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城市工作会议重新定义，“高质量城市更新”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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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1/6图片工作室

对于城市发展而言，今年最重要的事件，莫过于时隔十年再度召开的中央城市工作会议。

会议明确传递了两个关键变化——「我国城镇化正从快速增长期转向稳定发展期，城市发展正从大规模增量扩张阶段转向存量提质增效为主的阶段。」在部署城市工作的五个转变中，「集约高效」被置于突出位置。

这一战略转向背后，是深刻的现实依据。从数据上看，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已达67%，即将迈入70%的发展成熟阶段。同时，我国人口已连续3年出现负增长，至2024年底，全国337个地级及以上城市中，已有167个城市常住人口萎缩。

这意味着，人口向大城市涌入的速度将显著放缓，许多城市过去赖以生存的「以地谋发展」模式已难以为继。城市「摊大饼」式野蛮生长的阶段已然终结。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会议将「城市更新」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将其视为建设中国特色城市现代化新路子的重要抓手，特别是成为了工作任务「着力建设富有活力的创新城市」的核心之一。

显然，今天的城市更新，已远非十年前「棚户区改造」的单一概念。它被重新定义为城市在存量发展阶段提升质量与效益的关键手段，是激发城市创新活力的核心引擎。

可以说，城市更新将成为未来城市发展的「新常态」，也将是驱动经济增长的「新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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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大城市还是小城市，

城市更新已成为发展的标准动作

7月末的政治局会议再次确认了这一方向，强调要落实好中央城市工作会议精神，并首次在相关议题中未直接提及房地产，而是突出「高质量开展城市更新」。

会议还强调：「积极稳妥化解地方政府债务风险，严禁新增隐性债务，有力有序有效推进地方融资平台出清」。

这标志着一个重要转折：城市更新的视野，必须超越「三改一通」（城中村、危旧房、老旧厂区改造和打通断头路），摆脱单纯依靠「拆了建、建了卖」的投资拉动思维。

城市必须站在国家整体发展战略高度，从城市未来5到10年的发展视角，重新审视城市更新这一强大工具。

那么，新的国家发展需求究竟指向何方？城市更新又该如何响应？

01

新需求下的城市更新：主抓制造业与服务业

当前，我国正面临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迫切需求，这为城市更新指明了核心方向。

1. 外部需求：

强化制造业，夯实「战略韧性」

全球经济增长乏力，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地缘政治冲突加剧，对我国出口贸易构成了持续挑战。贸易摩擦，特别是中美摩擦，正逐步升级为「卡脖子」技术与产业链的全面比拼。

7月，英国国际战略研究所的报告《从国家安全到战略杠杆》指出，随着中美两国将出口管制从国家安全工具演变为战略杠杆，最终的胜负将取决于谁拥有更强的「战略韧性」——即谁能更快地建设产业链、更优地协同合作、更早地适应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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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关税引发的贸易战，使得其他国家，特别是中国

尝试与美国以外的国家建立更紧密的贸易关系

（来源：图虫创意）

这种「战略韧性」的核心，正是制造业。

我国自2015年提出《中国制造2025》战略以来，制造业已实现从规模扩张到质量提升的转型。

至2022年，中国制造业增加值占全球比重已达三成，是美国的两倍以上。在新能源汽车、光伏组件、工业机器人等220多种产品的产量上，我们位居全球第一。

在二十大报告、2024年及2025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加快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始终被列为首要任务，反复强调要将经济发展的着力点放在实体经济上，做大做强先进制造业，加快建设「制造强国」。

也就是说，无论未来城市如何演变，强大的制造业（及其相关的生产性服务业）都是不可动摇的刚性需求。它不仅决定着一座城市的根本竞争力，更是高质量城市更新必须紧紧抓住的核心抓手。

2. 内部需求：

激活服务业，释放内需潜力

与此同时，内需不足已成为制约国内大循环的关键瓶颈。

世界银行数据显示，2023年全球居民消费支出占GDP的比重平均为56.5%，而我国仅为39.6%。2024年，最终消费支出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为44.5%，是近17年来的较低水平（除2020年外）。提振内需、促进消费已成为近几年的经济工作重心。

为此，国家层面政策频出。国务院印发《推动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行动方案》，以「两新」政策刺激消费、推动产业升级。

政府工作报告提出，拟连续几年发行超长期特别国债，专项用于「两重」（国家重大战略实施、重点领域安全能力建设），直接拉动有效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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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重大战略建设实施，成为拉动内需的重要方式

（来源：图虫创意）

然而，要构建长期、可持续的消费增长，关键在于服务消费。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余永定曾指出，中美消费能力的巨大差距，根源不在于商品消费，而在于服务消费。数据显示，美国服务消费占总消费比重高达69%，而我国2024年仅为44.5%，增长潜力巨大。

因此，对于城市而言，无论是融入国际大循环，还是在内循环中占据关键地位，都必须坚持制造业和服务业「两手抓、两手硬」。这，也必须成为城市更新的核心使命——用「高质量城市更新」驱动「制造+服务」双轮发展。

7月末，住建部发布了《城市更新规划编制导则》，旨在指导各地高质量制定和实施城市更新专项规划。

但通过上述分析，我们不难发现，未来的城市更新绝不仅仅是空间的新旧更替问题。它将深度承载着城市经济转型、人口吸纳、产业升级和竞争力提升等多重使命。正如我们一直强调的——城市更新绝不是换「壳」，而是换「瓤」。

那么，面向制造业和服务业的高质量城市更新，具体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02

制造业回归都市：城市更新的三种核心路径

2025年上半年城市GDP30强榜单出炉，城市格局迎来「大洗牌」。

其中，南通从第23位跃升至第18位，烟台以6.4%的增速领跑30强。两者成功的共同秘诀，无一例外是「强工业」的拉动——南通上半年规上工业增加值增长7.8%，高技术制造业增加值增长13.2%；烟台同期规上工业增加值增速更是高达13.4%。

这与一些欧美发达国家走过的弯路形成鲜明对比。在过去几十年的「去工业化」浪潮中，它们逐渐拆解了自身雄厚的制造业产业链，最终导致产业空心化，动摇了经济根基。例如，英国制造业占GDP比重从1970年代的28%持续下滑至2023年的8.28%。

意识到过度「去工业化」的危害后，近年来「制造业回归都市」已成为发达国家城市发展的新趋势。

从纽约保护和鼓励工业发展的「工业商务区」（IBZ）计划，到欧盟倡导将生产制造与城市功能混合的「生产型城市」理念，再到《伦敦规划2021》提出的「工业建筑面积零减量」策略，都在探索让制造业重返城市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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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的战略工业保留区，是欧洲最大的城市工业区

我国始终将制造业作为立城之本。北京「十四五」规划提出，要将制造业占GDP比重回升至13%以上；上海则目标到2025年，制造业占比达到25%以上。

请注意，「制造业回归都市」并非要借助城市更新在市区大拆大建、另起炉灶建园区，更不是简单地淘汰「落后产能」然后「腾笼换鸟」。它要求城市根据自身的产业特色与发展阶段，因地制宜、精准施策地展开更新。

以下三种模式，为我们揭示了城市更新如何实现这一目标。

1. 路径一：传统制造就地升级——

「灯塔工厂」的新生

「灯塔工厂」*被誉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领路者，代表着一个国家最先进的制造业水平，全球「灯塔工厂」网络中，中国以绝对优势领先——

至2024年，全球灯塔工厂总数为189家，其中中国工厂数量达到82家，占比为43.4%，居全球第一位（第二名德国32家、第三名美国24家）。位于合肥的联宝工厂，1个小时之内，能调度2000万件物料，高峰每天完成20万台的生产任务，其中80%属于定制订单。

*灯塔工厂：在智能制造、数字化等方面，达到世界领先水平的工厂。

这些工厂大多位于新开发区，以高精尖制造为主，似乎与老城区的传统产业无缘。但事实并非如此。位于青岛老城区的青岛啤酒厂，用实践打破了这一刻板印象。

这座拥有121年历史的工厂，在2021年成功入选全球「灯塔工厂」网络后，于2024年10月再次晋级，成为全球首家食品饮料行业的「可持续灯塔工厂」。它的转型，正是「城市更新+科技赋能」的典范。

作为青岛早期工业中心，该区域面临着基础设施陈旧、生产效率低下、能耗过高以及历史建筑保护限制扩建等多重困境。同时，消费者对个性化、小批量产品的需求，也对传统的大规模生产模式构成了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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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老城区改造前的青岛啤酒厂

（来源：网络开放平台）

青岛啤酒没有选择搬迁，而是以城市更新为契机，推动了一场深刻的内部革命——

▍数字化赋能，经验变算法

青岛啤酒最大的创新，是将酿酒老师傅的宝贵经验，如对温度、压力的感知，转化为可分析、可优化的「数字语言」。通过工业物联网和大数据模型，打造了一套柔性制造体系。

目前已建成覆盖12个应用场景的7大智能管理系统，客户订单的交付时间和新产品开发时间降低了50%，能够支持单日20次以上的品种快速转换，完美满足了小批量、定制化的市场需求。

▍空间集约化，智能升级

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工厂通过建设12层楼高的智能立体仓库，极大提升了空间利用率。AGV自动送料小车和智能叉车系统，将成品入库、码垛、装车等流程高度自动化，装车时间从数小时缩短至20分钟，显著提升了物流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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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后的青岛啤酒厂

（来源：图虫创意）

▍循环经济，变废为宝

工厂通过算法优化热能回收系统，每年节约大量蒸汽。更具开创性的是，它首创了「啤酒高浓废水与市政污水协同处理」技术，将生产废水作为市政污水处理厂的有益「碳源」补充，不仅解决了自身排污难题，还帮助城市降低了污水处理成本。

这一举措使工厂的碳排放密度在三年内降低了62%，也缓和了生产活动与周边居民生活的矛盾。

▍工业旅游，厂区变景区

登州路工厂与毗邻的青岛啤酒博物馆、啤酒街进行联动改造，通过植入文化体验、升级商业业态，打造了一个「商、旅、文」深度融合的特色街区。这不仅为工厂转型创造了良好的外部环境，也成为青岛最具吸引力的城市名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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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啤酒博物馆

（来源：图虫创意）

也就是说，老城区传统产业的升级，并非只有「腾笼换鸟」一条路。通过将城市更新、科技赋能、绿色转型、文化融合系统性地结合，传统制造业完全可以在保留历史底蕴的同时，实现脱胎换骨般的高质量发展。

2. 路径二：落后产能区转型——

「创新街区」的重塑

当然，并非所有城市都拥有青岛啤酒这样的龙头企业。更多城市的工业区散落着大量小微制造企业。在市场竞争和市区高昂成本的双重挤压下，这些企业即便对城市至关重要（尤其是就业），也难逃被淘汰的命运。

一些城市的做法是，借助城市更新将这些濒临消失的企业重新聚集起来，通过共享资源、激发协作，形成新的规模优势，最终转型为「创新街区」。

荷兰鹿特丹创客区，通过港区更新为企业提供共享办公、共享实验室和共享加工设施，成功吸引了大量传统制造企业留下，并从中培育出3D打印、无人驾驶等新一代制造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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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港区的鹿特丹创客区及共享厂区

（来源：Rotterdam Makers）

这一模式应用得最成熟的，当数日本东京的大田区。

大田区曾是日本「町工厂」（作坊式的制造企业，多在9人以下）的代名词。在1983年的鼎盛时期，这里聚集了超过9100家町工厂。

这种高密度的产业生态，赋予了大田区惊人的协作能力——「一张图纸早上飞出去，第二天就能变成实物飞回来」，使其成为日本首屈一指的「制造业街区」。

然而，随着日本经济泡沫破灭、产业外迁和人口老龄化，町工厂开始大量倒闭。到2014年，数量已锐减至不足3500家。更严重的是，随着城市化进程，新迁入的居民对工厂的噪音、物流等问题愈发不满，迫使更多町工厂外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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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田区町工厂

（来源：大田观光协会）

面对产业网络的瓦解，大田区不能坐视不管，它选择用城市更新的方式，重塑产业聚集，激活制造网络：

▍用更新重塑产业聚集区

大田区并未大拆大建，而是充分挖掘区域内的「灰色空间」。

例如，他们将大森町站和梅屋敷站之间的高架铁路下方空间，改造为低噪音、低污染的精密加工制造业综合区。这里不仅是协作生产区，还设置了交流、体验和休闲功能，旨在让新居民走进工厂，重新理解制造业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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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梅森站台周边的町工厂，

搬到了成本更低、不扰民的高架桥下

（来源：京急急行）

同时，将噪音较大的金属加工、锻造类工厂，引导性地聚集到曾为机场配套区的「京滨岛」，形成新的产业集群，就近服务羽田机场的飞机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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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岛的金属加工、锻造聚集区

▍激活网络并提升附加值

重新聚集只是第一步。大田区的町工厂网络，在成本和规模上无法与大型工厂竞争。于是，他们将目光瞄准了制作难度高、小批量、高溢价的原型机制造。

最著名的案例是，为日本冬奥会代表队研制有舵雪橇测试车，大田区的30家企业通力合作，在短短10天内就完成了所有定制化部件的制造。

此外，大田区还与高校合作设立研发机构，为中小企业提供产品试验服务，并帮助它们向医疗、航空航天等新赛道进行技术迁移，从而在价值链上不断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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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田区新产业创造支援设施，

不只提供研发，还有配套居住功能

（来源：网络开放平台）

大田区的经验表明，对于那些以中小企业为基础的传统工业区，城市更新的核心任务是「重组网络」和「提升价值」。通过精准的空间规划和深度的产业服务，完全可以将被市场淘汰的「落后产能」，转型为高附加值的产业网络。

3. 路径三：产业空间向上延伸——

「工业上楼」的精进

对于许多土地资源极度稀缺的大城市而言，高昂的用地成本是制约制造业发展的最大瓶颈。「工业上楼」，即建设高容积率的「摩天工厂」，成为必然趋势。

然而，「工业上楼」并非简单的把工厂搬进高楼。由于垂直化生产对制造工序、空间层高、楼层荷载和垂直物流提出了极高要求，同时这也会大幅增加更新建设的成本，因此只有特定类型的产业适合「上楼」。

深圳在2022年启动「工业上楼」计划，明确优先保障新一代信息技术、高端装备制造等产业需求，并规定了厂房首层层高、标准层荷载等硬性指标。上海2023年的相关政策也明确，重点支持轻生产、低噪音、环保型的企业（如电子信息、生物医药）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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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亦庄「工业上楼」的细胞治疗研发中试基地

简而言之，只有高附加值、高技术密度的高端制造业才适合「上楼」。「工业上楼」更适合已经进入先进制造阶段的城市，并且需要根据入驻产业的实际需求，进行「定制化」的更新改造，以形成产业集群。

东莞松山湖的「松湖智谷」产业园便是一个绝佳案例。

东莞松山湖围绕华为，早已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高端制造产业集群。随着土地指标日益收紧，2019年东莞市提出要「拓展与优化城市发展空间」，「工业上楼」应运而生。

松湖智谷的建设过程，本身就是一个不断迭代的「更新」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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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湖智谷

▍标准迭代

园区A区最初按照传统标准建造（首层层高6米，楼上4.5米）。但在企业入驻后，反馈许多先进设备和生产线，因管道铺设等问题，这一高度并不够用。

因此，在后期的工业大厦建设中，园区将首层层高增加到8米，2-5层增加至6米，并对楼层立柱进行加固，大幅提高了承重能力，以适应更高端的生产需求。

▍攻克物流

垂直运输是「工业上楼」的头号难题。为解决重型设备的搬运问题，松湖智谷每栋大厦都配备了多台大载重货梯，并精心设计了吊装平台、卸货平台、大型货物中转平台和物流中转仓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垂直物流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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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层中间大型缺口处为货物吊装平台

▍构建生态

由于能够「上楼」的都是先进制造业企业，「工业上楼」本身就起到了产业筛选和结构优化的作用。截至2025年6月，松湖智谷已签约企业超600家，很多是华为、小米等头部品牌的供应商。

园区内已形成以智能制造装备、高端电子信息为主导的产业体系，真正构建起一个「你的上下游，就在我的上下楼；最远，不超过隔壁那栋楼」的高效产业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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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湖智谷「工业上楼」企业

总之，「工业上楼」不仅是物理空间的向上拓展，更是一场深刻的产业升级倒逼机制。通过高标准的硬件设计和完善的生态服务，城市更新可以为寸土寸金的核心区域，打造出极具竞争力的高端制造业集群。

03

服务业赋能城市：生产与生活双轮驱动

《大国产业结构》一书的研究表明，随着经济发展，制造业会越来越强，但其占GDP的比重会趋于下降，而服务业的比重则会持续提高。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2年后，我国服务业增加值占GDP比重从45.5%跃升至2023年的54.6%，已成为经济增长的主引擎。过去五年，我国服务业就业净增5401万人，而第二产业则减少了826万，这一增一减清晰地指明了未来的方向。

需要强调的是，我国的服务业占比越来越高，并不是说制造业衰落了，而是制造业中的服务业，像研发、设计、金融、运输等环节的发展规模在提升，并对制造业进行了再次赋能。

可以说，制造业生产率的提高严重依赖于生产性服务业，城市的生产性服务业越发达，其在GDP和就业中所占的比重就会越高。而生活性服务业则是促进消费的核心，人们在收入水平提高以后，对于服务消费的需求就会越来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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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发、中试，

已成为制造业升级不可或缺的服务环节

（来源：图虫创意）

2013-2023年，全国居民服务型消费支出年均增速达7.91%，远超商品消费的5.7%。

与制造业不同，服务业具有更强的「不可贸易性」，其生产与消费高度依赖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交流频率。

因此，在人口密度越高的区域，服务业的交易成本会越低，更有利于需求提升和创新。中心城区，凭借其天然的人口密度优势，正是发展服务业的沃土，也是城市更新的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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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费高度依赖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互动

城市更新要更好地融合服务业，必须从「生产性」和「生活性」两个维度，实现对城市功能的全面赋能。

1. 助推生产性服务业：

为城市赢得未来

未来的强国竞争，是科技的竞争、是未来产业的竞争。城市能否在这场竞争中胜出，不仅取决于其制造能力，更取决于其生产性服务业的创新赋能水平。

例如，美国信息技术与创新基金会（ITIF）的报告《采取行动的时刻：加强美国机器人产业的政策》认为，机器人技术有望成为未来25年最重要的技术之一，但美国在机器人的使用和制造两方面都明显落后中国——

2023年中国制造业机器人使用密度为470台/万人，美国为295台/万人，中国将在2026年超越韩国成为全球机器人使用密度最高的国家。美国需要加大政策力度，赢得和中国的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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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HRI实验室的机器人共享设备

（来源：MassRobotics）

美国正积极应对其在机器人产业落后于中国的局面。

作为美国机器人产业的代表，波士顿通过设立无人驾驶测试区、创立全球首个机器人非营利性创新中心MassRobotics、举办机器人赛事活动等一系列服务业举措，培育了超过400家相关企业，持续巩固其产业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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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士顿吸引大众参与的机器人巡游活动

（来源：网络开放平台）

事实上，波士顿是极善于抓住新产业浪潮，并借助「城市更新+生产性服务业」组合拳，在历次科技变革中保持领先地位的城市。

▍两次转型，一次教训

上世纪70年代，波士顿依托计算机产业，在城郊的128号公路沿线形成了繁荣的IT产业带。但其「各自为战」、硬件为王的封闭模式，在开放式的个人电脑和互联网浪潮中迅速掉队，导致128公路沿线产业空心化，有11万个岗位消失，大量园区闲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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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号公路沿线的园区

与此同时，波士顿中心城区也因产业和人口外迁而衰败。为了重振中心区，波士顿启动了大规模的城市更新，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大开挖」（Big Dig）工程。

它将穿城而过的高速公路埋入地下，为城市带来1.7公里长的绿廊，以将CBD规模扩大至老港区，形成一个庞大的金融服务中心。

波士顿还在老城区（波士顿西区）「大拆大建」，打造了以新市政府为核心的企业总部聚集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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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士顿大开挖项目

然而，这一轮更新的效果并不理想，商务办公需求远不足以支撑巨大的空间体量，城市空心化问题依然严峻。2015年，波士顿重建局正式向市民道歉，承认波士顿西区更新失败，并着手新一轮的更新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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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士顿西区

▍精准切入，三步复兴

痛定思痛后，波士顿将目光投向了新兴的生命科学领域，并以此为契机，开启了由生产性服务业主导的全面复兴。

第一步：更新核心区，打造创新引擎。

波士顿以麻省理工学院（MIT）为科研核心，对肯德尔广场进行城市更新。MIT在此组建了80多个创新创业组织，并与政府联手实施工业联络计划，形成一个由学校、政府、企业组成的合作生态网。该计划连接着超过1,700家企业，平均每年会有600个合作项目接洽。

例如，MIT媒体实验室的「分子机器」项目，吸引了大量药企资助，通过跨学科协作解决新药研发难题。这一定位迅速见效，肯德尔广场吸引了全球TOP20生物医药公司中的18家在此设立机构，被称为「全球最具创新性1平方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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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后的肯德尔广场成为创新中心

第二步：需求外溢，盘活存量资产。

研发环节的爆发，催生了对海量专业实验室空间的旺盛需求。到2018年底，整个波士顿地区共有超过280万㎡的实验室空间，到2024年，波士顿还需要新建近190万㎡的实验室空间。

这为波士顿中心城区大量空置的写字楼提供了转型良机，还带动了与生命科学相关的法律、金融、专利等服务业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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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空间的旺盛需求，

给了众多空置写字楼转型的机遇

第三步：产业联动，重振制造基地。

随着实验室建设的推进，对实验设备、医疗器械等精密仪器的需求也进入爆发期。这股强大的需求，恰好传导至曾经衰落的128号公路甚至更外围的495号州际公路沿线空置的园区。

德国卡尔蔡司、日本电子等国际精密仪器巨头纷纷入驻，更让赛默飞这样的本土科学仪器制造商，从一家传统企业成长为世界500强。

波士顿的复兴之路，堪称生产性服务业驱动城市更新的教科书。它以生命科学研发服务为精准切口，以核心区的城市更新为载体，成功盘活了从中心城区到外围郊区的全部存量资产，构建起「研发在市区、制造在郊区」的产业生态。

这一「服务业引领、制造业跟进、全域空间协同」的模式，对我国众多创新城市的建设，具有借鉴价值。

2. 激活生活性服务业：

创造在地消费需求

与生产性服务业不同，生活性服务业（文化、旅游、商业、餐饮等）直接面向大众，是提振消费、提升城市活力最直接的方式。对于城市更新而言，意味着必须面向不同人群的需求，进行「定制化」的场景营造，而非千篇一律的复制粘贴。

日本在「都市再生」战略中，就以「町」（小范围街区）为单位，通过深挖本地特色，打造了主打精致生活的自由之丘、以工业文化为特色的惠比寿、突出二次元文化的吉祥寺等一系列极具吸引力的消费目的地，共同构筑了东京的多元与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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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精致生活为特色的自由之丘

当然，人们的需求太多元了，究竟应该抓住哪些需求呢？在众多需求中，随着物质生活的富足，文化需求正日益成为大众的「刚需」。我们就以文化为切入点，看看生活性服务业如何与城市更新完美结合。

▍工业老城利物浦的「文化营城」

利物浦，曾是英国工业革命的中心和「欧洲的纽约」。但随着制造业大转移，它一度沦为英国失业率最高的城市之一，1971年至1981年人口流失10万。1980年代，利物浦也曾尝试通过滨水区更新来重振城市，但收效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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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物浦中心城区更新

转折点出现在2000年。利物浦制定了「文化立市」的长期战略，并全力竞选「欧洲文化之都」。2008年，利物浦成功当选，当年举办的350多项文化活动吸引了近1500万游客，直接创造了8亿英镑的经济效益。

此后，利物浦的经济开始起飞，到2023年，游客总数激增至6029万人次，文旅收入高达62.5亿英镑。可以说，利物浦是以文化为抓手，以城市更新为载体，以服务业为动能，实现了转型升级。

▍文化为媒，服务业升级

利物浦的成功，在于它将文化要素与服务业、制造业深度融合。

文化服务业衍生：利物浦借助文化之都的建设，大力提升自身的服务业发展。利物浦围绕其文化资产（如海事、音乐），提炼出文化要素与服务业结合。

如围绕「披头士音乐」和「海洋文化」两大IP，开发出「魔幻传奇巴士游」、各类主题博物馆和文化活动，并持续举办高规格的音乐节、体育赛事和文化演出，将无形的文化转化为可体验、可消费的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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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雕塑展

制造业联动：这些文化活动背后，离不开本地制造业的支撑。

从为活动提供布景设计和安装的「利物浦舞台工坊」，到推动制造商采用3D打印等数字技术参与文创产品制造的「Made Smarter」计划，利物浦成功地让文化产业为本地传统制造业找到了新的增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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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物浦制造业联动方式，

被伦敦称之为文化创意产业链

获得文化之都的称号后，利物浦被组委会认定为「通过文化立市，推动城市复兴的代表」，超过90%的游客是因利物浦的文化氛围而来。

▍空间更新，重塑消费中心

以上文化服务，需要空间的承载，这就需要中心城区的城市更新了。

前面提到1980年代开始，利物浦已进行过老城更新，阿尔伯特码头与绳索区，已有良好的基础，利物浦计划通过完善他们的服务业功能，把这里变成城市的「文化形象展示区」，并吸引社会资本参与更新。

港区更新，承载文化服务：

利物浦对阿尔伯特码头进行再更新，形成了由海事博物馆、泰特美术馆、披头士博物馆组成的文化集群。

同时，对周边的邮轮码头、历史建筑群进行修复和业态植入，并在废弃码头区建设了体育场和展览中心，区域具备了文旅、会展、赛事等服务功能，将整个港区打造成了一个永不落幕的「文化主题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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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更新后的阿尔伯特码头

阿尔伯特码头一街之隔的绳索区则转型文创街区。利物浦引入艺术与创意技术基金会（FACT）等文创孵化机构，大力发展创意产业。在竞选文化之都的过程中，绳索区有大量的文创企业入驻，并与城市文化产业紧密绑定。

老城更新，激活城市消费：

港区人气的飙升，带动了老城传统商圈的复苏，吸引了大量社会资本涌入。

其中，耗资10亿英镑的「利物浦一号」项目，通过对天堂街区域进行整体更新，集商业、办公、公园于一体，成功将利物浦打造成英国顶级的购物目的地之一，并在2009年进入全英消费者最喜爱的购物地前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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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商圈的更新，激发出城市消费活力

利物浦展示了「文化+更新」的强大威力。它不仅能带动服务业的短期繁荣，更能通过构建持久的文化基础设施、产业协作，为城市注入可持续的发展动力。

04

从换「壳」到换「瓤」，城市更新的高质量发展

看到这里，大家对「高质量城市更新」的内涵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它不再是过去那种推倒重来、追求表面焕然一新的「换壳」式改造，而是一场深入城市内核、重塑产业结构与发展动能的「换瓤」式革新。

中央城市工作会议也为我们指明了方向——在城市发展进入存量提质增效的新阶段，城市更新必须与城市的核心发展战略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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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西区借助戏剧产业+城市更新，

成为文化消费中心

这意味着：

★ 更新必须服务于产业。无论是通过就地升级、重新集聚还是垂直拓展来赋能制造业，还是通过营造创新生态和消费场景来发展服务业，城市更新的根本目的，在于为城市构建一个更具韧性、更富竞争力的现代化产业体系。

★ 更新必须因城施策。每个城市都有其独特的资源禀赋和发展阶段。是像青岛一样对存量优势产业进行数字化升级，还是像大田区一样为中小企业重塑协作网络，抑或是像东莞一样为先进制造探索垂直空间，都必须从自身实际出发，绝不能盲目跟风、一刀切。

★ 更新必须系统整合。正如波士顿和利物浦的案例所示，成功的城市更新是一个系统工程。它需要将空间改造、产业培育、政策引导、资本运作、企业参与融为一体，实现生产、生活、生态的全面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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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埃因霍温老厂区Strijp-S，

借助生产性服务业+城市更新，再次成为创新中心

（来源：网络开放平台）

总而言之，新时代的城市更新，是一套关乎城市未来的「组合拳」。它要求我们彻底告别对土地财政的路径依赖，将目光真正聚焦于如何提升城市的「内核」——即产业的活力、创新的能力和消费的动力。

只有深刻理解并践行这一转变，我们的城市才能在新的发展周期中，真正实现集约高效、富有活力的可持续发展，最终建成人民向往的美好家园。这，或许就是中央城市工作会议为我们「重新定义」的城市更新的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