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结婚的年轻人，正裸辞给宠物养老
最人物官方账号作者 | 译蔚
来源 | 最人物
2021年，刚工作2年的心心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辞去工作，回家全职照顾她14岁的小狗贝贝。
贝贝的衰老，其实早有迹象。它的机能逐渐衰退，肌肉不再有力。之后，又频繁地生病、摔倒。她们开始一次次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体检、手术、复查、再治疗……仿佛陷入一场无声的循环。
根据《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我国的宠物行业从2010年开始高速发展，截至2024年年底，我国家庭养宠率已经达到23%。另一项数据显示，2019年，我国的宠物大部分年龄偏低，主要集中在2-6岁。据此推算，2023-2029年将有大量宠物进入老年期。
因此，如何照顾老年宠物，正成为越来越多养宠家庭必须面对的课题。这不仅仅是一场与倒计时的情感赛跑，更要应对它们身体机能的全面退化——从饮食、运动，到医疗、护理，每一样都是一道必答题。
家人的老去与最终的告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浸满了痛苦——尤其当衰老还与疾病相伴而行。坦白说，并没有什么方法能让这个过程变得快乐或轻松。
但如果我们能透过他人的经历，提前了解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或许就能更熟练地与悲伤共处，与焦虑和解——我们依然会痛，但至少，不会那么慌。
心心照顾老年犬贝贝的一天是这样开始的：
贝贝通常在早上7点左右醒来，心心几乎总是同步醒来，起床后的第一项流程是吃早餐和排尿。她会先给贝贝准备好早饭，从17岁开始，贝贝已经无法独自站着吃完一餐饭。心心便站着，用手稳稳托住它的后半身，让它坐在自己腿上，再一点一点自主进食。
一顿早餐往往要吃两到三个小时。因老年犬咀嚼和消化功能明显退化，延长进食时间可避免积食。每吃完一碗，她们都会休息片刻，心心会扶着贝贝在防滑垫上慢慢走几步。早餐结束后，如果天气晴朗，她们会一起下楼，闻闻花草，晒晒太阳。
回家后给贝贝清洁身体、称体重、做肌肉按摩。之后贝贝会再排一次尿，然后便开始午睡——从下午1点左右睡到5点左右，大多时候睡得踏实，但因为生病，仍需有人一直陪伴。偶尔它会想要排尿、翻身，或只是确认心心是否还在身边，这时心心总会轻轻摸摸它，或把它抱到身上拍一拍。
趁贝贝睡觉，心心会为它准备晚餐。待它醒来，便能吃上新鲜温热的饭菜。晚上的流程与早晨相同：进食、服药、排便、清洁。
从2021年辞职到贝贝2024年12月去世，这样的流程日复一日。
宠物的衰老，往往不是一夜之间的剧变，而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渐变”。
2021年，贝贝14岁时，由于腿部肌肉逐渐萎缩，贝贝已经很难再跳上床，和心心一起睡觉了。
可她从小就习惯睡在床上，心心不忍心看她失落，索性撤掉了原本的床，换成了一个只有6厘米高的地铺——那是贝贝还能轻松爬上去的高度。就连地板也因她站不稳而铺满了防滑垫。
起初没觉得有什么。当这些细微的变化日积月累，某个突如其来的瞬间才会让我们惊觉——衰老早已来临。
贝贝生病的最早迹象出现在2021年3月。那时，它突然发生了一次晕厥，但由于只出现了那一次，并且它在半分钟之内就恢复了正常，简单的检查并没有查出病因，他们当时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到同年5月，又发生了另一个意外。那时贝贝还能自己跳上床、跳下床，可有一次它从床上跳下来时，突然摔倒并发出非常尖锐的叫声，之后大约半分钟到1分钟的时间里，它走路都走不稳。那一刻，心心真的吓坏了。
后来，他们去医院做了核磁共振——那是贝贝第一次接受需要全身麻醉的大型检查。麻醉苏醒后，虽然摔倒本身没有造成新问题，但检查报告显示它的颈椎第二、第三节有突出，同时还发现脑部已经开始出现萎缩迹象。
这一切，其实解释了贝贝大约在14岁前后出现的一些异常行为：比如它原本应该从床上跳下来，摔倒前却先走到床边一个更高的柜子上再尝试跳下。这种看似不合理的举动，如今看来，正是脑萎缩引发的认知功能障碍的表现。
也从那一刻起，心心才真正意识到：贝贝是真的病了，也是真的老了。
2021年5月左右，贝贝被诊断出心脏瓣膜脱落，伴有二尖瓣与三尖瓣反流，以及轻度肺动脉高压。不过当时还处于心脏病的B期，情况并不算严重。从那时起，贝贝开始服用西地那非——这是一种常用于治疗肺动脉高压的药物。
吃药后没过两三天，贝贝的状态就明显好转，精神也恢复了许多。心心回想起前一年夏天遛弯时，贝贝总是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其实那已经是心脏病带来的典型症状了。
在随后的两年里，贝贝又陆续确诊子宫蓄脓、库兴综合征、乳腺肿瘤。
家人的老去与最终的告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浸满了痛苦——尤其当衰老还与疾病相伴而行。
你知道宠物会变老吗？
在贝贝13岁之前，心心一直觉得养狗是件简单的事——无非是准备好食物、水，和一个安稳睡觉的地方。她可以睡懒觉到中午，贝贝就安静陪在一旁，不吵不闹；她也可以放心地把它交给家人，自己去上学、工作、旅行，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可当贝贝步入14岁，明显迈入老年阶段后，一切都变了。
那时，心心刚工作不久。为了让贝贝生活得更舒适，她坚持整租房子，北京的房租和生活开销本就不小，再加上贝贝持续的医药费、体检费，压力一下子重了许多。她只能白天上班，晚上接私活，一点点攒出它的治疗费。
妈妈和朋友后来都说，从没见过那样拼命的她。
如何照顾老年宠物，正成为越来越多养宠家庭必须面对的课题。衰老之后的它们，需要主人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与金钱。
这不仅仅是一场与倒计时的情感赛跑，更要应对它们身体机能的全面退化——从饮食、运动，到医疗、护理，每一样都是一道必答题。
球球是小米养了19年的小狗。为了小狗，小米和男朋友在工作中不得不做出一些取舍。
例如，就在采访的前一天，小米就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她原本预约了一位非常权威的神经内科专家，特意为球球约在上午就诊。可前天，老板突然通知明天上午需要面谈。面对这样的时间冲突，小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如果专家的号不能改期，她会直接取消和老板的会面。
“我会直接告诉他，我要带我的小狗去看病。”
由于工作需要，小米的男朋友每周都要去杭州出差。而小米自己也时常忙得抽不开身，于是两人商量：如果他出差那几天她实在无法独自照顾球球，他就带着球球一起去杭州。
这种因宠物而对生活做出的调整，渗透在每一个细节里。比如同事约晚上聚餐，他常常会婉拒，理由是“我得回去遛狗”。
如今球球每天需要遛五次——清晨、中午、傍晚六点、晚上八点，还有临睡前一次。这些时间节点，他们都必须在工作间隙尽力空出来。
“总之，不是我做出调整，就是他配合分担”，小米笑着说，“我们就像在互相‘钻空子’，但目标始终一致：把球球照顾好。”
如今正在读博的小米，反而比之前读专硕时要轻松一些。她有了更多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其实完全可以出国旅行，或者和男朋友乘飞机去更远的地方度假。但为了能带上球球，他们仍会尽量选择自驾出行——就连去年国庆去海南，他们也是一路开车，带着它一起完成的。
“我的时间还可以等，比如等到五十岁再出国，去所有想去的地方。但球球的时间，就只剩下这么一点了。”所以她坚持，只要球球还愿意、还能出门，就尽量带它一起去。
只要天气允许，小米和男朋友几乎每周都会带球球外出住一天，他们去了南京、崇明、奉贤、滴水湖……他们一起去看春天的梅花桃花、看海边的落日，一起去爬山，一起去漂流……过去的这几年，他们仿佛一直在和时间赛跑，希望抓住有限的生命的时光。
有时她甚至会熬夜赶工，只为腾出时间陪它。她知道，很多老年狗渐渐对外出失去兴趣，甚至不再愿意嗅闻探索，因此她格外珍惜球球仍愿意、并且能够陪伴他们出行的每一刻。
而这并非个例。在那些我们看不见的角落，更多的养宠人正以各自的方式，默默调整着生活的轨迹。
小米在宠物养老群里看到，有些家长甚至付出得更多。比如她认识一位同样在上海、与她同龄的西西姐姐，她养的博美也已经十八岁了。
自从西西来到家里，这位姐姐就一直选择在家工作——她找工作的首要条件就是能够远程办公。因为西西无法忍受她片刻的离开，她必须寸步不离地陪着。
于是这些年，她一直蜷在榻榻米上工作，几乎没在正经的桌子前坐过。长年累月下来，她的腰也变得不太好。
这种全身心的付出，有时甚至挑战着他们身体的极限。
很多养宠人未曾想到，宠物的衰老会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56岁的叶迦宁从未真正想过，她从小养大的狗狗豆豆到了晚年会面临瘫痪。她总以为，即使腿脚渐渐不便，它也会一直这样维持下去——不会更好，但也不至于更糟。
她事后反思道：这或许是我们这一代人认知上的局限。在加拿大生活时，她见过当地对宠物主人有系统的培训，而我们自己却往往缺乏科学的养护知识，总凭着习惯和直觉去对待它们的老去。
直到现实摆在面前，她才明白，自以为的“维持”，其实是一种对衰老的误读。
在豆豆生命的最后3年多，由于关节磨损严重，它的后腿逐渐无法支撑自己的体重。
叶迦宁买了大号的前腿提拉带，本是给金毛这样的大型犬设计的。可豆豆需要的是后半身的支撑，于是她亲手改造——在后面加了一组绳子，做成能兜住它肚子的提拉带，还在接触部位细心地剪出一个圆口，避免摩擦皮肤。
就这样，整整3年半，叶迦宁每天提着豆豆走路、排便、喝水……一天十几次。
叶迦宁家住2楼，外面连着一个大平台，带豆豆出门活动还算方便。不过从屋里到平台还有几级台阶，她便亲手为它做了一个橡胶坡道，这样她们就能顺利地去平台上散步。
那个平台绕一圈差不多40米。以前她体力好的时候，常常一口气带豆豆走10几甚至20圈。“它有时能尿出来，有时完全尿不出。但只要它有一点示意，我就立刻带它出去走，哪怕二十圈之后依然无果，我也就安静带它回家。”
可最后一年，叶迦宁的体力也明显跟不上了。
“这么说吧，提一个30多斤的活物，和提一袋米完全不是一回事。最初还好，它后腿偶尔能点地走两步，多少能省点力。可绝大多数时候，全靠我的两只胳膊发力提着它。”
长期这样提拉，叶迦宁手渐渐出了问题。后来去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手腕长期过度用力提着东西，导致局部组织肿胀，压迫到了正中神经——也就这样落下了腕管综合征。她夜里经常麻醒，根本睡不了一个整觉。
还有睡眠的剥夺。叶迦宁回想起来，最难熬的大概就是最后那一年，尤其是进入2024年之后，豆豆开始夜里频繁醒来，怎么也不肯睡。起初叶迦宁还能熬到半夜12点，带它去平台上遛个20多圈，只要能顺利排尿，回来之后它总算能一觉睡到天亮。
可后来，哪怕这么折腾一遍，豆豆还是会凌晨两三点醒，到了6点，就彻底不睡了，不停哼叫、躁动。叶迦宁只好想尽各种方法安抚它，喂点吃的，再抱它出去转一转，勉强再拖两三个小时。一整夜下来，她几乎合不了眼。
直到今年4月初，叶迦宁自己的身体也终于撑不住了。长期严重睡眠不足，让她的血压升得非常高，甚至开始频繁头晕。
然而，当主人们倾尽心力调整生活、适应宠物的衰老时，另一个更为复杂的挑战已悄然逼近——如何为它们选择正确且有效的医疗。
宠物步入晚年，生病几乎成为必然。《永远的爱犬》中展示了狗狗生命长度的说明：不管小狗的基因如何，选择怎样的喂养方式，在生命的后期，都需要医疗的介入，才能延长生命周期，而年龄越大就意味着机体的问题越复杂，诊断和治疗的难度和成本都随之变大。
医疗也因此成了它们最重要的依靠，却也常常成为无奈与焦虑的来源。
由于国内动物医疗体系整体尚不成熟，专业水平参差不齐，且针对老年宠物的诊疗方案和认知支持往往不够完善，许多主人在这一过程中踩了不少坑。
在医疗上，钱是第一道关口。
很多人会纠结花钱这件事。这并非出于吝啬，而是因为投入与产出往往不成正比——巨额支出可能换来的只是宠物短暂的生命延续，甚至更多痛苦。更现实的是，并非所有主人都具备持续承担高昂医疗费用的经济能力。
即便主人愿意付出百分之百的心力与金钱，也非常信任医生，但仍可能被一句轻描淡写的“老了都这样”所耽误，错失干预良机。
2024年7月，贝贝突然出现四肢无力、精神萎靡等症状。尽管刚做完体检不到一个月，心心立即带它就医，但主治医生仅开具眼药水，对其他症状均归因为“老了都这样”。
半个月后，眼疾未愈，心心转而求助专科医生。一位眼科专家在电话初诊时就怀疑是库欣综合征加剧——一种可快速导致器官衰竭的内分泌疾病。检查结果证实了这一判断，库欣指标已严重超标。
此前7个月里，心心多次要求检查库欣指标，均被主治医生以“只需查皮质醇”搪塞。早在当年春初，贝贝就出现异常症状，但每次就诊都被“17岁了，已经养得很好了”的说法搪塞。
最令她气愤的是，她从不吝啬检查费用，医生建议的项目无论相关与否，她都会给贝贝做，进口仪器、高昂的药物也从不犹豫。但医生引导她关注CT片上无关紧要的微小结节，却对致命的库欣和肿瘤只字不提。
心心的遭遇并非孤例。叶迦宁也倾尽财力、遵从医嘱，却可能依然无法换来一个准确的诊断和有效的治疗，最终只能在遗憾中与爱宠告别。
豆豆从小就不怎么生病，偶尔拉个肚子，去家门口的宠物医院便能解决。直到豆豆快十六岁时——也就是2024年12月底——突然出现频繁排尿的问题。一检查，才发现几乎所有内脏都出现了问题，那是它第一次大病，那位大夫虽然没有强烈推荐在医院消费，却让她上网买各种国外的高级补品，针对心脏、肝脏、肾脏、胰腺、胆囊、小肠……林林总总六七种。叶迦宁一一照办，以为这样就能稳住豆豆的健康。
可到了三月底，豆豆开始疯狂喝水。叶迦宁主动联系大夫想复查，对方却只说：“我们医院已经关了，倒闭了。”还补了一句：“它现在能吃能喝，应该没问题。”
结果进入四月，豆豆突然就不行了：食欲废绝、精神萎靡，整个状态急转直下。
她请了一位医生上门，但对方一上来就开了速尿——而肾衰其实根本不能用这类药。第二天，医生去几公里外的宠物医院拿采血管，上门抽血送检。结果所有指标全部爆表，情况已无法挽回。
直到豆豆离开后，叶迦宁才偶然了解到可以通过AI查询宠物医疗知识——这个她从未想过的途径，成了她追溯过往、解开疑惑的唯一方式。
她才发现，去年那位让她买遍补品的大夫，从没提过最关键的治疗原则：肾衰必须控磷、加强补液、吃处方粮——一句都没有。
这成了她最大的遗憾：若是在去年十二月或是今年三月底就懂得使用AI查询，或许就能及早采取更多有效的措施，豆豆的生命也许就能延长更多。这种后知后觉的顿悟，成了她心中难以释怀的痛。
接受宠物衰老的现实，从来不是一个瞬间，而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我们不愿接受，因为那意味着承认生命有其界限，陪伴终有尽头。而拖延或逃避接受的后果，往往是错过调整照顾方式的最佳时机，甚至因准备不足，反而让它们在晚年承受更多不必要的痛苦。
豆豆今年5月去世了。叶迦宁最近来到了豆豆去世前经常玩的一个公园，她想起来豆豆去世前的几个月，他们也来了这个公园，但他们只在公园停留了短短二十多分钟，叶迦宁就带着豆豆离开了——她实在担心它的体力支撑不住。
在返回找车的路上，她注意到路边有一片茂盛的三叶草坪，嫩绿的叶子生得格外饱满，显得格外可爱。她忍不住把豆豆轻轻抱进草坪中央。豆豆显得非常高兴，趴在那里“哈哈哈”地喘着气笑了一会儿，竟颤巍巍地用四条腿站了起来，努力地往前走了好几步，甚至还挺远。
“原来心情真的能战胜体力啊”，她心想。
她赶紧拍了几张照片，如今翻看才发现，那竟是豆豆最后一次郊游的留念——如此珍贵，又如此令人心酸。
如今叶迦宁常常懊悔，为什么没有更早为豆豆用上瘫痪狗狗的辅助器具。“也许潜意识里，我始终不愿接受它真的瘫痪了这个事实。”如果早一年用上，它的腿或许能维持得更好，他们也能一起去更多地方。
然而，在这条与衰老相伴的漫长旅程上，大家的选择都不尽相同。有人带着后见之明的遗憾回望过去，也有人选择将所有的爱与勇气押注于当下，为换取更有质量的相伴时光而奋力一搏。
十九岁的球球，如今依然安稳地陪伴在小米身边。回望过去，小米越发觉得，当初为它一次次冒险手术的决定，既正确又令人后怕。“就像我们一起做了非常勇敢的选择。”她这样说道。
在球球十七岁那年的四月，小米发现他突然不爱吃饭了。他们四处查找原因，最终怀疑可能是牙痛引起的。于是他们决定带他去治疗牙齿，把松动该拔的牙都拔掉。
第一次拔牙手术总算有惊无险地顺利结束，可没多久，球球的白内障问题又接踵而至。他的视力衰退得极快：上个月还能勉强避开障碍，下个月就已经分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了。
小米是学眼科的，她更加难以接受小狗因视力问题陷入这样的困境。她跑遍了上海，四处寻医，希望能为它做白内障手术。可几乎所有医生都劝她：“你的小狗已经十七岁了，这个年纪再做手术，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不如就保持现状，也许它还能活到十九甚至二十岁。”
“就算活到二十岁，球球也要一直在黑暗中度过吗？”她甚至感觉，球球的求生意志正在消逝，它变得非常低落，不愿意吃饭，也常常因为突然找不到人而显得惶惑不安。它不再愿意走路，不论白天黑夜，只是静静地待在原地，仿佛失去了最后一点探索世界的勇气。
“哪怕只能重见光明两天，我也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这个念头支撑着她。
幸运的是，那次白内障手术顺利完成，也没有出现术后并发症。可它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真正好转，一直眯着，不见改善。
院长怀疑是口腔内的细菌上行感染影响了眼睛。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进行全口拔牙。牙齿的炎症不仅会影响眼睛，还可能随着血液感染心脏和肾脏，这个问题迟早都要面对。
看到球球当时的生化指标还算稳定，体检结果也还不错，小米最终决定再搏一次。2023年9月4日，球球接受了全口拔牙手术。
然而，竭尽所能地干预并非唯一的答案。在衰老这个必然命题面前，另一种智慧是学会分辨，什么是值得争取的，而什么又是一种需要避免的负担。
心心在陪伴贝贝度过衰老期的过程中，则走过了一条从抗拒到接受的心路历程。
起初，她带贝贝尝试各种理疗，如针灸和烤灯，希望能缓解它的不适。但很快她发现，贝贝其实并不喜欢这些外来的干预，任何陌生的触碰都会让它感到不安。
她能清楚地从贝贝的反应中看出它的抗拒：“比如一把理疗烤灯放在它身上，它觉得热，就会下意识躲开；理疗仪刚套上脖子，它就挣扎着要走……这些都是它不喜欢的表现。”
她越来越意识到，有些看似“有帮助”的手段，对贝贝而言，反而是一种负担。
在陪伴贝贝衰老的过程中，心心翻阅了许多书籍。起初，她只是想学习如何更好地照顾它，后来终于认清现实：衰老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自然过程。
照护教会她“谦卑”二字。无论她在其他领域多么能干，无论她多么努力地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不如意的事情依然会发生，且往往超出她的掌控。
她逐渐学会接受：这个世界从不屈从于任何人的意志，人只能学会与之共处。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尽量让贝贝舒服一些。
在情感上，人们往往难以割舍这些陪伴已久的动物。它们不仅是宠物，更是家人、是无声的知己，是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最温暖的存在。
当面对它们生命的最后阶段时，那份不舍格外沉重。面对是否该为它选择安乐的决定，许多主人都会陷入深深的挣扎。它的生命，或许早已失去了基本的质量——像球球这样能坚持到高龄的小狗，终究是少数。
更多人面对的，是那些正在经历病痛折磨的狗狗。它们或许不再奔跑，不能自主进食，甚至因瘫痪或慢性疼痛而日夜不安。生命质量急剧下滑，而主人也在疲惫、经济压力和情感不舍中不断挣扎——是否选择安乐，不再是一个遥远的话题，而成了现实中最艰难的抉择。
雯雯是浙江温州人，出生于1998年，她的狗狗花花今年16岁了。
回想起花花十三岁摘除一只眼睛的时候，她本以为那就是它衰老的开始了。“我当时想，它接下来肯定会生病，如果真到那一天，我就不治了——毕竟年纪太大，也该放手让它安心走了。”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衰老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降临。
花花是一只失明、耳聋又伴有认知障碍的老年犬。“它常常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脑子退化了，它比我们想象中更茫然。那种状态，其实挺绝望的。”
看着花花如今的样子，雯雯心里总是忍不住一阵酸楚。
她把花花从小带大，它曾经的模样，她比谁都清楚——“它以前跑得可快了，比电动车还快，精力永远都用不完。”可如今却老成这副模样，她觉得，衰老真的是一件太残忍的事。
有时候她会想，这样的活着，对花花来说还有意义吗？它既无法表达，也逐渐失去了感知，甚至陷入了痴呆和黑暗之中。“我觉得它特别无助，好像只是在硬撑着……有时候甚至觉得，它是不是在等死。”
这个念头反复出现，她也曾认真考虑过，是否该送它去安乐——“也许那样，对它反而是一种解脱。”
但也不是所有时刻都令人绝望。花花在睡觉时似乎就很安稳，虽然夜里总会咳醒几次，但总能很快再度沉入睡眠。“它最舒服的时候，大概就是在梦里——也许在梦里，它依然能听见、能看见，甚至还会轻轻发出几声梦话。”
当照顾的压力达到极限，当疲惫侵蚀了最后一丝耐心，"安乐"这个词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与其说是选择，不如说是一种被现实压垮后的无奈喘息。
培培是狗狗哈利在15岁时患上了库欣综合症。
出门遛它，哈利常常根本尿不出来；可一回到家躺下，却会不受控制地一直流
尿，尿布一会儿就湿透了。培培就得不停地为它换尿布、擦窝，日复一日。
她的耐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大概就是从带它出门、它却怎么也尿不出来开始的。
“我常常会对它发脾气，站在外面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每天除了照顾你，什么都做不了，我真的好累，好烦。’”
“甚至有时候……我会想到安乐。有一段日子，它遛完就是不回家，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特别倔强。那时我就感觉，它可能已经开始有认知障碍了，像老年痴呆一样。”
豆豆闹夜太严重了，叶迦宁也有一次说气话，“不行安乐了吧”。她的妈妈说：“那也要把你做的好吃的吃完再说啊！”叶迦宁不舍得安乐，只能自己苦熬。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因为没有办法替宠物做决定。每一个主人都只能在无尽的爱、责任、愧疚与疲惫中，寻找那个不可能完美的答案。
2024年12月26日，17岁的小狗贝贝走了。
坦白说，在贝贝还在世、尚未被巨大的生命焦虑笼罩时，心心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可自从它生病，那种对疾病和死亡的恐惧逐渐笼罩下来，她就很难顾及自己了——包括在它离开后的这段日子。
她很清楚，这种感受与家人、爱人或子女离世所带来的哀伤本质相同，都是一种巨大而真实的哀伤。她知道，这是一个必须经历的过程，无人可绕行。
“当前我还处于与这份哀伤共存的阶段”，她轻声说道，“我只能尽量善待自己。可每当‘哀伤发作的时候……”
在与贝贝共度的十七年时光中，对心心来说，她不仅是一位忠诚的伙伴，更是一位无声的心灵导师。
贝贝用她的一生示范了什么是无条件的陪伴与接纳：不评判、不索取，只是安静地存在，温暖地注视。在这种纯粹的爱的氛围中，心心逐渐学会放下苛责与焦虑，开始像贝贝对待她那样对待自己——宽容、耐心，且充满善意。
球球是小米从小学起就养在身边的伙伴。它见证了她迄今为止所有重要的人生节点，甚至比许多亲人更像一位始终陪伴的朋友与家人。
在球球十五岁之前，几乎都是它在承接她的坏情绪。小米的父母从小对她要求严格，每次考试考得不好，她都会挨骂，而那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球球默默流泪。“我的眼泪一次次滴在它的毛发上……那样的场景，不知重复过多少回。”
这种与宠物之间超越言语的深刻联结，让失去变得格外难以承受。而当这样的告别最终来临，每位主人都需要找到自己的方式继续前行。
豆豆今年年中去世了。叶伽宁看到有人建议写日记来纪念，觉得这个方法很好。她和豆豆在一起那么久，有太多回忆，她怕忘了，所以决定趁还记得的时候多写一点。以后拿出来看看，每次写的时候，都感觉豆豆还在身边。
在贝贝离开后，心心试图从书中寻找一些安慰。她看了一些国外关于动物离世的演讲和访谈，其中提到“失去动物可能比失去一位亲人更令人受打击”——这一点让她深有共鸣。
然而，她也发现，几乎没有一本书专门探讨人类在失去伴侣动物后的创伤反应。即便是在国内，关于“丧亲之痛”的研究也寥寥无几，直到近两年才出现相关书籍，而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人公开谈论该如何面对这种难以言说的悲痛。
她也尝试去阅读那些讲述失去父母、子女或挚爱的书，希望从中找到一些情感的共通之处。“确实有一部分能让我感同身受，可大多数情绪仍然与我的体验不同。”
但贝贝似乎不允许自己的姐姐一直沉浸在悲痛里。
今年七月，心心在街上捡到的一只小黄狗。这只小狗总让她恍惚觉得特别像贝贝——尤其是五官的分布，甚至连头围都正好能戴上贝贝夏天用的遮阳帽。
有天晚上，她刷视频时偶然看到一个占卜内容，主题是：“如果有一次告别的机会，离开的生命想对你说什么？”她下意识选了张牌，结果解读出来的信息仿佛直指贝贝可能对她说的话：“朝春天走去，别烂在过去和梦里。”
贝贝离开后，春天悄然来临。天气转暖，阳光很好，桃花都开了。心心依然很想贝贝，想和它一起晒这一刻的太阳，摸摸它，抱抱它。她仿佛还能听见自己往常的唠叨：“贝贝宝宝，春天来了，你该自己掉毛了哦，等热了再掉就来不及啦。”
但她心里明白，这是贝贝还给她的时间，她不该辜负这份馈赠。
他们一起度过了18个春天，而从这个春天开始，她要自己带着过往所有的快乐与温暖，继续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