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避免进入“两伊战争袭城战”式样的消耗战成为关键难题

预防性降级行动新概念支撑以色列对伊朗军事行动总体设计,如何避免进入“两伊战争袭城战”式样的消耗战成为关键难题

预防性降级行动是这次以色列对伊朗军事行动背后的新概念。传统预防性行动,聚焦于消除对手已经着手准备或者即将实施的行动,消除对自身存在的即时安全威胁;但以色列根据哈马斯加沙行动得出的结论是,需要进一步消除对方可能存在的报复能力,在伊朗的场景中,这意味着不仅要消除伊朗以铀浓缩为代表的核能力,而且要有效消除伊朗后续对以色列进行大规模报复的常规军事能力。结合以色列从大卫王酒店袭击事件开始就具备的实施大规模隐秘突击行动的传统,以色列此次对伊朗发动了战术层级的预防性打击行动,并且凭借对伊朗的前期渗透,对于大量高价值战略目标,实现了以空中突袭+地面渗透小组无人机非对称攻击混合作业为典型特点的大规模突袭。从战术层级来看,这次的突袭行动,确实起到了有效的心理震慑,以及一定程度的能力解除效果。

但是,预防性降级行动的成功,依赖三个重要的前提假设:第一,攻击方具有系统性的优势,具备足够的战术兵器实现其预想的目标;第二,攻击方具有有效的可持续的防御能力,能够在一段时间内承受对方一定强度的持续报复;第三,攻击方具备在国际关系和外交层面的系统性优势,能够迫使被攻击方以一种“承认失败”的方式,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象征性报复之后,主动停止行动,避免将事态转化为长期持续的中低成本消耗性冲突。

这三个前提假设,对今天的以色列来说,处于比较尴尬的境地:不能说有,但是有的还不够多,因此,拥有战术层面的主动权,暂时还能继续维持初期突袭行动成功带来的战术收益,但是局势的发展正朝着以色列不愿意承担的中低成本长期消耗的方向演化:

第一,以色列有精确打击和战场态势感知的优势能力,但伊朗的导弹+无人机能力,能够以非队成方式对以色列进行同样难以防御的预防性打击。从现在伊朗的报复行动来看,预防性降级的核心目标,就是实质性的摧毁伊朗进行报复的能力,很难说在多大程度上达成了预期的效果,或许伊朗导弹攻击数量,迄今为止,还处于相对有限的范围之内,但是持续对以色列固定目标的攻击,仍然在继续。由于伊朗和以色列在经济发展程度上的不同阶段,这种打击对于以色列来说,是非常尴尬的:不防御,造成的经济损失和政治影响,难以承受;防御,防御成本与进攻成本完全不匹配,伴随时间的流逝,这种经济上的非对称消耗,对以色列来说,很难说是可以轻松接受的。

公开资料显示,伊朗使用的武器:“见证者-136”无人机,报价2-5万美元;“哈吉·卡西姆”导弹,报价100-200万美元;以色列用来防御的武器:“铁穹”拦截弹,报价10-15万;“大卫弹弓”,报价100万;“箭-3”,报价300-500万美元;按照1:2的进攻-拦截比例,进攻方投入100无人机+200枚导弹的组合,拦截方需要投入100-200左右的铁穹/战斗机(用来应对无人机),以及,400枚左右的箭2/3,用来进行拦截,成本交换比整体显著有利于攻击方,交战行动持续进行产生的经济压力,对于以色列,以及后续可能入场的美国来说,客观上是更加巨大且显著的。

第二,以色列防御系统的实战效果正在不断遭遇巨大的压力。从已经给出的视频来看,以色列用箭+大卫+铁穹构建的三层防御系统,面对伊朗的无人机+普通导弹+高超音速导弹混编的攻击力量,防御效能很难达成技术说明ppt上的效果。一个平时估算中容易被忽略的因素,产能,将会发挥至关重要的影响。伊朗如果可以用无人机和普通导弹达成对以色列防御系统弹药的有效消耗,用高超音速导弹对高价值固定目标进行精准打击,由此带来的进攻-防御交换效能,将有很大的概率,推动局势朝着对以色列不利的方向持续发展。

第三,喊停伊朗正在成为以色列必须要考虑的优先选项。对伊朗来说,两伊战争时期“袭城战”的经验和记忆,仍然没有消退。从客观要素来看,伊朗和以色列的国土面积与战略纵深,基本不成比例。当伊朗在国内实现有效的战时组织和动员,重新启动伊朗国内的基层治理网络,开始围猎以色列渗透攻击小组之后,以色列能够依靠的战术窗口,就是前期对伊朗防空系统打击所撕开的窗口,但是这同样意味着,以色列必须要保持高质量防区外兵器的可持续补充,以及承担高价值有人驾驶战机密集执行报复性行动所面临的概率性风险。尽快呼叫援手,通过让美国、英国,加入防御体系,协助以色列提升对伊朗高威胁导弹攻击的有效拦截能力,同时,策动外交攻势,尽快与伊朗国内的亲西方-温和派别达成体面外交协议,最快速度叫停伊朗的反击行动,将成为以色列的优先选择,也将成为影响后续事态发展的最为关键的因素。

但这里的问题在于,地主家能够有多少余粮,美国愿意为以色列,在中东地区,在伊朗,实质性的投送和消耗多少军事资产。从美国的大战略来看,无论如何盘算,中东以及伊朗,都不是一个主要的方向。更重要的是,今天的态势,对美国的战略文本来说,更加接近某种意义上的2.5场战争:在欧洲,对上了俄罗斯,在亚太,对上了东大,然后在中东可能出现一场类似1950年的冲突;但今天美国的国防战略,整体上是按照1而非2.5的场景,来进行资源规划和能力建设的。本就已经不富裕的资产,面临更加堪称窘迫的资源分配新需求,美国面临的压力和挑战,可想而知。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其中一种可能,就是类似尼克松结束越南战争的思路:先极速升级,形成震慑,然后体面退出。换言之,后续发展的一种可能,是美国大规模介入冲突,直接用美国的空中优势,与以色列一起,实施对于伊朗的大规模空中打击,系统性在较短时间内,彻底剥夺伊朗的战术反击能力,然后在伊朗国内亲西方温和派的配合下,叫停冲突,回到谈判桌上来说。这对于美国来说,可能是最容易想到的方案之一。但另一方面,此类打击,对于伊朗国内政治局势产生的影响,以及军事打击真实可能达成的效果,还有待实践检验,换言之,结果是不可控的。而且,从地缘政治角度上来说,这种在次要方向短期加注,寻求快速解决,然后再转向主要方向的做法,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另一种可能,是伊朗国内的温和派能够有效的实质性的控制伊朗的决策体系,在经历了有限度的报复之后,迅速转向在外交谈判的轨道。但这种温和的回应,最大的难点不在伊朗国内,而在以色列的反应。正如此次行动中已有的消息,那个重申伊朗不发展核武器承诺并愿意写进协议的伊朗谈判代表,已经在以色列的第一轮攻击中,被清除了。以色列的咄咄逼人,对于伊朗核能力的彻底消除,是伊朗国内温和派别,最无法控制的外部因素,此类行动的发生,从伊朗国内的政治博弈来说,更加有利于保守-强硬派,更会产生削弱,而非加强温和派影响力的效果,对温和派维系并稳固权力的努力,很难产生什么正面的影响。

第三种可能出现的场景,就是整个态势开始变得进入某种“两伊战争袭城战”的态势,并且在中低烈度水平上,达成一种中长期持续存在的新稳定态势。这对于美国、以色列以及整个中东局势来说,意味着某种真正的泥潭化。不说以色列,但就美国来说,这也是一个必须要极力避免的战略灾难。

避免“两伊战争式袭城战”的关键,在于认清一个基本的现实:在导弹与无人机主导的时代,以色列及其盟友拥有的军事优势,并不能够在中东地区,保障以色列可持续的战略安全。以色列及其盟友必须超越“矛与盾”的线性思维,将危机外交、经济韧性、地区联盟与威慑重构纳入整体战略框架。国际社会则需承担起共同责任,通过果断的危机管控与务实的核外交,防止中东滑向将全球经济拖入深渊的全面消耗战,并最大限度的保障核门槛不会出现实质性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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