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发现,武汉的影分身,竟然在这里!
最近去了一趟巴西,是去参加COP30(《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三十次缔约方会议)。
从北京飞迪拜,再飞巴西圣保罗,最后抵达贝伦(Belém),这次十天的行程让我第一次以一种近距离、沉浸式的方式接触真实的亚马孙地区。
今年 COP 最特别的一点,是巴西为此“迁都”十天——政府从中部高原的巴西利亚暂时搬到遥远北部的港口城市贝伦。这里紧邻亚马孙河入海口,是整个亚马孙地区的门户。
首都已经又迁回巴西利亚了▼

这背后的用意当然很直接:把全球气候谈判的议程与亚马孙雨林放在同一个地理与政治中心,让地球人在谈论减排时,感受感受“热带肺叶”,有实感,更好谈。
之前我看世界地图,一直觉得如果在世界上找第二条长江,那最像的很可能就是亚马孙河,长度、流域广阔、众多大支流、河流方向、通航能力都很相似,差别主要是一个在温带一个在热带,所以流量、人口经济等差距很大。
但这种同/异,让两条河就像地球这个球体上对称分布的一对失散N年的兄弟。
宽广奔流的亚马孙河,滋养着南美洲的土地
(图:壹图网)▼

如果这样比较的话,我就突然发现,贝伦的位置,就很像杭州。而我的重要目的地——雨林深处的马瑙斯(Manaus),就是热带版的武汉。
要想理解亚马孙,马瑙斯是肯定要去的,看看这个“热带版武汉”到底长什么样。
热带版武汉:马瑙斯
在中国人出国旅行目的地里,马瑙斯几乎不存在:太偏、太远、太深。
它是巴西亚马孙州的首府,我们甚至可以把它理解为地理意义上的“亚马孙首都”。
马瑙斯是亚马孙州的首府和最大城市
也是亚马孙平原上的重要城市▼

从马瑙斯向东、向西、向南、向北延伸出去,都是动辄上千公里的雨林,仿佛一切人类文明都被稀释到极致,只剩下自然的压倒性存在。
然而,就是这么一座雨林深处的城市,却有200 多万常住人口。整个亚马孙州才300万人,马瑙斯在区域内首位度之高,全球都很罕见。
马瑙斯崛起的关键,并非他“刚好在中心”,而是因为在亚马孙河体系中,它拥有和武汉一样近乎完美的交通位置,正好坐落在两大支流交汇处。
内格罗河(黑河)和索里芒斯河在马瑙斯附近交汇
(图:壹图网)▼

这两条河在颜色上的差异,像极了埃及的青白尼罗河;在地理形态上,又非常像武汉的“汉江+长江”,属于大自然钦定的内河航运中心+物流集散点。
而且亚马孙河的天然航运条件很不错,同样在热带的刚果河,因为瀑布太多,航运条件很差。
就像长江可以让万吨巨轮一路开到武汉、宜昌、重庆一样,亚马孙的航深同样允许大型船只逆流深入内陆上千公里。马瑙斯的港口可直通大西洋,即使陆上基建很差,单靠水路也能参与全球贸易。
20世纪中叶,巴西设立了马瑙斯自由贸易区
马瑙斯凭借其位置逐步发展成现代化的港口城市
(图:马瑙斯港口,壹图网)▼

这种一条连着大海,一头汇总整个热带流域的模式,很像印尼的巨港、占碑,不过规模要大得多。
亚马孙河也有涨水与枯水期,差距能有十几米。为了适应这种变化,马瑙斯建造了世界上最大的“浮动港口系统”,能随水位升降。武汉的水位季节变化也不小,但亚马孙更大,属于“热带加强版”。
总之,马瑙斯太像“雨林版武汉”了——靠水路崛起、凭枢纽聚人气、在地理中心鹤立鸡群。
当你站在马瑙斯市中心,被高楼、车流、购物中心包围,很难相信这里是亚马孙雨林的心脏。但只要开车向外走半个小时,城市就突然断裂,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绿色。这种强烈的界限感,让人不禁思考:马瑙斯如何与雨林共存?
在这些天的体验和研究后,我的理解是,这是三重关系混合在一起的复杂状态。
令人忧郁的热带
这里的热带,并不是明信片上的度假海岛,而是一种潮湿、黏稠、带着压迫感的热带。雨水、气味、植被和动物不断涌来,反复提醒你:这里不适宜人类大规模定居——但人类还是硬生生扎下了根。
从卫星图也能看出来
马瑙斯周围被层层叠叠的绿色植物包围着
(图:壹图网)▼

这里的雨林是贴着城市皮肤呼吸的巨大生命体。任何一条街道上,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空气里的湿热、树影的边缘、昆虫的叫声,都像是雨林伸进城市里的触须。城市外围不是缓慢过渡成郊区,而是被雨林突然截断——前一秒还是购物中心和办公楼,下一秒就是一整面潮湿、黑暗、拒人千里的绿色深墙。
城市边缘地带更加明显地融入到了雨林之中
(图:壹图网)▼

空气里始终悬着水汽,像某种沉重的织物,挂在衣服上,附着在家具、墙面上——久而久之,挂在人的情绪里,成为一种密不透风的压力。
这种压力不仅来自气候,也来自声音。夜里的森林发出密集而细碎的响动,像不停翻涌的昆虫潮,雨水砸在巨大的树叶上,像成吨的水在拍打。城市被这种节奏夹在中间:没有人能完全忽略自然的存在。
漫步在雨林中,能最大程度地感受到这里的热带气息
(图:一米阳光)▼

马瑙斯的生活,就像待在一个被雨林缓慢吸附的气泡里,周围那片绿色始终在悄悄逼近,像一种沉默的忧郁、一种持续的提醒——你只是暂时寄居在自然的缝隙里。
工业、橡胶、全球化
被雨林包围的马瑙斯,是一个在全球化推动下,被硬生生拔高的人类据点。
马瑙斯第一次走向世界舞台,是19世纪末的橡胶繁荣。蒸汽时代的所有关键技术,包括轮胎、电缆,都离不开天然橡胶。而最好的橡胶树,只生长在亚马孙流域。
当今世界90%以上的天然橡胶
都来自原产于亚马孙流域的巴西橡胶树
(图:壹图网)▼

短短几十年,马瑙斯从一个偏僻的河边小镇,暴涨为一个富得流油的城市。
那种繁荣是荒诞的、剧烈的。橡胶大王把欧洲歌剧团请到雨林深处,建起了市中心的橡胶剧院(Teatro Amazonas)——意大利大理石、法国玻璃、葡萄牙瓷砖,全部逆流运进来,像是一座被硬塞进雨林的文明纪念碑。
等到橡胶繁荣结束后,马瑙斯并没有陷入沉寂。
20 世纪后半叶,巴西在这里设立了自由贸易区,给予远超全国平均水平的税收优惠。“让工业品逆流进入雨林”成为了新的国家战略。
于是,电子制造、摩托车装配、家电组装线像藤蔓一样生长出来。许多我们以为的巴西沿海产品,实际上是在马瑙斯工厂里悄悄诞生的。
这座被深深嵌入全球供应链中的城市,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形态:明明身处雨林腹地,却能看到成片的工业园、厂房、排成长龙的物流卡车、不断装卸的集装箱……仿佛是一片从天而降的工业飞地。
马瑙斯的工业园区
(图:壹图网)▼

人类的设施不断向雨林推进,占地、清林、修路,像一个巨大而固执的殖民细胞,不断扩张着自己的边界。这种扩张当然带来了工作、收入、基础设施,但也把马瑙斯牢牢绑定在一条充满张力的轨道上:持续工业化、持续增长,才能在雨林中继续存在。
总之,马瑙斯不是被动地活在雨林里,而是带着明确的人类意志与经济逻辑主动侵入雨林的“殖民据点”。
大搞雨林经济
真正完整的森林,是树、水、风、动物、植物与人,共同维持着某种脆弱却持续的平衡。所谓“雨林经济”,其实就是雨林生命系统与人类社会彼此渗透之后,慢慢长出来的一种经济方式。
人类的经济生活总要依赖于本地的自然条件
(图:马瑙斯渔民,壹图网)▼

比如巴西本土的化妆品牌Natura,把雨林转化成护手霜、身体乳、香水等护肤用品。单是护手霜就有十几种风味:仙人掌、只在雨林夜间绽放的花朵、各种坚果、巴西莓……
拧开一支,闻到的不只是“香味”,而是一小段雨林被揉进了乳霜里——果实的甜、湿叶的青、夜花短暂却浓烈的幽香。
街边的饰品店里,很多项链和耳环不是金银,而是来自雨林的种子:深棕、鲜红、带着细小纹理,原本是树的繁衍工具,如今绕过人的颈项和手腕,进入另一种循环。
各种小工艺品中也有着色彩、造型等自然生态元素
(图:一米阳光)▼

巴西本土服装品牌,如FARM RIO,则把雨林披在身上:巨大的叶片、艳丽的花、夸张的鸟纹印在裙摆和衬衫上,让城市的日常动作都带着一点林间的明亮和野性。
这些并不是简单的“雨林元素”装饰,而是雨林给这座城市提供的一条自然的经济路径。
如果说马瑙斯的历史是人类对雨林的两次猛烈突进——一次是靠橡胶,一次是靠工业——那么今天,它正迎来第三次转向:尝试与雨林共存,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生态。
这种共生,恰恰是现实逼出来的务实选择。因为雨林是这座城市的资源,也是它的限制;是它的财富,也是它的命运。
既然共生无法避免
那就需要我们思考如何更加长久地维持平衡
(图:壹图网)▼

但要让雨林经济真正成立,光靠几家负责任的企业远远不够,需要一整套更大的制度来兜底——这正是COP30尝试新思路:要让保护森林变得比砍伐更“划算”。
也就是通过设立基金,奖励那些守护森林完整的社区,确保经济向绿色转型时,原来的工人和居民有稳定收入;并提前准备应对洪水、干旱等气候威胁。
巴西力主建立热带森林永久基金(TFFF)
以促进对热带和亚热带雨林进行保护
(图:tfff.earth)▼

其最终目标,是让雨林活着比消失更值钱,让依赖它的人们能长久、公平地从中受益。
马瑙斯和武汉都属于“大河文明的节点城市”;但马瑙斯比武汉更极端,也更象征全球气候时代的困境。
在雨林深处造城,是人类意志的胜利,但让城市与雨林共存,则是未来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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