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善灣區城市交通接駁 提升時機效用
作者:王緝憲,大灣區香港中心研究總監,香港大學地理系前系主任。
湾区交通枢纽的驳接便利性直接关乎人员,商务往来的效率,是每天的效率,决定着长久的成败,而不是“高大新”。
香港的居住人口有逾七成半在距離鐵路站一公里範圍內,而這個範圍內的商務辦公工作崗位更超過八成。由於港鐵不塞車,所以港人通勤多數是步行加港鐵,放工回家途中正好可以在中間經過的商場把東西買了。因步行和乘港鐵的時間都是可控,故能夠準時返工返學。
時間可控,代表自己可以把握生命的每一刻。
如果我們考慮的不是通勤,而是其他出行,比如城際商務出行,除了交通時間,另一個重要方面是「時機效用」(timing utility)。
30年前,我根據時間地理學和效用極大化理論,提出了這個概念,並用加拿大3%人口的大數據,研究人們如何優化每日24小時的活動安排,既要和參與的活動在時間點上配合,又讓每日其他活動安排的時點最理想。上面提到的港鐵站口商場,便是為了減少不必要出行的理想設計。
不理想的安排,就是所謂時間上失了預算。
最近我和同事出差廣州花都某產業園區,訪問結束後,因廣州北站往深圳的車次稀疏,唯有在那裏逗留超過兩小時。
導致這種情況通常可分為兩個原因,一是所參加活動的時間不合適,即時機效用低;二是多方式交通銜接不好,導致辦事地點的可達性低。我這個案例中兩者皆有,而在城際和城市兩個尺度上,上述兩個原因都會影響我們的生活和工作。
促進互動融合讓地方興旺
以粵港澳大灣區為例,先說交通可達性低帶來的後果。上世紀九十年代,霍英東先生投資了今天屬廣州的南沙,香港科技大學也很早就在那裏成立研究院。可是,由於香港與南沙之間的船期頻率極低,要從廣州甚至南沙區中心往那個研究院非常不方便,結果20多年過去,那裏也沒有旺起來。
相反,同樣是南沙,穗港高鐵慶盛站一開通,多個香港和廣州地產商隨即在附近圈地蓋樓,港人子弟學校、港科大廣州分校等也建於該處,原因是從那裏到南沙區中心、香港和廣州市區的可達性都高。
如果說高鐵站是母雞,最重要是它生的蛋可以孵出小雞。
科技園區發展有所謂「孵化器」理論,強調如何形成孵化條件。從大灣區城際互動或融合的角度來看,改善新地點對來此工作其他城市人員的可達性,屬其中最重要的互動融合條件,是以門到門的時間計算。
再舉如何提高時機效用的案例。提高時機效用一般有兩種情況,一是讓自身時間安排與對方(可以是銀行、企業、學校課程等)的時間安排一致,即同一時間出現在同一地點,而又對雙方都有利。
二是與不想遇到的事情在時間上錯開,比如避開交通高峰時間返工。新冠疫情後,很多機構開始增加員工居家工作(WFH)的時間,這便是提高時機效用的典型例子。
物流方面也是如此:若海港(例如廣州南沙港)處理提貨像醫生約門診病人那樣,準確約定到某個特定的半小時,會大大紓緩集疏港陸路通道堵塞情況。
經常跑內地開會辦事的我,遇到另一個時機效用場景,那是一個多方會議,主辦方往往有一種「文化」,即根據與會者的官場地位分級,按照最高級別人士的時間表決定會議時間。
常見最後一刻突然因為「領導另外有重要活動」為由,調整會議日期。印象中這種情況以北方城市更多,但最近喜見新氣象:天津市政府某研究機構組織研討,先是與全國各地前來的專家商定會議時間;開會時不僅深圳招商局調任的副市長到會,還從頭聽到尾參與3小時,讓我驚嘆和佩服。
隨着線上服務進化,愈來愈多事情可以在不同地點實現線下線上「共時」,甚至出現線上人工智能(AI)替身,為改善時機效用提供了可能。手機也是改善時間利用率的工具,如果是搭乘地鐵而非開車,出行時可以用手機平行做第二件事。
不過,還是有很多事情必須親身到現場,哪怕是一起喝一杯。因此,城市間和城市內,提高一個地點的可達性,直接與它能否變成有價值的活動中心相關。
香港大學建築學院前院長Webster教授20年前就有學術長文,建議城市土地以可達性定價。
想想今天港島的金鐘,從步行到港島各種活動最豐富的中環和灣仔,到港鐵一站過海連接九龍最重要地段,還有只需40多分鐘經東鐵線便能直達深圳的羅湖或福田口岸,這疊加了多麼高的城市和城際可達性!
很多希望全港不同地點甚至其他城市人士前來參與的活動,常常會選擇在金鐘或九龍塘舉辦,便是這個道理。香港國際機場經機場快線25分鐘內可直達中環和九龍並能在那裏值機,也是出於城際高可達性的構思。
香港重時間價值活得有效率
對比內地特別是大灣區內的城市,深圳有個別地點的公共交通可達性和對外交通可達性較高,但廣州不論機場還是廣州南站,與城市多種類活動中心的距離和連接度均差些,特大的北京就更是如此:大興機場距離市中心50公里,乘機場快線可以避免塞車,然而接駁的地鐵站位置偏遠,無論用什麼交通工具,到市區大多數地方都要花75分鐘以上。
我在北京和香港居住各超過30年,若問我兩地的差別,在香港一天可以辦兩到三件事,在北京只能辦一件。
你可以反駁說香港小、密度高,所以會有這個差別,對也不對。百年商都造就港人對時間價值的尊重,這方面與日本人有得比。
記憶猶新,30年前我來港大任教時,到九龍人家買到二手傢俬後,電話給搬運公司,對方讓我放心回家,他送貨上門前給我電話,我再下樓接即可,他的理由是:不要浪費你的時間。這種重視他人時間價值的思維,不就是今天能夠搶到生意的網店競爭方式嗎?
在個人層面上,這種重視時間價值和時機效用的「香港文化」,與香港的城市設計背後理念一致,即人要活得有效率。
內地在技術設計上做到高效的系統很多,例如微信支付,但很多城市關鍵節點的設計並非如此,比如超大卻缺少電動步行道的機場。
內地一位頂級機場專家告訴我,不是大棚頂的設計方案,根本進不了最後一輪評審。一些廣東城際鐵路本是為換乘方便而並線在高鐵站旁,卻另修一個大棚頂車站,中間並無通道連接。
只有改變靠建設規模製造GDP的思維和管理上畫地為牢,從使用者角度出發,才能由以大為本變為以人為本。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