了,这艘船叫鲁荣渔“2682”号。
在那场慌乱的自救中,船长李承权发了求救信号。
几天后,中国渔政执法船找到了他们,并把船拖回了他们当初的出发地点 :鑫发码头。
他们没有带回自己当初向往的工资,却带回了血债。
迎接他们的不是家人,而是警察和手铐。
下船后,11人当即被捕。
在船被拖回的过程中,刘贵夺与李承权组织大家一起商量,回国后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死掉的那22个人,他们之间多次核对该如何录口供。
刘贵夺和姜晓龙还在这个时候威胁大家,谁如果说了实话,等自己出来,杀他全家。
这套破绽百出的口供,很快被警方击破,他俩没能再出来。
2013年7月19日,威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判了该案的审理结果:
刘贵夺、姜晓龙、黄金波、刘成建、李承权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王鹏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冯兴艳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梅林盛、崔勇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
段志芳有期徒刑4年;
项立山有期徒刑5年,并处罚金一万元。
起初,他们只是一群带着美好愿望出海的人。
刘贵夺,这个在劫船事件发生后,掌握全船人生杀大权的人,老家位于黑龙江省龙江县,打工时认识了自己的妻子,结婚后两年便离婚。
母亲冯国兰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为什么离婚,她猜可能是因为穷,买不起房子,一直住在岳父那里。
1999年,家乡经历大旱,颗粒无收,刘贵夺自此开始出门打工。回忆起儿子,母亲说他也不坏,“不偷不摸不抢”,父亲刘吉文觉得儿子“会说话,会来事”,“眼睛里有活”。
姜晓龙,这个后来成为刘贵夺头号杀手的34岁黑龙江人,出生于五常市。五六岁的时候,临近的县对外“招户”,只要全家迁入,开垦的土地都算自己的。
父亲姜岩龙一咬牙,和妻子带着两个小儿子迁了过来。条件艰苦,搬来的很多人都走了,他们坚持了下来。凭借着不怕吃苦的劲儿,他们一口气开垦了150亩黑土地。
儿子长大后,老两口只留下几亩地养老,其余130亩平分给两个儿子。在当地,这是一份极大的家业。
但染上赌的姜晓龙,输得没办法,60亩黑土地以16万价格贱卖给别人。上船时,他想如果自己干够四年,那么就能赎回自己的土地。
黄金波,那年还只有20岁。老家是大兴安岭深处的一个萧条小镇,当地教育水平异常落后,他勉强读完了初中,在家待业一年,后来去海拉尔餐馆打工。
2008年,去北京在叔叔的照料下做了两年导游。
2010年,告诉家里人要去大连和亲戚学做日本料理,但没干几天又不干了,去网吧做管理员,正是整天泡在网吧里上网,他看到了这次招聘信息。
出发前一刻他才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感到吃惊,让他赶紧回来,他却一片憧憬,船上挣钱多,两年能拿到近10万块,“ 合同满了,我们坐飞机回家。我爸身体不好,以后就不让你们受累 了。”
但谁也没想到,最终,他们杀人如麻。
尾声
2016年,随着《时尚先生Esquire》一篇名为《太平洋大逃杀亲历者自述》的推出,这起残忍的远洋杀人案件浮现在大家面前,震惊世人。
随后,郭国松用时两年调查写就的《太平洋大劫杀》,为案件提供了更多的细节。
是什么,让这些原本抱着朴素愿望出海的人,瞬间变成了恶魔般的杀手?
为什么,一个起初只是逼着船长回国的计划,变成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
当记者走进他们这些人家里时,绝大多数家徒四壁,父母忠厚老实,回忆起往事声泪俱下,他们无法解释,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残忍。
那些等不到孩子回家的父母也想不明白,无冤无仇,为什么会下这么狠的手。
生活在文明社会,在道德和法律组合成的一套完善的社会规则制约下,我们每个人都努力向善。
平日的生活里,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偶尔还帮助一下萍水相逢的弱者。
我们以为全世界都该是这样,人再恶又能恶成什么样呢?
但当世界失去了文明的约束,我们看到了人性最蛮荒的样子。
在那个极端的世界里,在那种极端的环境下,只顾求生的人们,失去了所有信任、善意和罪恶感。
刘慈欣在《三体2:黑暗森林》里描述过这样一个法则: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
在那个时间,那艘失去文明的船,就成了一片黑暗森林。每一位船员都是一位带枪的猎人,他们遇到的每一点响动和变化,都是致命威胁。
在那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生存是第一需要。
于是,他们展示出了人性最黑暗的一面。
这出杀人悲剧看上去荒诞甚至魔幻,但也许它背后所隐藏着的,是每个人身上都有的,深不可测的人性之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