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CEO的新职业人生


从“豪猪妹妹”到“乡村CEO”
纳西族姑娘何永群还清晰地记得,2020年她的豪猪项目被叫停时的痛苦和迷茫。她把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剪成短发,“三千烦恼丝”,不只是个人前途未卜,更有五年来,她带动的云南省迪庆州等地的15个乡镇,3411户贫困户的生计受挫。
2015年,她从云南大学商旅学院硕士毕业,因家庭变故回到家乡创业,主要经营豪猪养殖、销售、回收及深加工。在此之前,她就具有了丰富的城市创业经验,那些宝贵的经营经验,正是乡村发展之稀缺。
在专研养殖技术的同时,她打造了“小猪豪豪”品牌,探索出“公司+合作社+养殖户”的发展及扶贫模式,先后在云南楚雄、怒江、昭通复制,养殖规模发展到1万多头,带动就业2564人。因此,她有一个响亮的名头——“豪猪妹妹”,2019年还作为创业典型代表,向中央领导讲述了自己的创业故事,受到高度赞扬。她扎根边疆红色老区创业的故事,还被团中央拍摄成中国首部青年创新创业励志电影《达拉的青春》。

可惜,2020年疫情来袭,豪猪被列入禁养与禁止非法交易名单,“豪猪妹妹”的事业被迫停摆,损失惨重。此时,不论面对自己,还是所热爱的乡村,她空有一身经营本领却无处施展,未来何去何从?
“上天总是眷顾努力的人,我就是那个努力的人”,何永群说。决心扎根乡村的她,次年被“中国农大-腾讯为村乡村CEO培养计划”(以下简称乡村CEO培养计划)选中,开启了她乡村CEO的新职业人生。


个十百千万
那是乡村CEO培养计划的第一期,共有55名学员,基本是像何永群一样,来自云南、广西、重庆、甘肃等偏远乡村的返乡青年创业群体,普遍面临有情怀、有经验但难以充分施展、单打独斗的境遇。
我参加过他们的几次培训活动。不同于传统学院派教学方法,中国农大李小云教授及其团队,腾讯可持续社会价值副总裁、为村发展实验室负责人肖黎明、腾讯SSV为村共富乡村项目负责人陈晶晶,与杭州永安村乡村CEO刘松等诸多从事乡村经营的先行者一起,亲自带领这批种子学员走访各地乡创项目。他们手把手地教授、分析,群体讨论,头脑风暴,并现场链接资源,真正把教育做在大地上,令人印象深刻。而这样的培训要持续9个月的时间,最后还要被安排驻村实习,完成能落地的乡村经营企划书后才能毕业。
期间,何永群通过云南省委组织部“万名人才兴万村”人才项目,被选派到昆明市呈贡区万溪冲社区协助开展乡村振兴。刚开始,乡村CEO这个身份并不被了解,甚至有村民跑过来骂,“什么乡村CEO,你们就是一群外来的和尚,还想在我们村里立个庙”。她也不争辩,而是用实际行动去解释。
在当地政府、中国农大和腾讯SSV为村共富乡村团队的支持下,依托本地特产宝珠梨、良好的生态资源和区位优势,何永群盘活了65亩闲置集体土地,并由村合作社控股,打造出“5谷良田”教育及文旅基地。基地内,她拓展出各种新业态,比如埋锅灶饭、林下烧烤、农耕文明体验、亲子活动等,开发、售卖村庄特产宝珠梨鲜果、梨冰棒、梨酒、梨膏等产品,并创建了大中小学生校外劳动教育实践基地。通过精心定位、运营,四年来,她的团队扩展至100多名员工,为村集体直接创收1500万元。
从一开始被质疑,到拿到“荣誉村民”称号,她的乡村CEO身份逐渐被认可,她也为这一份工作感到十分自豪……
像何永群这样的乡村CEO群体,如今已如星星之火散布在各地乡村。乡村CEO培养计划,也由2022年第一期的55颗种子,到第二期的113名学员,到摸索出“高校+企业+地方政府”三方协同培养模式,并在浙江、广东等省市的政府主导下,结合当地实际,开展不同形式的乡村 CEO 培养项目。
今年8月,中央农业广播电视学校加入该计划,三方联合启动“万名乡村职业经理人培养计划”,标志着该模式已进入全国层面的规范化、规模化实施新阶段。
从孤独的个体摸索,到55、113颗种子,到与各省联合培养千名,再到和中央农广校联合启动“万名”,乡村CEO这一群体,始于市场、由下而上、星火燎原,已然成为一大新兴社会群体,和乡村人才振兴的重要组成部分。

乡村振兴新阶段
近年来,很多城市经济内卷、地方政府财政较为困难,于是,许多不同的观点也开始出现。譬如,“经济这么困难,乡村还搞什么振兴?”“聚焦发展大城市,跟日本韩国一样集中本国三分之一以上资源和人才搞大都市圈”“放弃大多数乡村与小城镇,仅保留少量特殊产业和文旅价值的村镇就行”等类似论调。
乡村振兴是国家战略,也正如笔者经常讲的观点——“救乡村就是救城市”,以“城市化+新型县域城镇化+乡村振兴”的城乡融合、内循环、1+1>2的新型城乡生态,是我们应有的新思维、新方法,毋庸置疑。
在此我们要强调和讨论的,还是乡村振兴新阶段的底层逻辑变化,和上述乡村CEO培养计划为代表的,社会价值丰富的底层创新和活力。
比如,以笔者观察,在许多乡村地区,高薪招聘乡村CEO,管家、咖啡师、新农人等各种岗位招聘,长年不断;城市生活成本、创业成本居高不下,而乡村数字游民低成本生活、轻创业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年轻人不断选择用脚投票……肉眼可见,城市在不断挤出人,而乡村在不断接纳人,在不断创造更多鲜活场景、创新业态,在不断给人提供更多发展的可能性。
乡村振兴,事实上正在成为化解“城市现代化陷阱”的现实方案。持续推进乡村振兴,潜在的市场和社会收益也正在日益兑现。

|现代文旅助力乡村产业发展
正如笔者在《乡村振兴与时代觉醒》一书中所述,21世纪以来的乡村建设-乡村振兴,主要靠两种力量推进:一种是国家力量,另一种是城市知识分子下乡。
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到乡村大基建(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前者主导投资、建设、托底,经过二十余年集中补课,基本补上中国乡村的硬件和基层治理短板。但显然,政府擅建设而不擅精细化运营,仅靠前期强力推动的下乡挂点、工作队、驻村书记之类的行政通道还不够,要盘活前期海量投资和大量乡村闲置资产,必须依靠市场化、社会化力量,这就需要大量经营人才下乡。
其次是城市知识分子力量,从早期艺术家、教授在乡村开办工作室、搞大地艺术祭、推行艺术乡建,到后来建筑师、设计师、企业高管下乡建民宿,再到大量城市中产下乡参与自然教育、亲子研学、露营等现代文旅,城市知识分子下乡,直接推动了以民宿+文旅为代表的乡村产业发展。“政府投文旅,民间搞民宿”,一度成为乡村振兴的代名词。
但任何产业发展,都有其客观规律。经过十余年快速发展,文旅、民宿与许多行业一样,正整体陷入阶段性产能过剩和产业升级阶段。同时,乡村投资毕竟是一种创业行为,城市知识分子的投资、社会资源整合、市场营销能力等,普遍存在较大短板,出现瓶颈也是必然。
如此,地方运营能力欠缺加上投资缩水,文旅+民宿市场呈现困局,城市知识分子能力欠缺,再加上城市消费水平下降,几大因素叠加,导致乡村振兴出现瓶颈,这是客观现状和规律。认为乡村振兴“巅峰已过”“难以为继”“歧途”等观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们要探究的是,这些现状和规律背后更本质的变化:
其一,是乡村振兴正在由“重建设”阶段,转入“重运营”阶段。
什么是“建设”,不言自明,建设需要的就是速度、效率,集中资金,跑马圈地,“更高更快更强”,只要速度跑起来,足以掩盖大多数细节问题;
但什么是“运营”,恐怕就很难说清楚了。笔者认为,相比“建设”,“运营”的现实描述,大致是“一群专业的人,在一个特定的地方,用一段较长的时间综合解决问题”的过程,它暗合着专业化、精细化、长期主义、耐心资本等时代发展新诉求。
其二,是主体的变化。乡村建设/振兴从具有明确、集中、统一的主体,到进入运营主体社会化、分散化、在地化的各自突围。
现实中,不论过去的政府、央企主导,还是各种脱贫攻坚力量和社会资金,以及以地方文旅局、文旅投为代表的文旅投资,抑或城市资本、社会公益资本下乡,都会有一个中心化的,明确的投资主体,且主要是机构。明确的机构主体,一般都有明确的指令和效率要求,往往很难真正在地化地,由下往上、长期主义地实现“地方创生”。
这也是普遍规律。纵观日本、韩国,以及我国台湾地区,也都经历过工业化、城市化快速发展阶段,政府或大资本主导乡村建设的低效时期,被广泛诟病。而一旦进入后工业化、后城市化阶段,就转换为依托原住民或返乡原住民为主体,开展多元主体、分散化、丰富而创新的社区营造、地方创生、农村再生等,才能真正实现乡(安)村(居)振(乐)兴(业)。
未来,我们的乡村振兴也将大致如此,即由过去的集中主体到社会化多元主体,由统一振兴到分散市场化突围,由明确指令、效率追求到丰富的在地化创新、探索。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反而是新的乡村振兴高潮正在酝酿!


新阶段,新方法
我之所见,乡村CEO培养计划,正是这一转型期的一种创新方法探索。
事实上,当前的乡村振兴转型期,乡村并不那么缺资金——持续的大资金投入,边际递减效应也在显现。最缺的,反而是具有从组织到管理到市场营销综合运营能力的,具有闲置资产盘活能力的经营人才。
这个问题自古如此,中国乡土向来偏重治理、教化,而反商业、轻运营。现代依然如此,过去集体公社年代,乡村尚还有组织生产的“生产队长”一说,集体解散后推行的村民自治委员会的架构中,则只有治理岗位,而不再有组织生产、经营的岗位。加之集体经济的羸弱,乡村经济经营人才出现几十年的缺位。
因此,如同“豪猪妹妹”何永群这样的人才,只能分散化、个体化、偶发性地散落各地。他们社会资源整合能力弱,抗风险能力弱,瓶颈明显,孤立无援,自身发展尚且乏力,何况组织、带动乡村产业发展与振兴?
中国农大国家乡村振兴研究院与腾讯SSV始终坚定地研究和实践助力乡村振兴,并抓住乡村CEO这一新生事物及旺盛社会需求,推动其组织化、社会化、制度化。2025年8月,人社部发布17个社会新职业,乡村CEO群体所对应的“农村集体经济经理人”新职业,就位列其中,从此,这一新职业正式登上新时期乡村振兴舞台!
作为新生事物和社会价值创新方案,我们依然要看到,乡村CEO的培养、发展并非单一主体能够完成,当前还需要系统的社会协作。中国农大、中央农广校、多地政府与腾讯SSV联合,已初步摸索出“政、校、企”的协同模式,架构出完整的培训体系,并将出版国内首套系列教材。但还需要更多的社会组织加入,据悉,华润、茅台等许多企业基金会也已经加入。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刘守英教授发布《乡村CEO社会价值创新评估报告》
在12月21日举办的“乡村职业经理人大会2025”上,腾讯SSV联合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农村合作经济管理学会乡村经营专委会、中国农业大学,发布了《乡村CEO社会价值评估》《乡村经营片区组团发展》《共富乡村建设指南》等多份研究报告,并评选出“年度乡村CEO”。未来,主要参与方还将持续汇集政策制定者、学者、企业、公益机构及CEO代表,构建起政策、资本、知识、数智化工具、市场联动的生态,以及“引才、育才、用才、留才”的立体支持网络。

|“乡村职业经理人大会”,让乡村CEO站上舞台
何永群回首四年乡村CEO“职业生涯”,油然而生诸多感触:
首先是社会身份的认同,“名不正则言不顺”,现实中,这种社会化的认同是开展工作的根基;
其次是乡村与市场、传统与现代价值的激活、链接,“农大和腾讯就是这些乡村CEO背后最大的底气和安全感来源”。所谓城乡融合、内循环,最终都得靠这一点点的链接与激活来实现;
第三,“乡村CEO的终极目标就是持续造血能力,这也是农大和腾讯培养我们乡村CEO的终极目标”,只有乡村经营主体具备持续的造血能力,才可能有可持续发展的乡村振兴。

美美与共
我们欣喜地看到,越来越多的新时代返乡青年,正在通过乡村CEO这一新的社会化、市场化通道,自发地推动乡村可持续发展。他们,正在汇聚成新时期乡村振兴的重要推动力量!
来自广东英德市龙华村的黄文聪,曾是一名90后北漂大厂打工人,他从对大城市的憧憬,到被《去大理》唤醒选择旅居,再到返回广州创业失败,最终回到乡村,加入“广东英德龙华梅子寨共富乡村项目”,成为一名乡村CEO。2024年,他参加了腾讯SSV与广东省团委、中国农大联合举办的广东“百千万”工程青年兴乡培育计划,以往丰富的城市商业经验,加上系统的乡村运营学习和资源链接,他很快崭露头角。
就在今年11月9日,在乡村CEO团队亲手打造的梅子寨新业态里,他完成了自己的婚礼——主婚房正是由项目样板民宿精心布置而成。“当亲友们漫步在我们团队参与规划的村落小径,当婚礼的祝福与乡村的烟火气交融,这片承载职业理想与乡土情怀的土地,不仅见证了村落的蝶变,更定格了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让‘以乡为家,以梦为马’有了最温暖的注脚”,他幸福又骄傲地说。
来自广西龙胜的退伍军人廖志腾,参加完第一期乡村CEO培训计划后,运用腾讯数字化工具,开发了“我在广西龙胜有个园”的认养计划,当年就给参与的6个村集体分红155万。随之,他又搭建起龙脊村、马海村、金江村的精品旅游路线,同样获得成功。但不止于此,他还要谋划带动“面”——他以农文旅融合为基点,创建了龙胜各族自治县共富乡村共创基地,从一开始的3名乡村CEO,现已发展为全县86名乡村CEO抱团发展,广泛带动了县域乡村振兴新局面……
一颗种子,带动一个村、一个区域、一个县域。中国有2846个县级行政单位,38730个乡级行政区,662238个村级行政单位。今天,我们见证了乡村CEO培养计划从十到百到千到万,未来,这一群体如果能继续发展到十万、百万级,可以想象,乡村的人才振兴、产业振兴,就有望获得一大根本内生的中坚力量!

|中国农大课堂上,全球南方青年“取经”中国乡村振兴经验
此外,中国农大与腾讯在2024年实施“非洲青年兴乡计划”的基础上,于2025年7月将项目升级为“全球南方青年兴乡计划”,就在刚刚过去的11-12月,42名来自印度尼西亚、老挝、肯尼亚、坦桑尼亚和乌干达五国的青年学员及7名国别协调员,结束了在中国的学习。中国农业技术与乡村转型经验令他们大为赞叹,认为这是一次非常好的东方“取经”之旅。
越是在加快推进乡村全面振兴的关键时期,我们越是要放眼长远去探索社会价值的创新模式,去坚定推进乡村振兴与城乡融合走向新的阶段!
从“中国农大-腾讯为村乡村CEO培养计划”,到乡村CEO正式成为政府新制度、社会新职业,到乡村人才、产业振兴燃起的燎原星火,“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样的未来,依然值得我们去期待、去努力、去奋斗……
—— · END · ——
No.6696 原创首发文章|作者 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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