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亚朝鲜”,正在改革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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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以前像朝鲜,现在只像30%的朝鲜,虽然我也没去过朝鲜”,我在土库曼斯坦旅游时,当地导游曾这样评价自己的国家。

  虽然互联网技术越来越发达,人们却越来越被算法困在了信息茧房里。而土库曼斯坦,就是一个被偏见裹挟的范例。而“中亚朝鲜”正是互联网给这个国家贴的标签。

  中亚五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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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十一,我去了这个神秘的国度深度考察了一番,这里是我所见过的、最能满足窥探欲的地方。

  这里真的很朝鲜

  “中亚朝鲜” 的标签确实有一定依据,最直观的是入境难。

  和朝鲜一样,它至今仍是全球最难申请签证的国家之一:没有自由行、没有落地签,必须通过本地旅行社预订行程,并向移民局提交邀请函,才能在入境时获得落地旅游签证。

  阿什哈巴德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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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入境过程如同闯关,这第一关,居然是要先花 10 美金做新冠核酸,而后再排队过 4 个窗口——核对邀请函、录信息、缴 100 美金签证费、按指纹,全程耗了 5 个多小时,还没有告知我们核酸检测结果。

  据向导说,要求做核酸,最开始是为了消化试剂库存,后来发现这是一笔 “固定收入”,便延续了下来。

  此外,首都阿什哈巴德的“统一美学”也十分“朝鲜”,处处透着长官意志决定一切的秩序感。

  这里的汽车只能是白、灰、金三色 —— 因为第一任总统尼亚佐夫爱白色,继任者别尔德穆哈梅多夫偏爱灰色,而金色则象征 “高贵”。其他颜色的车上路会被处罚,而且进入城区前,必须要先洗净车身,以保证颜色的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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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什哈巴德的市容更夸张。建筑外立面只有白色,还是吉尼斯世界纪录认定的世界上拥有大理石建筑最多的城市——截至2013年,共有543座。

  富丽的总统府、宏伟的鲁赫耶特宫(大会堂)、别具一格的国家博物馆和文化中心,还有独立纪念碑、抗震纪念碑、奥林匹克运动综合体、大型商超、五星级饭店,以及一幢幢新建的部委办公楼、居民楼,无一不是白色大理石贴面

  在阿什哈巴德,无处不在的彰显着“国家”二字。雄伟的纪念碑、飘扬的国旗到处都是。至于国徽上的八芒星、代表五大部落的地毯图案,不论电线杆、灯杆、红绿灯、井盖、电梯,还是代表性的建筑,几乎无处不在。

  最显眼的还是领导人的印记。西方媒体在介绍阿什哈巴德的时候,都会称这里是土库曼斯坦第一代总统尼亚佐夫用来歌功颂德、大搞个人崇拜的城市。

  他任总统期间,全国各地竖立了数千座尼亚佐夫雕像。其中最宏伟的雕像建于1998年,矗立在阿什哈巴德市中心的中立纪念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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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雕像会随着太阳旋转,让“伟大领袖”的脸始终面向太阳;夜间,雕像也会亮灯,有人戏称它为“蝙蝠侠”。

  向导说,尼亚佐夫去世的那天,他难过的哭了,他觉得自己国家“完蛋了”,他爸爸甚至比他哭得还要厉害。

  不过,到了2010年,尼亚佐夫的继任者库尔班古力·别尔德穆哈梅多夫下令把纪念碑和雕像整体移到城市南端,雕像也不再旋转。这意味着尼亚佐夫的影响力退潮了。

  别尔德穆哈梅多夫的壁画

  图:壹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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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亚佐夫还写过一本神书《鲁赫纳玛》,他声称自己受到神启而写成,意思是“灵魂之书”。

  在阿什哈巴德独立公园西侧,有个硕大的《鲁赫纳玛》纪念碑,据说书页可以打开,还会播放书中的语录,晚上散发出霓虹般的色彩。但本地人都说,没见它打开过。

  尼亚佐夫曾宣称

  “真主说:任何读过该书三次的学生都可以自动上天堂”

  图:壹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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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游说,“这本书在我们国家曾经非常重要,我们这一辈的每个人都是读着这本书长大的。2005年,俄罗斯的火箭还将这本书送入了太空。”

  然而,我在图书馆和书店都找不到这本书,最终却在一个巴扎卖文具的摊位前,老板偷感十足地从货架最深处翻出来一本英文版递给我,就像对待一件敏感却不能消失的信物。

  他十岁的孩子极力和我推荐,反复说“这是一本好书”,虽然他自己并没读过。

  在土库曼斯坦旅行,还有些 “隐性规则”:比如绝对不能对着政府机关和警察拍照。至于公共建筑能不能拍,要先问导游;公共场所禁烟禁酒,连电子烟都不行;外国游客无法办理上网的流量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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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它的货币“马奈特”汇率并不透明,而且官方挂牌价和黑市价格相差悬殊。

  最重要的是,游客不能自由行动,我们的向导每天都能接到好几通移民局的电话,问我们都去了哪里。我问,这是在监控吗?他说是在关照我们,想知道我们玩得好不好。

   “这里是30%的朝鲜”

  今年距离土库曼斯坦建国已经三十多年了,早就不是当年尼亚佐夫在的时候的样子。

  现如今,土库曼斯坦也走在了对外开放的的路上。今年 4 月宣布要引入电子签证系统,这已经是 “开创性变化”。要知道,2022 年这里全年只接待了 1.2 万国际游客,其中大半还是公务人员。

  向导说,虽然做生意还是有很多限制,比如进出口合同还要上交国家机关审定,但正变得越来越容易。

  商场也非常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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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己的主业,是在中石化做中文翻译,每月上 15 天班,剩下的时间要么当向导,要么琢磨着倒腾点东西来做小买卖。

  他拿起手机,向我们展示他收藏的淘宝店铺和购物车里的东西,盘算着从中国运三合板、汽车配件来卖,手机里甚至还有微信和钉钉。这就 “很不朝鲜”了。

  生活里的 “不朝鲜” 更具体。在口岸小镇 Yablykangly 的生活超市,向导让我们随便买点东西。

  我和朋友都去过朝鲜,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走进了超市,一边看还一边拿着手机到处拍:可乐、雪碧、奥利奥、乐事薯片,甚至杜蕾斯……所有我们熟悉的品牌这里都有啊!有时候,还有路人主动走近和我们打招呼。

  甚至还有个会说6国语言的小哥,跟我们互换了社媒账号,等我们有网络后再联系。超市外,还有移动面包车卖手工咖啡,和国内咖啡店制作流程无二,与店员用英文沟通,非常流畅。

  在买咖啡的间隙,有很多人主动走向我们,大人、小孩、老人、学生三三两两的,要和我合照。

  逛着逛着,我们彻底懵了,这些在朝鲜都是不可能的。在平壤,我们绝不能轻易和当地人说话,不能大肆拍照,更不可能拥有他们的货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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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后来,还在商场看到电视里播放着土耳其电视台的新闻,当地人的手机铃声也是最新的欧美歌曲。

  在一家餐厅,老板见我们是中国来的,播放起了揽佬的《大展宏图》,还说这歌很火,他还能哼出两句中文词儿。

  这些我们真实看到的、经历的,早不是 “中亚朝鲜” 这一标签能概括的。

  父辈们的熟悉感

  同行的父母,比我和朋友还要适应这个异国他乡,说像极 80年代的中国——一种转型时期的面貌,刚刚打开国门,却还带着旧时代的印记。

  我爸的兴奋点全落在了街上的老车上:“看!拉达!伏尔加牌的老拉达!”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激动,围着车身绕了好几圈,趴在车窗前仔细打量里面的布局。

  “当年苏联的车,最早我们的公务车,领导、贵宾都坐这车,小时候那在街头看见这车,都是夹道欢迎的。” 

  在土库曼的几天里,我们断断续续见了数十辆老拉达。每回撞见,我爸都要凑过去 “观摩” 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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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次在巴扎门口,一个头发花白的土库曼大叔正擦车,我爸走过去,用手比划着 “LADA” 的发音,又竖起大拇指。大叔跟着就笑了,伸手拍了拍我爸的肩膀,俩人没说一句话,却紧紧握了手,像两个老伙计在打招呼。

  现在,土库曼斯坦也有“考公热”。向导说,老一辈的父母都盼着孩子进政府单位,年轻人则更想去中石化、土库曼天然气公司这类大企业,“工资高,但地方偏,比较辛苦”。

  这里的基础设施也很像80年代的中国。比如我们前往 “地狱之门” 的 260 公里路,足足用了 8 小时,90% 是砂石路,车开得像 “颠簸马杀鸡”, 坑洼得能把人颠得弹起来,我的智能手表甚至误以为我在运动。

  我爸妈倒是很习惯,认为是一种“忆苦思甜”,说,他们80 年代去乡下探亲的路,也是这样坑坑洼洼,但那时候觉得能通汽车就不错了,车子的条件还远不如现在这般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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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狱之门与丝绸之路

  1971 年,苏联人在土库曼斯坦发现了大气田,正想开采时,地表突然坍塌,形成了一个直径近 70 米、深度约 30 米的巨型坑洞,坑内不断溢出有毒气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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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避免毒气扩散危及周边村落,施工人员决定将气体点燃,未曾想这把火竟持续燃烧了 54 年,直至今日仍未熄灭。这个常年燃烧的火坑,被人们称作 “地狱之门”(Door to 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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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颠簸,我们到达“地狱之门”已近凌晨1点。当我们越过最后一个沙丘,便看到不远处从地面向上直射的火光,如同深夜里垂直点亮的一束手电。

  我们的车子就停在火坑旁边,打开车门的瞬间,热气混着“臭鸡蛋”味扑面而来。下车走近,看着坑内鲜艳的橙红色火焰熊熊燃烧,火焰上方的空气都在颤动,宛如地下开启了一道通往异境的大门。

  沙漠中,银河在头顶闪烁,脚下是地火熊熊。那一刻,我们仿佛感受到地球喷张的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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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库曼斯坦的古代遗迹,是丝绸之路上无可替代的文明枢纽。比如坐落在马雷市东郊30公里处的梅尔夫古城,就是2005年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的遗址。

  历经千年沧桑巨变

  尚存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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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横跨 4000 年人类历史,既是巴克特里亚-马尔吉亚纳文明复合体的核心,更是古丝绸之路上连接东西方的“十字路口”。丝绸之路南北两道在此汇合,商队在此补充物资、交换货物,再西抵波斯、地中海,东达中国。

  大克孜卡拉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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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克孜卡拉三维复原

  图:土库曼斯坦文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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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古籍中,它以 “木鹿”、“穆国” 、“末禄”等名称登场:

  《后汉书》记载其 “鹿城号为小安息,去洛阳二万里”;

  《隋书》将其纳入 “西域三道” 的中道范畴: “穆国,都乌浒河之西,亦安息之故地,与乌那曷为邻”;

  唐代杜环《经行记》则详细描述了“末禄国”的城池、物产与风俗。

  梅尔夫棉花织成的长袍头巾、坩埚钢、优质瓜果等特产远销四方,而中国的丝绸、瓷器、纸张,印度的乳香,波斯的椰枣,罗马的玻璃器皿也经此流转。

  学者们建起图书馆与天文台,佛教、拜火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在此交融共生,让这里成为思想与科技交流的熔炉。

  然而,13 世纪蒙古的屠城、1788 年布哈拉军队的摧毁,再加上水坝被毁、绿洲萎缩,最终让这座繁华都市沦为荒漠中的残垣。

  梅尔夫古城中保存最完整的建筑物

  苏丹·桑扎尔王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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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库曼斯坦在是我游历多国之后,印象最深刻的国度。在“中亚朝鲜”标签之外的真实,远比任何文字描述都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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