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影《远山的呼唤》:不动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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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一部八十年代的日本电影:《远山的呼唤》

  央视六公主经常放一些老电影。前些天就看了一部八十年代的日本电影:《远山的呼唤》。故事的背景发生在美丽荒凉的北海道,高仓健饰演的男主角耕作因为失手杀死了逼死妻子的高利贷主而逃到了这里,偶而走进了孀居的少妇民子的牧场避雨。看到民子一个人带着孩子打理整个牧场,于是留下来帮工。他像宽厚的山那样,支撑起牧场,也慢慢赢得了民子的信任和爱。后来他被密探识破,决定自首。知晓真相的民子在火车上告知她和儿子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远山的呼唤》几乎可以作为北海道的风景宣传片。但更美好的是普通人的心灵。对于民子来说,耕作是一座不动声色、坚实有力的山;对于耕作来说,民子也是一座秀丽、美好的山。民子的儿子、懂事的武志,也是一座可爱的小山。就连曾经对民子有过两次不轨尝试的蒙田在被耕作打服之后也展现出了憨厚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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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喜欢这部电影的名字。或许年纪大了,在我心中也常常听见远山的呼唤。我小时候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爸爸妈妈带不过来,因此把我寄养在山区的外婆家。山区没有商场,也没有公园,家乡那些矮敦敦的小山,就是我的商场和乐园了。在小时候的记忆中,在外婆家的日子是美好的。天天去山上放牛,晚上躺在屋外的大青条石上,看壁虎大开杀戒。当然,农活也是要干的,只不过大人在田里挥汗如雨的时候,小孩却可以下池塘捞菱角--但是要小心水蛭,这东西简直无孔不入,而且很难杀死。外婆家里没养牛,但我跟小伙伴放过牛,成群结队的去。圈好牛,就漫山疯跑。到处绿油油的,也不怕牛没草吃。如今我还保留一张照片,上面的小孩晒成了一块黑炭,一脸得意扬扬地举着一只小虫--这个小黑炭就是我,跟我合影的不是我老婆所说的“小强”,而是一只在当时相当有名的蟋蟀,是我费了九龙二虎之力在山上抓到的。山里蟋蟀个儿虽小,却颇具韧性。我记得照片中的蟋蟀有这么一种死缠烂打的作风,虽然田里的蟋蟀比它大个得多,但它总是屡败屡战,令对手无可奈何。但是,当年的小伙伴却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甚至连名字也淡忘了。

  家乡人穷山也穷,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就等于是阿里巴巴的宝库了。山里还有好多宝贝,不知名的野果,清清的溪流,小小的鱼儿。一年四季,总会有礼物奉献给孩子们。除了蟋蟀以外,捉鱼也是我心头至好。最开始是拿簸箕来淘,后来学会把小溪两段用土堵塞,舀干水,然后把相濡以沫的鱼儿一一捉将上来。最后还学会了在泥里掏洞捉黄蟮和泥鳅,有一回我掏洞掏出一条水蛇,这以后就不怎么干这个高难度动作了。当然捉鱼还是少不了的,读初中时我寄宿在学校,每周的伙食费不过五大元,不免让小鱼小虾牺牲自己帮我补充蛋白质了。三四月份山上还可以捡蘑菇,有一次我们捡了不少,我一个人就吃了整整两大饭盒,以后几个礼拜我一看到蘑菇就想吐……

  鸟儿也是我的目标之一。穷山没什么灵鸟,最稀罕的不过是一种灰色的鸟(应该是杜鹃吧),叫起来怪怪的,大人告诉我它们在说“耕--田--耕--谷--没--米--煮--粥”,用我们客家土话听起来果然很像。小时候觉得很搞笑,长大后才品出一种酸涩的味道。

  麻雀倒总是那么没心没肺,成群结队叽叽喳喳的。有段时间我刚刚学了《少年润土》,于是按照他的法子去抓鸟,几次布控,却连根鸟毛都没捞着。倒是有一次,一只小麻雀掉在操场上,可能因为毛没长齐,扑腾了几下,总也飞不远。我和同学几个如狼似虎的扑上去,把它捧回家养起来,可是它什么都不吃,不到两天,连吱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一双黑眼珠子直愣愣瞅着人。大伙儿一合计,就上山放了生,在小松树上用粉笔盒做了个窝安置它。第二天去看,它已经僵硬了,大家都不说话。不过,悲伤也像一阵风似的过去了。我们还像过去一样快活,还是到处疯。山给我的最好的礼物当时是水晶了。话说有一天,我经过一道黄土沟,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撑在一块石头上,竟然刺出了血。我捡起石头想扔得远远的,不想在阳光下一照,它在闪闪发光。原来是一块小水晶,漂亮极了!而且,没一会的功夫,我又找着了四块!以后这里必去的地方,每次来,都不会空手而回。在我而言,这就是聚宝盆。

  最刺激的是在一个山坡,草又高又密,我们常常排好队,打山顶上滑下来,给起个名堂,叫坐火车。有一回我的火车偏了方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整个人掉到一个大坑里去了。摸摸屁股,倒也没摔成两瓣。定下神来一打量,原来是个坟坑。伙伴们七手八脚的拉我出来,问我怕不怕。我嘴上不说,其实有好几天不敢上山了。不过,封山令也没有施行多久,那时正是酸藤果成熟季节,看到他们拿着一把把熟得发紫的酸藤果,吃得满嘴发黑,我哪怕还记得害怕!

  当然,山里孩子最喜欢的还是玩水。有一次,我不知怎么陷进了深水处,至今记得周围变成一团暗黄,脚怎么样都触不到实处,不由得拼命挣扎。喝了一肚子水之后,才被人抓住头拉上岸来。当时我可能慌了,到现在也不记得救命恩人是谁、长什么样。还有一次,我去玩水,不小心把凉鞋丢了,结果外婆从河边一路把我打回家,这是我童年最丢脸的一件事。事后想来,外婆每次拿黄豆换豆腐时都要计较半天,现在丢了一对鞋子,够买几斤豆腐的,也难怪她大为光火。

  虽然我是外婆养大的,但不知为什么,并没有留下多少关于外婆的记忆。事实上,我简直有些怕她。印象中外婆脾气不怎么好,也许这是她跟外公分居的一个原因。故事里外婆常常给孩子讲故事的。我的外婆却整天在忙活,很少讲话,当然更不用说给我讲故事了。外公和外婆两个,我感情上是偏向外公的,可能是因为我经常在外公家吃很好吃的咸菜白粥,还有熟透了的三华李。后来才知道,外公在外面有女人,才导致了家庭冲突。这真是超乎我想象。从小到大,我印象中外公就是一个沉默少言、特别土的农村老人。读高三时,外公过老了;家里因为我在准备高考,就没有告诉我。一年后我到了东北读大学,这时外婆过老了,我更没法回去。只是后来听说,他们当时是很安详的。在我的记忆里,大姨也是这样去的。当时我只有三四岁,有一晚不知为什么我被安排到大姨家睡(就在隔壁),我记得很清楚,我看见了大姨穿着白色衣服从天上下来,我从来没看见她这么美。后来才知道大姨是当晚去的,再后来,我还知道大姨原来是跳神的,死前已经疯了好几年了。可是我印象里她对我是很好的。

  过了几年爸爸妈妈就把我带回身边读书了。考完升学试后,他们带我到广州散心。这是我第一次去大城市!在南湖游乐园我们参观了奇石展览会,看到很多非常漂亮的水晶,还有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名贵的紫水晶。爸爸说:这才是真的水晶呢!是的,家乡的山这么平凡,当然不会产出如此华贵的宝石。但是,拥有这些小小的水晶我已满足,我知道山已经把它所有的给予我们,而这里的水晶虽然美丽,却不属于我。然而,这水晶一般透明的童年也慢慢地不属于我了。上中学后,我已经不好意思到山里去,就算我想去,也找不到伴儿啦。他们已经学会说“小时候如何如何”,公然以大人自居了。在新的学校后面也是山,不过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捉鱼儿、抓蟋蟀、摘野果啦。傍晚洗完澡,我每每拿上一本书上山读。那里清静。夕阳西下,归鸟盘旋。夜神降临了,把山峦、地平线连着小小的我,消溶在灰黑中。放下书本,看着这神秘无边的世界,不禁茫然--现在想想,当时的我只怕是蛮傻的。

  而现在,那个茫然的少年已经在大城市结婚生子、成家立业了。老家的山,因为挖矿,也毁得七七八八了。爸爸前几年已经故去,如今也常常在念叨着买福地的事情了。她说一定不能把她葬在荒山野岭,要放在城里的墓园,因为她爱红火热闹。我们虽然离故乡已经很远,我自己也已经老了,但是心中的那座远山,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近,而且越来越近。也许所有的山都是一样的。卫斯理似乎就设想过,其实所有的山都是一个生命体?记得读大学时看过哲人说,以前是看山是山,后来看山不是山,再后来呢,看山还是山。其实山何尝有所增减,只是人心变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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