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歌曲”那些事儿

文章来源丨壹读

原文标题丨都说了别搞黄色别搞黄色

从小我们就被教育，光天化日公众场合是不能搞黄色的，那很羞耻。

淫秽色情的东西更是不能公开传播，视频、文字、歌曲只要一涉黄，视程度要么禁要么打码。

前一段时间，在晋江“净网”行动下，又一次网络扫黄开始。

作者们贴出了自己被要求修改的文章片段，佐证这次扫黄究竟有多严格。即使文里没有出现色情用词，

图片来源见水印

做的事和性行为风马牛不相及，

图片来源见水印

都会被卡住返修。

音乐平台设置了关键词屏蔽，只要歌词触发了关键词就会自动被屏蔽。但程序毕竟是程序，不能结合上下文灵活应变，于是就造成了如下名场面——

“难做爱侣”“享受过提心吊打才拒绝做爱的羔羊”，“做爱”被屏蔽。

截图来自微博@整封韵冻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中间俩字儿“妈的”无法显示。

图片来源见水印

网友们列举了各种自己见过的屏蔽例子，基本都是因为系统机械执行屏蔽词命令闹的笑话。

在这之前，文化部曾专门针对音乐进行过整顿，封禁了120首“违规”歌曲，其中相当一部分与淫秽、低俗色情有关。

而更早的时候，我们还有过一段与黄色歌曲对抗的历史。

靡靡之音

黄色歌曲是一个非常具有年代感的古早词，90后往上数两代的人，应该比较能感同身受。

它产生时间并不长。十九世纪下半叶，美国一些报纸为了博眼球赢销量，专门刊登色情、凶杀之类的刺激性内容。当时有两家报纸刊载了《黄色孩童》的连环画，很火，于是这些报纸被大家叫做黄色报纸。同理，表现色情内容的歌曲也被称为黄色歌曲①。

但这并不是个美国出口中国内销的词，而是中国特色词，时间比黄色报纸出现得晚几十年。

学术界很多人认为是聂耳第一次使用“黄色歌曲”。1958年，资深电影人王为一在回忆和聂耳交往时提到②：

百代公司的国乐队成立不到几个月，公司当局似乎对乐队不很满意，提出要扩充并转为搞西洋音乐为主。聂耳告诉我，公司打算要乐队为黄色歌曲伴奏，他认为不能再干下去了，于是商定我先离开乐队，聂耳也很快离开了百代公司。

也有人考据“黄色歌曲”并不是聂耳提出，他只是对“靡靡之音”有过批评②：

应该说，聂耳的确对“靡靡之音”有过批评，但 ……我们基本可以认定聂耳不是“黄色音 乐”（“黄色歌曲”）一词的最先使用者。

到底是谁提出了“黄色歌曲”其实并不太重要。从各种证据里，我们可以看到上世纪四十年代，“黄色歌曲”的说法非常普遍。在全国报刊数据以“黄色歌曲”为关键词搜索，标题里带有“黄色歌曲”四字儿的，全都集中出现在四十年代，一共有7篇。

而关键词换成“黄色歌曲”的同义词“靡靡之音”，可以发现对这类歌曲的讨论其实早从二十年代就开始了。

到底什么叫黄色

有人可能会疑惑靡靡之音到底和黄色什么关系。官方解释靡靡之音是颓废、柔弱使人萎靡不振的音乐。“黄色”不通常是提神醒脑好帮手吗，竟然也能让人想睡觉？

这是因为此黄色跟我们现在说的黄色不是同一种黄，但万变不离宗，两个跨越时代的黄色还是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受资本主义影响，二三十年代出现了外资经营的唱片公司。这些公司制作的音乐不同于气势恢宏的红歌，而是流行音乐。有人把这些音乐称作新时代靡靡之音——黄色歌曲，因为歌曲意识形态十分消极。③

在当时，流行音乐基本等同黄色歌曲。1948年一篇名为《论黄色歌曲》的文章里写：

在今天，都市里有一件不为人注意，但是xxx要注意的现象，就是黄色歌曲的泛滥。在大街上不论你走x大的百货公司，或者小的商店，你都会听到从无线电或者留声机里播送出来的那一些柔腔媚调的所谓“流行歌曲”……几乎每一个角落里都被这些黄色音乐充满了。④

这些流行歌曲，有一些包含男女爱情，作者列举出了一他比较“嫌弃”的词④⑤：

你是我的灵魂

郎是风儿姐是浪

哥呀妹呀

我们俩相抱在一起

我爱你你爱我

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些词没有丝毫出格的地方，连黄色的边儿都沾不上。但放到当时的社会环境里，恪守男女授受不清礼仪的封建社会结束才不过三十年，忽然一下恋爱自由张口闭口就情情爱爱的，接受起来是有点困难。毕竟封建社会结束一百年了，我们现在还有很多人没办法接受婚前性行为呢。

出于民族主义情绪，爵士音乐也被归为了黄色歌曲，听爵士乐的人被评带有浓厚的殖民地思想。⑥

当时对黄色歌曲的抵制，也有人抬出了民族主义大旗：站在国家民族和社会风习的立场……

不久之后，文运会下令取缔黄色歌曲⑦。

名场面

没过多久，黄色歌曲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运动中卷土重来，这时候人民日报出场撕了。

1958年人民日报一篇《肃清黄色歌曲》的文章定义黄色歌曲为反动文化⑧：

产生在我国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时期的一种反动文化。总的说来，它是为腐化堕落的资产阶级、洋奴买办和敌伪汉奸服务的。

具体分析，黄色歌曲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政治上带有明显的汉奸意识和反动色彩； 

公开地宣扬色情，宣扬金钱至上，宣扬享乐主义，宣扬消极颓废等资产阶级腐朽、没落的思想和生活方式；

以旧社会下层人民的生活为题材，实质上丑化劳动人民，借此以表现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无病呻吟、没落伤感的情调。

从这里可以看出，黄色歌曲并不仅仅指含有色情内容的歌曲，可以泛指一切在意识形态上太资本主义、太消极甚至反动的歌曲。一句话总结就是，腐蚀劳动人民斗志让人堕落的歌，统称黄色歌曲。

《肃清黄色歌曲》作者特地举例说明了黄色歌曲有多不好：

我们正在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而奋斗，黄色歌曲却在宣扬“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行。

我们提倡的是勤俭建国、勤俭持家，黄色歌曲却大肆推崇“纸醉金迷多优游”，不行。

我们提倡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黄色歌曲却宣传金钱至上，说“神仙尚把铜钱恋，人生谁不为铜钱”，不行。

我们鼓励健康、纯洁的爱情生活，黄色歌曲却散播“家花那有野花香”这些淫词滥调，不行。

为了肃清黄色的余毒，昆明开展了一场“十五万人三歌运动”，号召大家都唱《红色的祖国奋勇前进》《社会主义好》《拿出革命干劲来》这三首红歌，而不要唱那些腐蚀人心灵的黄色歌曲。⑨

七十年代末期，随着港台和外国流行歌曲的输入，黄色歌曲又再度卷土重来，新一轮对黄色歌曲的批斗也随之开始。这一时期的批斗，最出名的是1982年人民音乐出版社的《怎样鉴别黄色歌曲》。

这是一本至今在各大网络段子中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奇书，常年霸占奇书榜前列。豆瓣评分8.5，作者简介：牛人牛人，都是牛人。

如果你觉得自己文笔不好，语言贫乏，强烈建议拜读学习。在此书中你会发现原来淫秽色情能有几十种说法。

跟人民日报的观点没什么区别，这本书同样认为黄色歌曲是一种泛指的不健康音乐，包括色情、消极颓废、政治反动等。但这本书提供方法论，手把手教你如何鉴别黄色歌曲。

首先是主题。黄色歌曲大部分以爱情为主题，《怎样鉴别黄色歌曲》认为问题不在于表现爱情，而在于如何表现爱情①：

1.表现女性期望男性的爱。许多表现妇女失恋或被遗弃的歌曲，实际上不是为了表现这些女性的不幸，只是博取廉价的怜爱。比如《郎是春日风》：

郎是春日风，侬是桃花瓣，但等郎吹来，侬心才灿烂。郎是春日风，侬是静空云，但等郎吹来，偎郎一同奔。

嗯，很黄色。

2.描写男女两性的结合的歌曲。一见钟情、一夜情这些不以终身结合为目的男女情，都很黄。

3.描绘女性的美色歌曲。爱情的原因有很多种，怎么能只因为对方长得好看就喜欢上了呢？？？？这不是爱情，这是肤浅是耍流氓，谈爱恋只看脸，跟动物精虫上脑有什么区别？（说你呢）

人类复杂的社会生活中两性之间产生爱情的种种因素都消失了，在起作用的实际上就只不过是一种动物性。

其次是曲子，黄色歌曲的曲大多花里胡哨，唱起来柔腔媚调。

《小村姑》这首歌，加了各种装饰音，还有滑音，太油腻了。

原本歌词写得挺好的，塑造了一个朴素凄苦的小村姑形象。结果全被这曲给毁了，这些油滑、撩逗的装饰音、滑音，让歌显得非常轻佻①。好好一首歌，就该简简单单地唱，整那些花里胡哨干啥……

最后是词，简而言之，黄色歌曲的词一点都不“红”，太色情太萎靡太低级。不是轻狂颠荡的发泄，就是淫声浪气的引诱，还有的渲染寻欢行乐的不羁（注意学习如何用词）①……

比如《别在星期天》这首歌的歌词：

每一个星期有六天，星期一二三四，星期五六都方便。每一个星期有六天，每一天都可以陪你游戏和谈天。只要你喜欢那一天，是雨天是晴天，天天我都是方便。

歌曲里没有指明主人翁，但我们可以看出主人翁肯定是从事特殊职业的。

为啥？

正经人会不上班天天有空？正常人会说出“天天我都是方便”这种话？正常人会这么轻佻地说出陪你游戏谈天？

每一句话，都指向了主人翁的职业——那种职业。“天天我都是方便”其实是在招揽客人，“可以陪你游戏和谈天”是在勾引。

哎，一口气翻完了《怎样鉴别黄色歌曲》的壹读君忍不住感叹，爹妈、爷爷奶奶那一辈真的太纯洁了，听个黄歌居然这么清汤寡水，哪像我们现在，随手一个表情包都能黄入灵魂。

参考资料：

1.怎样鉴别黄色歌曲[M],《人民音乐》编辑部,人民音乐出版社,1982

2.陈鹏. “黄色音乐”:一个近代生成词汇的历史考释[J]. 黄钟(武汉音乐学院学报), 2013(1):84-90.

3.怎样鉴别黄色歌曲[M],《人民音乐》编辑部,人民音乐出版社,1982

4.論“黃色歌曲”，張富昕，《青年世界》，1948 年， 第1卷 第2期 ，7页 

5.選評：靡靡之音（時事），《兴华》，1927 年 第24卷第44期 ，51页 

6.黄色歌曲要被淘汰的，沈淪啟，《影剧新地》，1949 年，第5期13页

7.教育消息:文运会取缔黄色歌曲，《上海教育周刊》 ，   1947年，第1卷第4期12页

8.肃清黄色歌曲，人民日报， 1958年1月7日第7版

9.昆明开展“十五万人三歌运动”，人民日报，1958年4月13日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