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坦尼亚胡在耗尽以色列的政治资本

现代以色列是在欧美支持下才得以存在的,但更与犹太人不懈的斗争分不开。割裂两者的互动就要误读。

早期犹太复国主义得到过英国三心二意的支持,也得到过英国三心二意的镇压。纳粹屠犹的悲惨历史一方面迫使欧美正视“必须解决犹太人问题了”,另一方面也迫使犹太人认识到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但是现代以色列是在无视已经世代居住在这里的阿拉伯人的利益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果尔达·梅厄的“无主的土地给无地的人民”(A land without a people for a people without a land)就是这种思维的概括。欧美在“还犹太人历史的公正”的同时,制造了现实的不公正。这是现代以巴以问题的根本症结所在,也是哈马斯的空气、土壤和水分,更是以色列与欧美关系的症结所在。

以色列在欧洲的政治资本已经接近耗尽,连战后一直无条件纵容以色列的德国都有点不顾二战包袱而要转向的意思。欧洲民间的反以色列情绪达到以色列建国以来的最高点,但趋势表明: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以色列在美国的政治资本还存在,但也越来越淡薄。美国民间的反以色列情绪同样在高涨,以至于特朗普当局必须刻意将政治性的反以色列与种族歧视的反犹混淆起来,为亲以政策争取空间。但美国也在对以色列越来越失去耐心,据传以色列悍然轰炸多哈的哈马斯高层住地后,特朗普与内塔尼亚胡之间爆发了大吵。

内坦尼亚胡是近些年来以色列最“胡作非为”的政客,但也是个算计精准的老手。问题是,这样靠精准算计避免行差踏错,失误余地越来越小,一旦翻船,就是万劫不复。以色列已经很接近了。在某种程度上,内坦尼亚胡是还没有失宠的泽连斯基,不等于他可以永远这样豪赌下去。

内坦尼亚胡对特朗普的说辞是:行动窗口很小,所以以色列只能果断行动。这是先斩后奏。在困难决策中,先斩后奏是难免的,但也必须是“大方向正确”的。换句话说,“斩”是正确的,先“奏”还是后“奏”只是技术问题。但在轰炸多哈问题上,“斩”本身的正确性就很可疑,对于特朗普来说,很可能是根本不正确的。

特朗普渴望建功立业,诺贝尔和平奖只是他的金色大厦上的钻石尖顶。为此,他需要乌克兰和平,需要加沙和平,需要印巴和平,如果他做得到的话,还需要台海和平。这些和平怎么得到、是否可持续、是否得民心,对他都不重要,他只要KPI。为此,在大中东,他需要卡塔尔作为中东和平的桥梁。内坦尼亚胡把桥炸了,他如何能不怒火中烧?

内坦尼亚胡的算盘不一样。他需要彻底消灭哈马斯,才能为加沙战争划下句号。这意味着将巴勒斯坦人逐出加沙,最好散布到西奈和阿拉伯世界其他地方;更要消灭哈马斯的政治领导,使哈马斯永世不能复生。这两条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但他必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仅是他的建功立业,更是他的政治生命和物理生命之所在。如果他在加沙战争还打得不明不白的时候就下台,他的政治遗产将一风吹,而他本人成为以色列的历史罪人,那些贪腐罪名都是小意思了。

不管是轰炸真主党、炸死纳斯鲁拉,轰炸德黑兰、炸死哈尼亚,还是轰炸伊朗核设施,他一再豪赌,不惜绑架美国。美国B-2轰炸伊朗核设施就是在以色列轰炸之后,“瞧,我把难的部分给你解决了,就等你的临门一脚了”,才逼迫美国出动B-2和超级钻地炸弹的。

他未必不知道他在耗尽以色列在美国尚存的政治资本。但在以色列政治资产“通缩”的现在,还有政治资本就赶紧用,坐等会没,用尽了也是没,还不如趁还有余额的时候赶紧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那时候估计也不是他的问题了。

如果对美以关系不想深入研究的话,电影《果尔达》(Golda)值得一看。这是讲以色列总理果尔达·梅厄在十月战争爆发前一天到战争结束这一段。战争一共打了19天,最关键的时段是爆发前一天到战争前三天。

总理梅厄、国防部长达杨对战争即将爆发的情报将信将疑,总参谋长埃拉扎尔也不坚决要求进入全面动员,前线部队按照抗击小股骚扰的办法被动应对埃军进攻,叙军在戈兰高地也亡命进攻。前线到处告急,达杨惊慌失措,以军在运河前线的仓促反攻遭到惨败,以军战线几乎崩溃。

很长时间以来,这段战史被粉饰过去,但电影里相对忠实地反映了历史,尤其是与亚伯拉罕·阿丹的回忆录对照着看。阿丹是西奈方向两个以军预备役师(这才是主力,常备军只是绊马索,这是题外话了)的师长之一,另一个师长是沙龙。电影里也对沙龙好大喜功、运河区反攻(战争第二天,不是后来的渡河反攻)那天带着一大群记者武装游行、但对于接应阿丹进攻一点不上心这段历史有所描述。

沙龙的心思不在接应阿丹和为运河沿线哨所解围,他渴望立刻渡河反攻,建功立业,所以说与其在接应阿丹,不如说在寻找突破口,伺机渡河。大苦湖突破口确实是沙龙师的侦察队发现的,但渡河反攻不是沙龙拍脑袋想出来的主意,几乎是以军上下所有人的想法,只是在哪里、什么时候、什么规模的问题。

十月战争也是对美以关系的严峻考验。基辛格在战前对梅厄严词警告:别开第一枪,否则你一颗子弹都别想得到。美国还想在大中东当域外老大,需要在阿拉伯国家里说得上话,不能过度偏袒以色列。

战争打到最关键的时候,基辛格突访特拉维夫,梅厄在家里招待他。期间,基辛格对梅厄说了著名的一段话:“你必须记住,我首先是一个美国人,其次是国务卿,第三才是犹太人”(You must remember that first I am an American, second I am secretary of state and third I am a Jew)。这非常清楚地显示了美国对美以关系的定位,即使当事人是犹太人的基辛格。

梅厄的回答非常外交,也非常犹太人:“亨利,你忘记了,在以色列,我们从右读到左”(Henry, you forget that in Israel we read from right to left)。希伯来文确实自古以来就是从右到左的,但在这里,梅厄在提醒基辛格:你首先是一个犹太人。

基辛格和梅厄都是意志坚强的人,这样的交锋不改变两人的立场。美国援助确实马上就到,但不是因为基辛格作为犹太人在中间起的作用,他首先是美国人,其次是国务卿,第三才是犹太人。在十月战争中支持以色列恰好是三重身份“力往一处使”的结果。

现在也一样,特朗普亲以色列,但要是特朗普和内坦尼亚胡现在对话,他会说:“我首先是美国人,其次是美国总统,第三我都不是犹太人”。他和犹太人女婿库希纳和“归化犹太人”女儿伊万卡在特朗普1.0之后就疏远了,小夫妻俩在特朗普2.0时代离白宫远远的。

美国在撤离欧洲,美国也在撤离大中东,美国未来的重点在亚太,谁要是坏了美国的大事,谁就是和特朗普(以及后面的总统)过不去。中东石油的重要性在下降,但中东的世界十字路口和穆斯林世界中心的地位不会变。即使特朗普不要诺贝尔和平奖了,他也不愿意中东动乱把美国拖回去。内坦尼亚胡在白宫得到泽连斯基待遇并不是不可能的事,轰炸多哈后尤其如此。

这才是下一段美以关系的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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