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前几天在西双版纳易武镇上的小饭馆，我把中午刚下山、下午睡了一觉的李琦骂了一顿。原因是前面一天他们在山上犯了严重的错误，我们判断他在山上已经将自己和保护区易武管护站的姚站长置于危险的境地。

1

 鸡屎箐遇险

事情是这样的：22号这天，李琦、飞鸿、武阅、姚站长、胡武琪（易武站护林员）按计划上鸡屎箐去回收之前安装的红外相机。

姚站长行进在易武鸡屎箐的密林里 ©李琦

鸡屎箐是一座山的名字，可以说是易武保护区范围内最高最陡最远、最不好走的一座山，过去我们在这座山上拍到过云豹、金猫、豺、云猫、熊狸、长颌带狸等一系列高光物种，可以说是当地环境集大成者。因此这一年多以来我们参与易武州级自然保护区的物种调查工作时，自然就把这座山作为调查重点区域。

西双版纳易武镇的森林 ©青峰

过去保护站上的护林员们都采取单日往返的方案上鸡屎箐。这么做的缺点是走不到位，只能快速挑一些地方装相机然后下来。从去年底开始，我们决定采取在山上过夜的方案，这样可以在山上多走走，多找合适的位置做调查。为了这个目标，我们特意召唤了最强外援飞鸿。

飞鸿是户外达人，体能超强，户外经验非常丰富。他来了，就能带着我们的队员去学习如何在野外过夜，这涉及到装备选择、户外生存、团队协作。猫盟的野外工作新生代都缺乏野外过夜的经历，因此需要专业外援。

2024年11月，飞鸿和李琦先首次尝试了背物资上鸡屎箐山脊过夜，花了三天时间完成了预定的探路工作。

2025年2月，飞鸿、武阅、李琦、心悦和保护站的兄弟组成了野外最强阵容，又花了3天时间完成了鸡屎箐的红外相机大面积布设工作。

2月份的外业中，以为爬山任务不重，武阅“嘿嘿”地笑了 ©李琦

然而这次的鸡屎箐外业出了岔子。按计划，当天早上共5个人去鸡屎箐，开一辆车、2辆摩托车，摩托车可沿小路开到前进基地（到山外面汽车能到的点还有40分钟摩托车程）。李琦和姚站长先上，武阅、飞鸿、胡武琪重装（背物资）后上，然后武阅和胡武琪下撤，沿途收下山路上的相机；飞鸿在山上扎营，和李琦、姚站长汇合后第二天继续干活，然后下山，武阅去山下接。

这天据说上山就不顺，武阅前一天刚从北京赶到易武，晚上没睡好，第二天重装（估计背了40斤物资）上山，头昏脑胀体力跟不上，还被一根坠落的大树枝砸中背包导致在山上滑坠了一段距离。

武阅的背包大约重40斤 ©飞鸿

最大的问题出在李琦这组。由于各种因素，他们决定不按照原计划在山顶扎营过夜，而是打算下来，在山脚下的前进基地过夜。

然而他们白天走的是一条新路，天色暗下来后就陷入了迷路-找路和在森林里硬性穿越的过程。而他们和飞鸿也缺乏有效的通信能力，只能通过在山下的心悦间歇性中转消息。

最后的结果就是：李琦和姚站长晚上11：30才下到前进基地，狼狈不堪，心有余悸。好在飞鸿已经提前到达，并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2

 外业切忌“灵机一动”

骂完李琦后我们开始盘点这次外勤工作。

飞鸿的总结是：这种动物调查保护活动跟户外活动有很大差异。因为你要背更多的设备（2025年2月鸡屎箐作业，他们背了66升水上去，合计120斤；另外还有20斤干粮、56斤红外相机设备，加上每个人的背包和宿营装备，9个人人均负重30斤）、留更多的野外作业时间。物资需求和时间需求远比一般的户外运动更高。

2月在鸡屎箐出外业时，我们携带的物品清单

因此在装备选择、行动计划等方面需要精打细算，否则这种难度较高、持续时间较长的野外作业就容易出问题。谁也不想2021年哀牢山四个地质队员的遭遇落到我们的人头上。

我的重点在于：一定不能乱改计划。计划被制定出来就有它的理由，在山上乱改计划是大忌。因为我有过太多的迷路经验，深知干我们这行，不迷路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总要找更理想的动物监测位点。迷路本身并不可怕，只要你知道自己的准确位置，总能找回来。但迷路会让你付出时间的代价，如果你缺时间，比如天快黑了，那么等着你的就是危险和事故。

我2012年在小五台山摔断的左腿至今仍会偶尔隐隐作痛，它永远在提醒我：走夜路一定要小心。而计划的必要性，就是在时间和空间上给你一个约束，在留出裕量的情况下能保证完成任务并安全回来。

心悦则总结了近期的一些安全问题：版纳的山地作业有不同的事故征候，张掖荒漠那边野外工作也出现了几次车辆安全驾驶方面的问题。

去年五月，志愿者在张掖出外业的车陷进了河道里 ©猴仔

前来救援的装载车也没有幸免 ©张超

事故征候就是出事儿的前兆。往往在我们处于疲惫、麻痹大意、存在侥幸心理、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安全问题就会发生。这些情况往往会在很长时间都没出问题之后忽然发生。

事后心悦认为，这次外勤总体而言太仓促了。因为版纳已经开始进入雨季，因此大家想在下雨前赶紧把最难的活儿给干了，因此不顾休整，把鸡屎箐放在一开始的计划里，这就忽略了最近大家都处于疲惫状态，从而导致了安全隐患。

因此我们决定，猫盟要尽快开一次安全生产会议，拉拉警钟，弥补一下安全意识和相应的装备。

3

学会应对风险

总结下来，野外工作有两个环节比较容易出安全问题：

1、开车

2、野外作业

猫盟其实一直比较强调安全问题。比如大家都知道，猫盟招人不是问“你会不会开车？”，而是问你“有没有换过轮胎？”。换过轮胎，意味着你在外面开车至少遇到过一些基本问题，并且自己解决了。

开车其实是个具有较高危险性的事情。而我们做野外工作，一定会遇到各种来自路上的风险。

长途开车会累会困、开山路会打滑会卡石头、开荒漠会陷车、车会坏、还可能遇到别的车来撞你……

2023年北京，武阅和峰峰的车被困到了结冰的山路上 ©峰峰

还有个问题在于，有时候是志愿者开车。而志愿者可能没有受过相关的训练，也不具备应付复杂路况的经验。然而跑野外人手不足、需要志愿者顶上的情况时有发生，如何避免驾驶时出问题？

事实上猫盟的工作车都需要配置上一些基本的自救工具，比如防滑链、拖车绳、搭火线、应急启动电源/充气泵，以及一些其他的工具。另外也会培训外勤人员换轮胎、拖车、以及各种越野道路的驾驶技巧等。

这些技能确实帮助我们的队员们在野外能够独立解决一些问题，但依然还是会出现各种陷车、抛锚的状况。

这也没办法，有些技能只能从实践中获取。

再来说说跑野外。

野外徒步中大概会遇到下面几种问题：

a、蛇虫蚊蝇叮咬；

b、服装装备不足导致面临险境；

c、迷路或无法按时回撤。

之所以把蚊虫叮咬放在第一位，是因为我个人真的深受其害。去年在云南，我在两天之内分别遭受花苍蝇（蚋？）和隐翅虫的袭击，结果被花苍蝇攻击的腿上大片红肿、又痒又疼，持续很久不消褪；而被隐翅虫用强酸袭击的肚子，到现在都还有疤痕。我比较怕热，因此在野外经常露胳膊露腿，这就导致比较容易被叮咬。

今年5月，在鸡屎箐被叮得遍体鳞伤的猫盟和保护区工作人员们 ©武阅

这次武阅在鸡屎箐上也遭到了类似的袭击。他说是蜜蜂蛰了他，背上和脚踝分别中招，其中脚踝的过敏反应比较严重，晚上吃饭时看上去就像一个猪蹄子。

事实上这都还是小问题，最怕的就是被蚊虫叮咬后染上疟疾，这在热带地区可不是新鲜事儿。

应付叮咬，除了一些止痒药膏，过敏药是必不可少的。特别是对我们这些北方过来的人，对很多虫子叮咬缺乏免疫，经常会出现过敏现象。站里的护林员们被咬了可能没事，但我们就反应强烈。

心悦和鞋子上的蚂蟥“搏斗”

再来看看装备问题。

通常玩户外的人往往会比搞野外生态工作的人在户外知识方面有更多的经验及意识。

我曾经看到干野外工作的年轻人，穿着牛仔裤和纯棉的长袖T恤、背着一个没有背负的厚重书包就上山了，常见的服装还有毛衣、运动鞋等等。然后就会看到他们上山时汗流浃背满脸热得通红，然后停下来后冻得打哆嗦——服装错误会导致汗水全都积攒在纯棉的内层衣物上散发不掉，而错误的鞋子、背包则在进一步消耗他们的体能。

如今猫盟的野外人员在装备上倒是已经不存在问题了。在这里要特别感谢三夫户外的朋友，给我们提供了不少优质的装备，比如Danner的鞋子、山之道的衣服等等，当然同事们也早已认识到装备的重要性，也会自行采购合适的装备。

这里要特别感谢“神秘农场”。作为背包界的传奇品牌，我们不但得到了不同容量和用途的“神秘农场”背包、挎包，他们在得知这边需要重装巡护的需求后，还特意给易武保护区的护林员们捐赠了几个65升的SAWTOOTH和BRIDGER大容量背包。

感谢神秘农场助力猫盟在云南易武的保护工作！©飞鸿

姚志才站长背着65升的神秘农场BRIDGER背包 ©李琦

武阅背着神秘农场SAWTOOTH 65升背包艰难爬升 ©飞鸿

我自己一直很喜欢神秘农场的背包，它们设计非常巧妙，且非常坚固耐用。现在我常用的是一个22升的树屋（Tree house），这个外表毛茸茸的背包设计的本意是在狩猎过程中保持安静消除噪音，而这一特性也特别适合观鸟。

这次在云南则背着26升的Urban Assault，这个背包虽然没有腰封，理论上不能背太重，但是它的背负系统并不差，而且Y形拉链和顶包拉链居然全都是防水拉链。它的内部带有不同隔舱，而且背部还有个电脑舱，这就给带电脑上山提供了便利，特别是它的颜色很好看（橙灰撞色的老虎之眼“Tiger eye”），因此最近我出差和上山都背着它。

22升的神秘农场Tree house，坚固且安静无声，非常适合野外活动 ©李琦

26升的神秘农场Urban Assault是一个轻便且快速的单日背包 ©熊猫老师

在云南多雨的森林里，神秘农场Urban Assault的防水拉链可以提供一些基础的防水性能 ©大猫

现在无论谁来访问豹乡田或体验山西的华北豹保护工作，我们都会提醒访客在户外装备上的选择：适合当时温度的三层着装、适合的登山鞋和圆边帽（渔夫帽、奔尼帽）、结实透气的手套、轻便舒适的背包。我们也会给大家准备登山杖、头灯等野外必备的小装备，来确保大家在野外活动时的安全。

登山杖在攀爬中非常重要 ©飞鸿

最后来说说迷路的问题。

我们野外工作很多时候有点像定向越野。就是我们会在地图上找出动物可能频繁活动的地点，然后要想办法到达这个地方。有时候山上有明显的路，有时候则没有。我们通常会选择沿着沟谷和山脊行进，这些地方通常会有人或者动物踩出来的小路。这里面有很多技巧就不细展开了。重点在于，在找点的过程中确实会迷路。

很多时候，我们在茂密的丛林里会沿着野猪或其他大型动物开辟的道路行进，而这些路可能走着走着就没了。手机里面的卫星地图有时候不能准确反映出地形，特别是在山势陡峭、植被茂密的地区，这就增大了找路的难度。

姗姗遭遇“当头棒喝”？ ©心悦

没啥特别好的办法，只能说需要多跑山。跑得越多，感觉越好，越容易培养出找路的直觉。总之，最终把自己变成一只动物就行了，动物在山里不会迷路。

但是，用两步路或者其他APP记录路径是必须的。实在找不到路的时候，原路返回往往是个最安全的选择。

总之，面对野外工作，有几点安全知识我觉得必须要跟同行们强调：

1.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充足的睡眠、符合自己身体需求的饮食非常重要，这样能让身体保持协调均衡的运动状态；

2.必备的药品非常重要。除了感冒发烧拉肚子这些常备药品，抗过敏药是必不可少的，口服补液盐能够及时提供体力，也应该备两包；

3.适合的装备非常必要，不一定要最贵的，但一定要合适的、与你所处的环境相匹配的；衣服的话，内衣比外衣对你的体感更重要，一些不起眼的东西，比如帽子、手套、袜子，这些都至关重要，不要忽视它们；而一些小东西也必须携带，比如头灯、哨子、保温毯等，关键时刻能救命；

4.准备要充分，无论是食物还是路线轨迹、地图分析，行前多准备，途中少折腾；

5.要保持良好的体能。科学而持续的锻炼，能延长你的膝盖、腰、脚踝和其他身体零件的使用寿命，而且在野外越是疲惫越容易出岔子。

神秘农场BRIDGER背包的背负系统非常强大，他们背了大量的设备和生活物资 ©飞鸿

4

讲个野外故事……

跑野外总是有风险，因为风险来自于不确定性。有时候你准备得再充分，也总会有预料不到的状况。

我再讲一个前几天发生的故事，来告诉你们在野外总会有意外。

事情是这样：那天晚上我和飞鸿、心悦、李琦开车出去夜巡找动物，武阅因为脚肿了没去。我开车，飞鸿在副驾，心悦在我后面，李琦在飞鸿后面。

转了一晚上，只是见到了几个黑白飞鼠、领角鸮，都是易武这个季节常见的东西，没啥惊喜。

晚上12点的时候，我们在返回易武镇的时候，途径麻黑附近的一个村子，我看到车头左边距离车子只有2米的地方有个长发小姑娘，穿着红衣服，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形的灯站在村口路边，一动不动看着我们经过。她那披肩长发给了我很深刻的印象，心说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

飞鸿也在我边上嘀咕：这小女孩咋一个人站在那里，还怪吓人的。

这时候一直扒在窗口用手电扫视外面的心悦忽然在后面说：“哪有小女孩？我怎么没看见？”

我和飞鸿：嗯………………！！！？？？

……总不会是这位吧？！

“你咋可能看不见？就在车左边啊！”

心悦说：“我真的没看见……”

What the f**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