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怪事：这里的大别墅为何无人住？

    浙江省金华市石门农垦场位于金衢盆地的腹地，面积不足10平方公里，背倚盆地南部山脉，天然优越的生态环境，足以让城里人羡慕不已。尤其是紧邻南山脚下的农场一大队，这里竹林遍野，四顾苍翠，空气清新，历来也是农场主要的林木种苗基地，源源不断地向国内诸多城市送去“绿色”。因此，一大队这个带有计划经济色彩的编号也被周边村民习惯称作“林木队”。

    40年前，年幼的我曾随父母下乡短暂居住在“林木队”。40年后，应朋友之约，我欣然携妻儿故地重游。离开“林木队”时，我还不足两岁，因此记忆中根本就找不到“林木队”的印象，这次重游也是我第一次返回幼时的住地。

    “林木队”是国营农场中最为偏远的一个生产基地，从金华城里出发，驾车约摸半个小时，行车过处，一路上房屋建筑渐少，而果木丛林渐密，呼吸也让人越来越舒服，这里的确是远离喧嚣，静休度假的好地方。

    朋友住在与“林木队”紧邻的苏孟乡山下村，他早早地在“林木队”和山下村的交界路口迎候我们。久别重逢，免不了一阵热烈的拥抱，而后朋友兴高采烈地领着我们一家三口从“林木队”与山下村交界的宽阔大道一路漫步，一路闲谈。

    朋友不无骄傲地指着大道左边不远处气派的联排别墅，说那都是他们村前几年搞新村建设盖起来的。我无心欣赏左边的繁华美丽，忍不住地偷偷张望大道右边的“林木队”，上世纪80年代建造的职工住房依旧还在，但已破败不堪，估计留守的林木职工也所剩无几。

    当我正为气死沉沉的“林木队”暗自神伤，眼前闯进来一抹耀眼的光彩：那是一堵高2米多的围墙，围墙的墙角上安装有安防摄像探头，围起了一处门禁森严的深宅大院。再仔细一看，围墙内一栋栋的大别墅，比起山下村规划建设的联排别墅要气派不少。

    “这是‘林木队’职工新建的房子吗？”我的脸上扬起一丝喜色问朋友道。朋友朝我尴尬一笑，便沉默不语。“真是时代不同了，没想到农场的职工也能住上这样的豪宅，真不错！”我自言自语道。

    朋友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我：“不是我打击你。这个别墅大院的确是建在农场‘林木队’的地上，但它可不是给农场职工住的。”

    朋友的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赶忙问他，那别墅里住的是什么人呢？朋友呵呵一笑，反倒央求我起来，“不要再问了”。

    正说着，朋友带着我们向左拐进了前往山下村的村道，那“林木队”上神秘的别墅很快消失在了身后。可是，高墙大院里那一栋栋别墅的影子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无法褪去。趁午饭过后，我撇下妻儿独自一人踱步到了别墅大院门口。

    不一会儿的工夫，我找着了别墅大院的入口，此处“卧”着一块石刻门匾，上面写着“南山翠竹”四个大字，应该是别墅大院的名字。院门大咧咧地敞着，传达室也不见有人。这越发让我感到好奇，不由自主地想进去一探究竟。

（南山翠竹大院内景局部）

    粗略一数，大院内有十余栋单体大别墅，每栋别墅占地150平方米左右，高三至四层，别墅前后有近1亩地的花园。有的别墅花园里，种着枣、橘等果树和丝瓜、葡萄等果蔬，但有的别墅前后院则一片狼藉，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许是长期无人打理的缘故。

    我正纳闷，这时身后快步走来一位中年妇女。我还未开口，那中年妇女带着一脸神秘的微笑，问我：“你是来看房子的吗？”

    “看房子？”我心里寻思着其中恐怕有什么蹊跷。然后，我不紧不慢地回道：“是啊，朋友约我来看房子的。这里环境优雅，空气新鲜，盖的房子门面很气派，不错，不错！”

    “喜欢的话，可以买一套哇！一家人住住是很舒服的，又不贵。”中年妇女的笑变得灿烂起来。

    “可以买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于是赶紧顺藤摸瓜地问道：“不贵，那到底有多便宜？”

    “是这样的，原先有些城里人过来买了这里的别墅，现在他们想把别墅转让出售。我的一个亲戚受人委托手中有两栋想卖，一栋的价格200多万元，真心想要买的话，价格还可以再谈谈。你看，前后这么大的院子，才200多万，是不是很划算？”中年妇女说道。

    “200多万，是还可以的。”我轻声嘀咕着，没多想便问了一个问题：“有办房产证吗？”

    中年妇女抿起嘴来笑说：“我以为你是知道才来看房子的。要是有房产证，在这么好的环境，又这么低的价格，城里人不都争破头要来买了。就是因为没能办上证，所以才便宜卖的。”

    “办不了证，难道这些别墅是违法建筑？”我条件反射地问道。

    “算是没有审批建的吧。但是没有被拆掉，就不能说它是违法的呀。说不定，过几年又能办证了呢。”中年妇女这样的解释让我耳目一新。

    正说着，我那朋友远远地找过来了，中年妇女警觉地看了一眼，竟一声不吭地溜了。

（南山翠竹大院内许多别墅大门紧锁，锁门铁链已锈迹斑斑）

    我迎上前去，不等朋友开口，我便问道：“这个别墅群是违法建筑？”

    朋友一脸苦笑，只得如实相告，确是违法占用农场国有耕地建的别墅，这在附近乡村是家喻户晓的事。然而，奇怪的是，违建存在了多年，但一直拆不掉。村民们都戏称，这是“牛皮藓”。

    原来，“南山翠竹”别墅小区在2010年左右建起来，因为地处偏僻，盖起来后才被人发现并向有关部门举报，有关部门的执法人员也到现场做过确认：违法占用国有土地，并严重破坏了耕地。2015年，市里的主要领导亲临调研农场泛滥成灾的违章建筑，并一再强调坚决拆除。不久，市级领导干部大调整，农场的拆违行动雷声大、雨点小。结果就让这么一个庞大违建别墅群“幸存”至今。

    是谁如此胆大顶风违建别墅群，又是谁替违建者撑起“保护伞”？

    我的问题，让朋友难以招架。他连连央求我放过，“这些问题还用想吗。刚才，那个女的是不是说200多万卖你一栋。当初，一位与乡里主要领导关系密切的开发商盖起了这些别墅，主要是拿来‘孝敬’领导干部的。可惜，这么多年，中央打击腐败的力度有增无减，这个几乎快住满的别墅大院现在都没人敢住进来了，所以才有私下低价转让别墅的事。”

    “价格虽然低，但毕竟是违建的，迟早是要遭拆除的。大家要是知道了这些，再便宜也是怕买的。”我说。

    “不光是违建，原先城里来的人不敢住，还有别的原因。前几年，这附近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批人，租用农场的林地和旧仓库，搞了不少废塑料回收和粗加工的小作坊。在白天，这些小作坊清洗废弃塑料，排放污水。到晚上，焚烧废塑料，浓烟滚滚，气味刺鼻，远远就能闻到，肯定是有毒的！”朋友一脸气愤地说道，“谁愿意跑来我们这种乡下地方享受污水和毒气？！”

    朋友的话让我深感震惊。返家途中，请朋友带领前去实地查看那些废塑料小作坊究竟什么状况，果然，如朋友所言。我看到，一家是专门回收各种塑料桶的，从印刷在塑料桶桶身上红红绿绿的图案和文字可知，有的桶此前装过汽油、洗涤剂，或者杀虫剂。

    另一家回收各种塑料包装带的小作坊则隐匿在层层叠叠的树丛后面，在搭建简陋的工棚里，废弃的塑料包装带堆积成山，两名雇工负责将包装带和其他废弃塑料制品利用一台粉碎机和简易的传送带粗加工成碎料。加工碎料的过程中，酸臭的黑水流得满地都是。

    “这些小作坊污染那么厉害，对附近居民生活环境造成严重危害，你们为何不向环保部门举报呢？”我不解地问。

    “不是没有举报过，而是每次举报后，只见有人来查，不见污染消失。什么缘故，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想多讲。”朋友无奈地说。

    临别时，朋友突然对我说：“国有农场境内，违建的别墅有的是，就看你能不能发现。”

    “哪里还有？”我问。说着，朋友朝我返城的那条路上指了指，叫我有兴趣的话可以前去参观。

    朋友所指之处，我依稀记得是农场大中型水库库区所在地的九大队。到了库区，好不容易才发现，在密密麻麻的库区绿荫里有几栋大别墅静静地卧于水库湖畔。这几栋别墅距离库区水面十多米，有围墙和铁门守护，门口的传达室还有两位工作人员。围墙内规划有别致的园林景观，在粼粼波光的陪衬下，颇有曲径通幽之感。

    当我提出入内参观时，遭到工作人员的明确拒绝。一位女性工作人员对我说道：“这里是市政府的单位，只有上面批准的客人，我们才接待。”

（库区岸上的大别墅）

    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这九大队库区上的别墅是市政府里面一位干部借用书画创作团体的名义建起来的。过去，每逢周末和节假日，别墅里面会很热闹。近两年，变得冷清了，别墅也有些破旧，明显缺乏修缮维护。

    不管这些别墅到底是谁建造，又是经由谁人的批准而建，它们建在了库区的岸坝上，终究是一种极大的祸患。

    这次的出游使我的内心久久难以平静，我从小引以为豪的农场，在你美丽的外表下究竟还被人藏匿了多少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