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核能大复兴”,中美俄欧再开博弈新局?|多极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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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b 提要:在能源安全低碳转型双轮驱动下,全球正迎来一场“核能复兴”。其中,欧美正经历核能政策的历史性调整。美国特朗普政府于2025年5月密集出台行政命令,通过核管理委员会(NRC)专项快速审批机制、减免许可费用40%、援引《国防生产法》调配铀资源等手段,为小型模块化反应堆(SMR)与微型堆商业化铺路。微软投资3亿美元改造三哩岛核电厂,NuScale等创新企业获资本追捧,凸显私营部门对政策红利的响应。欧洲方面,德国默茨政府放弃三十年反核立场,法德联合为核电“正名”,丹麦、比利时等昔日反核国家相继重启核能规划,形成“可再生能源为主、核能托底”的新能源格局,今年西班牙大停电事件与德国弃核后电价高企可能是政策转向的直接诱因。

全球南方迎来核能需求爆发与技术验证窗口期。在能源安全焦虑与电力需求双重压力下,南亚、中东、非洲等地区掀起核能建设潮。孟加拉鲁普布尔核电站、埃及埃尔达巴核电项目等项目筹备及落地,“油气大王”阿联酋已投运4台核电机组,沙特也在积极开发核电项目,新一代SMR因适配分布式电网与非电应用(如海水淡化、绿氢生产)成为新宠。同时,核技术在农业、工业、医疗、健康、环保等领域的独特优势和作用越来越受到全球南方国家高度重视。然而,外源融资依赖、监管能力缺失等结构性短板,使得2025-2030年首堆集中投运期,成为一场关键的“可行性压力测试”。

面对强劲的国际市场需求,俄罗斯长期主导核能产业出口市场。依托苏联时代遗产与国家资本整合,俄罗斯原子能集团(Rosatom)构建起覆盖铀矿开采、燃料浓缩、反应堆建造的垂直整合体系,掌控全球38%的铀转化产能、46%的浓缩产能,VVER-1200型三代+反应堆占据全球在建机组37%份额。通过“交钥匙”工程与低息贷款模式,俄罗斯在54国布局核能项目,稳居全球最大核能出口国。但随着地缘政治博弈加剧,美欧正加速“去俄化”进程,谋求在浓缩铀供应链中摆脱对俄依赖。俄供应链主导地位正受到制裁与新兴技术竞争的双重压力。

随着供应链重构与技术发展,核能领域的全球竞争或将更加激烈。铀资源地缘格局加速演变,哈萨克斯坦把资源更多转向中俄、尼日尔军政府收回矿权,倒逼西方企业构建“自主”供应链。技术赛道上,美俄中欧在第四代堆与SMR领域展开角力:美国NuScale在全球范围快速扩张;俄罗斯“罗蒙诺索夫院士”号浮动核电站试水极地市场;中国石岛湾高温气冷堆实现全球首个四代堆商用,“玲龙一号”SMR加速部署,并通过“一带一路”输出解决方案。从燃料组件到融资模式,从技术标准到治理模式,各国正通过全链条布局争夺下一代核能标准话语权,这场博弈本质是技术领导力与全球能源秩序的再定义。

这是北京对话新栏目“多极视角”的第21篇内容。我们聚焦当前国际政治经济的重要议题,梳理最新的域外报告和深入分析,旨在帮助读者迅速掌握“第一手”信息和研究资料。

“多极视角”将以相关国家和地区的本土视角,选取不限于“主流”英文媒体和智库的评论和资讯,还包含“小语种”报道和研究,以期展现一个更加多元和真实的全球图景。

如下内容仅代表原作者观点,供读者参考。

一、欧美核能政策走向务实,俄罗斯“卡脖子”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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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制裁持续产生影响,出口核能技术为俄罗斯提供了另一种施加影响力的手段,同时也为莫斯科匮乏的国库带来了急需的额外收入来源。核能或许永远不会像碳氢化合物那样重要,但在俄罗斯试图维持其全球影响力之际,它确实提供了一定程度的政治保障和持久的影响力。图源:FT

(一)特朗普连续发力,美国“核能复兴”能否冲破多重桎梏?

2025年5月,特朗普总统一连串行政命令,为美国“核能复兴”按下加速键。一方面,针对新一代小型模块化反应堆(SMR)与微型堆,大力破除“过度监管”,要求核管理委员会(NRC)成立专项快速审批团队,许可费用直降40%以上,在退役电厂旧址新建小型堆还能免去全部许可费。另一方面,宣布“国家能源紧急状态”,能源部可以借《国防生产法》赋予能源部调配铀资源的优先权。同时,国防部被要求180天内于军用基地演示获许可的微型堆,以军方需求为商业化兜底。

这一系列举措的背后,是紧迫的能源形势。2025年,AI数据中心用电需求暴增,已占美国电力需求12%,预计2030年将达25%,叠加乌克兰局势冲击铀供应,铀价从2023年每磅45美元,一路涨至2025年4月的70 - 75美元,行政命令发布后更是突破80 - 85美元。

矿业股应声上涨,Energy Fuels等公司股价短时间内涨幅12 - 18%。商业巨头纷纷入局,微软豪掷3亿美元改造三哩岛核电厂为200兆瓦微型堆,预计2026年底投运,凭借105美元/MWh的购电协议,年收入可达1.4亿美元。NuScale、Oklo等企业的反应堆设计也因快速审批备受资本青睐,股价分别上涨22%和15%。国防部在三叉戟潜艇基地的25兆瓦SMR项目,每年能替代1.2亿加仑柴油,减排40万吨二氧化碳,节省4500万美元开支,为后续民用项目打样。

监管层面,政策推动了四项关键变革:NRC将先进反应堆许可审批周期从30-36个月压缩至18个月,SMR申请费降低40%,微反应堆在特定场景可免交费用;环境评估程序简化,棕地(旧工业遗址)SMR项目可豁免完整环境影响声明;通过《国防生产法》资金注入,安菲尔德能源的Velvet-Wood铀矿审批从常规的9-12个月缩短至11天;成立“国家能源安全委员会”统筹跨部门协作,2025年上半年NRC受理的反应堆申请数量较2024年同期增长近三倍。

然而,挑战同样显著。国内铀供应链短期内难以突破瓶颈,即便快速审批项目投产,2025年国内产量仅能满足2%的需求,建立25%自给率需新增10座矿山及配套设施;核废料处理仍是难题,尤卡山计划搁置后,临时存储方案在得州等地遭遇法律挑战;州与联邦的权限冲突频发,加州、纽约等地就环境评估程序提起诉讼;地缘竞争方面,中美俄在SMR出口市场展开角力,沙特、波兰等国加速与美企合作,但扩散担忧伴随技术输出始终存在。

市场对政策的反应呈现两面性:铀矿股Energy Fuels、Cameco股价在政策宣布后48小时内上涨12-18%,NuScale等SMR企业股价涨幅达22%, Dominion Energy等传统能源公司追加80亿美元核电投资。毕竟,长期风险犹存,美国铀矿开采需价格稳定在90-100美元/磅以上才具经济性,而2025年现货价约70-75美元/磅,电网升级所需的280亿美元输电投资尚未落实, 相关劳动力缺口达7500人,制约项目落地速度。

来源:Reuters;AP News;SP Global;WSJ;Atlantic Council;IEA;Utility Dive;Construction Dive

(二)核电重返欧洲“C位”:欧盟能源转型走向务实主义

2025年以来,欧洲能源版图正经历一场静悄悄的革命。在柏林,新任总理默茨政府做出历史性抉择——放弃延续三十年的反核立场,宣布未来在欧盟立法中不再反对核电与可再生能源享受同等政策地位。这一被《金融时报》称为"德国能源政策基因突变"的决策,不仅打破了持续十年的法德能源对峙,更标志着欧洲反核阵营的集体松动。

作为欧盟双引擎,法德曾因能源路线分歧陷入长期僵局。巴黎倚仗68%的核电占比(2024年数据)力推核能低碳化,柏林则在2023年完成全弃核,以57%的可再生能源占比坚守"去碳化不依赖核电"的理念。这种对立在欧盟可持续金融分类、核能制氢认证等关键议题上反复拉锯,致使布鲁塞尔能源决策多次难产。但默茨政府上台后迅速扭转风向,这位公开宣称"弃核是历史性错误"的新总理,在与马克龙联合署名的《费加罗报》社论中明确表示,法德将在能源主权框架下重启合作,为核电正名成为破局关键。

德国并非这场变革孤例。哥本哈根议会大厦内,持续四十年的核电禁令被轰然推翻——这个以海上风电冠绝全球、可再生能源占比超80%的北欧国家,正将目光投向小型模块化反应堆(SMR)。能源部长阿加德在接受路透社采访时坦言,“当气候变化与能源安全形成双重倒逼,我们需要重新评估所有低碳技术选项。”几乎同时,布鲁塞尔传来消息:比利时联邦议会以102票赞成的绝对优势,废除2003年制定的核能淘汰计划,让杜埃尔4号和蒂汉格3号反应堆的运营寿命延长至2035年。能源部长比赫特的话颇具代表性:“能源转型不应是意识形态的非此即彼,而是务实的技术合奏。”

西班牙四月的大停电事件,或许正是这场政策转向的导火索。美国能源部长赖特的评论虽刺耳却直击要害:“依赖天气发电本身就是一场豪赌。”数据显示,若没有占比30%的核电支撑,西班牙电价将飙升23%-35%,这恰是德国正在经历的现实——完全弃核后的德国电价高达416欧元/兆瓦时,比欧盟平均水平高出70%,成为欧洲能源市场的“价格孤岛”。

更深层的变革动力来自战略安全考量。随着欧盟宣布2027年底前彻底禁购俄罗斯天然气,摆脱化石能源依赖的紧迫性空前提升。法国核电巨头EDF的数据显示,核电的稳定供电能力使其度电成本比天然气发电低40%,这对饱受能源价格暴涨之苦的德国工业界具有致命吸引力。默茨政府显然意识到,唯有加入巴黎主导的“欧洲核保护伞”,才能在能源主权与产业竞争力之间找到平衡——这种战略转向甚至被解读为德法安全合作的延伸,毕竟在欧盟内部,唯有法国拥有完整的核技术链条与威慑能力。而当德国、丹麦这些昔日反核先锋相继转变,奥地利成为欧盟仅剩的坚定反核国家,核能在欧盟可持续金融分类中的"灰色地带"正在快速消褪。

这场始于柏林的政策地震,本质上是欧洲对能源转型路径的重新校准。当气候目标遭遇现实骨感,意识形态让位于实用主义:一个"可再生能源为主、核能托底"的新欧洲能源格局,正从政策文件走向现实图景。

来源:Le Figaro;FT;Reuters;Ember Energy;The Guardian;World Nuclear News;Foronuclear;NEI Magazine;Brussels Signal

(三)俄罗斯“核能霸权”:从苏联遗产到全球供应链掌控

俄罗斯在全球核能供应链的主导地位,源于历史遗产、技术领先、国家推动的企业扩张、关键资源控制及将核能作为地缘政治工具的多重因素。从苏联时期着力发展核工业,到后苏联时代由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Rosatom)整合资源,直至成为全球最大核能出口国,俄罗斯通过垂直整合模式覆盖铀矿开采、燃料制造、浓缩、反应堆设计建造等全链条。这一分析结合多方信源,探讨其优势构建、对大国竞争的影响及典型案例。

苏联时期对民用核能与军事核能力的双重重视奠定基础。1953年成立的中型机器制造部统筹核发展,培养了大量技术人才。1991年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继承80%核资产,1992年成立的俄罗斯原子能部(Minatom)稳定了行业。2007年Rosatom重组为国家集团,整合超350家企业,延续集中管理模式并强化国际竞争力,其VVER型反应堆成为出口核心。

VVER系列反应堆的技术优势显著。最新的VVER-1200达三代+标准,安全高效且寿命达60年。截至2023年底,Rosatom在7国在建22座VVER机组,占全球37%。燃料循环领域,其子公司TVEL掌控38%的全球铀转化产能和46%的浓缩产能,气体离心技术能耗低、成本优。Rosatom还提供全生命周期服务,垂直整合模式使其能以“交钥匙”模式承建核电站并保留所有权,保障长期燃料与维护合同。

借助国家融资与外交,Rosatom在54国拓展业务。匈牙利Paks II项目获俄方100亿欧元贷款(利率2%);土耳其Akkuyu项目70%建设成本由俄融资,电力按固定价格收购;孟加拉国Rooppur项目90%资金来自俄方软贷款。俄通过出口中心与开发银行提供低息贷款和政府担保,相比西方更具竞争力,其海外子公司也助力本地化合作。

资源控制是俄罗斯“核霸权”核心。Rosatom母公司俄罗斯国家铀业公司(ARMZ)控股多家铀矿,2022年成全球第四大铀生产商,还通过收购加拿大Uranium One掌控哈萨克斯坦铀矿。俄控制全球44%的铀浓缩产能,掌握离心机制造关键材料。这种从采矿到燃料的全链控制,构建了难以撼动的供应链。典型案例也凸显了俄核合作的“双刃剑”效应:匈牙利借俄资降低能源依赖却面临政治风险;土耳其项目受制裁延迟但巩固战略关系;孟加拉国获能源安全却被指“债务陷阱”;芬兰因俄乌冲突取消合作,暴露欧洲对俄核燃料的依赖。埃及El-Dabaa项目则体现俄通过融资锁定长期合作。

俄罗斯的核能领导力一直是其大国竞争的重要筹码。供应欧盟40%的浓缩铀和美国30%的浓缩铀需求,迫使西方加速本土产能建设。2022年制裁下,美欧推进“战略自主”,但短期内难摆脱依赖。俄在亚非拉的核合作则增强其软实力,尽管面临中国在铀矿市场的竞争及西方技术替代压力,但其当前市场份额(2023年占全球海外在建反应堆74%)显示优势仍在。未来十年,俄罗斯核工业的持续挑战将来自制裁、新兴供应方及客户需求变化,但短期内其全球核供应链的主导地位难以动摇。

来源:World Nuclear Association;RUSI;Stimson;Foreign Affairs;Engelsberg Ideas;SWP;IFRI;Рамблер;Атомная энергия 2.0;РБК

二、供需两端多极化发展,世界核能版图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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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在海南建设的“玲龙一号”小型模块化反应堆(SMR),也是是全球首个获得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批准的此类反应堆;图源:China Daily

(一)新市场需求爆发,全球迎来核能验证普及关键时期

全球新兴国家的核能需求与建设呈现多元化推进态势,约30个国家正处于规划或启动阶段,另有20余国表达兴趣。这些国家既包括经济较发达的波兰、沙特,也涵盖电力基础设施薄弱的非洲国家。截至2025年,孟加拉国、埃及、土耳其的首座核电站已进入建设阶段,约旦、哈萨克斯坦等国的项目处于提案阶段,而加纳、肯尼亚等则在筹备初期。能源安全、经济发展与气候承诺的交织需求成为核心驱动力。在化石燃料市场波动与可再生能源间歇性挑战的背景下,许多国家都将核能视为稳定的低碳基荷能源选项,纷纷启动或加速核电发展。

从区域分布看,欧洲的波兰计划2033年建成首座核电站,采用美国西屋公司的AP1000技术;立陶宛重启核能计划,拟与波兰合作建设新反应堆。中东地区的沙特计划2030年启动首座核电站,重点考虑韩国APR1400和俄罗斯VVER技术;约旦与俄罗斯合作推进1GW项目,目标2030年投运。非洲国家中,加纳计划2030年运营首座核电站,选定俄罗斯VVER-1200技术;肯尼亚则倾向于小型模块化反应堆(SMR),预计2035年实现并网。亚洲的印尼和越南虽因融资问题推迟,但仍坚持2030年后的核电目标,越南计划采用俄罗斯技术,印尼则考虑韩国方案。

新兴国家的核电发展面临多重挑战。电网容量不足是主要瓶颈,许多国家的电网规模无法承载传统大型反应堆(通常需占电网容量10%以下)。例如,肯尼亚在规划前需先升级区域电网,约旦则通过区域电网整合解决容量问题。技术和监管经验匮乏导致多数国家依赖外部支持,俄罗斯和中国成为主要技术输出方。俄罗斯已与土耳其、埃及、沙特等签署协议,提供“交钥匙”工程和融资支持;中国则在巴基斯坦、阿根廷等国布局。此外,建设周期长(通常15-20年)和公众接受度低也是普遍难题,法国原子能安全委员会(ASN)评估显示,无核国家需至少15年筹备期。

国际机构在新兴国家核电发展中发挥关键作用。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通过“里程碑”方法提供分阶段指导,已对约旦、印尼等20余国进行综合核基础设施审查(INIR)审查,评估核基础设施,通过NESA项目帮助哈萨克斯坦、乌克兰制定长期战略,并使用INPRO方法论用于创新技术评估。世界核电运营者协会(WANO)为新成员国提供预启动审查,确保运营安全;法国国际核能机构(AFNI)则协助建立监管框架。值得注意的是,新兴国家的核电项目多采用PPP模式,如沙特与韩国的合作涉及政府与企业联合投资。

尽管短期贡献有限(预计2030年前新增容量不足全球5%),但长期来看,城市化和工业化将推动电力需求激增。IAEA预测,到2050年新兴国家核电占比可能达到15%,尤其在非洲和东南亚。与此同时,非电力应用也成为新增长点:埃及计划依托埃尔达巴核电站每年生产150万吨绿氢,摩洛哥拟将SMR与海水淡化结合,年处理1亿立方米水资源。南非、纳米比亚等国则探索核能在工业供热和采矿领域的应用,拓展核能的经济价值。

不过,地缘政治和技术依赖风险仍需警惕,新兴市场核电项目依赖外源融资。孟加拉和埃及分别获得俄罗斯90%和85%的贷款支持,土耳其阿库尤核电站因汇率问题多次延误,巴西安格拉3号机组也因成本超支停滞数十年。此外,尼日利亚因缺乏本土监管框架将核电排除在能源计划外;卢旺达的先进堆技术尚未通过许可证,供应链依赖成为隐忧。未来,模块化反应堆和区域电网整合可能成为破局关键,帮助新兴国家平衡能源安全与可持续发展目标。

展望未来,2025-2030年将成为关键验证期。随着孟加拉、埃及首堆相继投运,新兴市场将积累核电运营的实证数据。若项目如期达成绩效目标,核能有望成为更多发展中国家能源转型的核心选项,反之则可能引发对技术经济可行性的重新审视。这场核能复兴既是技术与资本的博弈,更是平衡能源主权、地缘关系与社会接受度的复杂工程。

来源:IEA;NEI Magazine;World Nuclear Report;World Nuclear Association;Nuclear Business Platform;Generation Atomic;AGBI;MEED;New Lines Institute;Nordic Monitor;Al Jazeera;IFRI

(二)供给侧地缘重塑:从铀资源竞争与全球产能重组

全球对核电作为低碳基荷发电支柱的重新审视,加速了核能供应链的重构。世界核能协会预测,受各国脱碳路径中扩大核电装机承诺的推动,全球铀需求到2040年将翻倍。与此同时,全球地缘政治紧张加剧,能源安全担忧升温,核燃料生产国与消费国纷纷寻求铀资源来源多元化,并期待建立稳定核能技术和建设合作关系。例如,美国2024年5月签署的《禁止进口俄罗斯铀法案》旨在通过禁止进口俄罗斯未辐照低浓铀消除对俄依赖,这更促使各国加紧振兴本土及盟友的铀供应链。

从历史上看,铀资源集中在少数几个生产国。2022年,仅哈萨克斯坦就占全球产量的43%以上,其次是加拿大(近15%)和纳米比亚(约11%)。2023年,哈萨克斯坦生产了约21100吨铀,彰显了其作为全球主要铀供应国的地位。然而,随着地缘政治压力增大,哈萨克斯坦国有铀企Kazatomprom开始将更多铀资源转向中国和俄罗斯,压缩了对西方市场的供应。这种转向部分是由于制裁带来的物流挑战,使得通过俄罗斯圣彼得堡路线出口变得复杂,不得不依赖经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的跨里海国际运输路线——虽然这条替代路线可以绕过制裁体系,但成本更高、耗时更长。

与此同时,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也一直在增加产量和勘探力度,以填补供应空白。例如,加拿大计划2024年增产30%,萨斯喀彻温省阿萨巴斯卡盆地的NexGen公司Rook 1项目等新项目预计到2029年将满足全球四分之一的铀需求。这些动态正在重塑铀的流动格局,迫使下游燃料制造商和核电企业超越传统生产国,寻求长期承购协议。

此外,以尼日尔为代表的西非地区,也成为铀供应链中的关键节点。尼日尔供应全球近5%的开采铀,2022年占欧盟铀进口的25.4%,成为欧盟当年的第二大供应国。阿加德兹地区的主要采矿作业,占尼日尔产量的很大一部分。仅Arlit矿就拥有4750万吨矿石储量,铀品位为0.014%,该矿此前由法国Orano公司运营,直到2024年12月尼日尔军政府接管。然而,2023年7月政变后打乱了既定的合作关系。Orano公司的Imouraren项目(据估计拥有1.091亿吨矿石储量,铀品位0.06%)的许可证曾因价格低迷于2015年暂停,2023年初恢复,但军政府对更高收入的要求危及了这些作业。

鉴于法律和运营障碍日益增加,Orano正在考虑剥离其在尼日尔的铀资产,据报道潜在买家包括俄罗斯和中国企业。这些事态发展迫使西方公用事业公司寻求替代来源或与尼日尔重新谈判条款,通常需要支付溢价或通过国际仲裁,如Orano和加拿大铀矿公司GoviEx就许可证撤销提起的诉讼所示。

在技术和建设方面,大型第三代+反应堆项目面临着成本超支和工期延误的共同挑战。英国的欣克利角C项目由法国电力集团(EDF)和中广核集团(持股33.5%)以及英国政府共同投资,是欧洲大型EPR(进化动力反应堆)建设的典范。该项目于2017年3月开工,但一直受到政治压力和成本超支的困扰,最初估计为180亿英镑(2015年价格),到2024年价格已飙升至416-479亿英镑,1号机组最早预计投产时间推迟到2031年。

美国的沃格特勒核电站扩建项目则呈现出不同的景象。乔治亚州韦恩斯伯勒的两台西屋AP1000反应堆(3号和4号机组)于2013年开工,3号机组于2023年3月6日达到临界状态,并于7月31日投入商业运行,这是美国七年来首座新反应堆。尽管主承包商西屋公司于2017年破产,随后成本超支,使核定资本成本从140亿美元增加到2023年的340多亿美元,但4号机组于2024年4月完工,标志着美国核电建设的一个重要里程碑。沃格特勒项目的实施得益于美国能源部120亿美元的贷款担保和强大的劳动力队伍——包括9000多名建筑人员和800个永久职位,实现了7100万工时无误工事故,该项目因此获得了2023年美国《电力》杂志的年度工厂奖。

小型模块化反应堆(SMRs)有望规避大型第三代+项目面临的许多挑战,其模块化、工厂制造的组件可以减少现场安装的复杂性。在美国,创新开发商NuScale的60兆瓦SMR设计于2023年1月获得NRC认证,其首次部署——爱达荷州无碳电力项目的六个模块——已获得州和联邦资金,商业运行目标为2029年。加纳与NuScale合作的SMR项目,获得了美国国务院175万美元的培训资助,目标是到2026年运行其第一个模块。

资源控制(铀矿短缺推高供应链安全风险)与技术路线分化(SMR、高温气冷堆等)成为竞争焦点,中东、东南亚和非洲等地缘热点区成为大国角力新战场。当前格局面临治理碎片化、安全信任危机与技术扩散风险,未来将趋向 “技术标准区域化、供应链多元化、安全监管协同化”,国际组织需平衡大国主导与新兴国家诉求,技术创新、资源掌控与地缘战略仍为竞争核心变量。

来源:FT;World Nuclear Association;Le Monde;Business Insider;Powermag;Miner Africa;Power Technology;ITIF;AJC

(三)从SMR到四代堆:下一代核能技术的“起跑线”竞争

核能复兴浪潮正演变为大国竞争的关键战场。小型模块化反应堆(SMR)等新技术成为美、欧、俄、中等国地缘战略工具箱的核心武器。这场竞争不仅关乎能源安全与低碳转型,更涉及技术标准、市场控制与全球供应链主导权的争夺。

美国以NuScale公司为核心推进SMR本土化。2025年5月,美国核监管委员会(NRC)批准其77 MWe的VOYGR-6型SMR设计,较早期50 MWe模型效率显著提升,计划于2030年前部署。尽管犹他州首座项目因成本过高取消,但从拜登到特朗普两届政府将SMR视为支撑人工智能数据中心等新兴产业的关键,NuScale已与五大数据中心运营商洽谈长期供电协议。美国通过能源部资金扶持与跨部门协作,试图以模块化、低资本门槛的SMR重塑电网结构。

欧洲各国呈现差异化发展路径。全球核电巨头法国电力集团(EDF)于2023年启动300 MWe级NUWARD SMR研发,计划2050年前建成8-14座EPR2第三代反应堆并配套4 GW SMR;英国正在为其“英国核能”计划评估多种SMR设计,包括劳斯莱斯的440兆瓦模块化压水堆,预计2025年底通过竞争选出首家SMR建造商;罗马尼亚则选择美国的NuScale合作筹建欧洲首座SMR电站,已获美国进出口银行40亿美元支持。

俄罗斯依托国家原子能集团(Rosatom)推行“浮动+陆基”双轨策略。2020年投运的“罗蒙诺索夫院士”号浮动核电站(2×35 MWe)为楚科奇地区供电,尽管建设延误9年,仍被视为向出口市场“交钥匙”能源方案的范本。陆基RITM-200N型(55 MWe)计划2028年在萨哈共和国建成,并与乌兹别克斯坦签署6单元330 MW SMR电站合同,试图以核能合作巩固欧亚影响力。

通过自主创新,中国在过去二十年间实现技术跨越式发展。中核集团ACP100“玲龙一号”(125 MWe)于2023年安装堆芯模块,成为全球首个商用陆基SMR原型。此外,山东石岛湾高温气冷堆(HTR-PM)于2023年12月商业运行,成为全球首座第四代核电站,拥有93.4%的设备国产化率。中国可通过“一带一路”以优惠融资条件输出技术,如向水资源短缺国家推销兼具发电与海水淡化功能的ACP100,并将核能合作绑定资源供应链与人民币国际化。

在燃料供应链领域,西方着力构建多元化体系:加拿大OPG公司为达林顿SMR项目遴选美、加、法、日四国供应商(从铀矿到燃料组件),美国能源部大力投资高丰度低浓缩铀(HALEU)生产以摆脱对俄依赖。中国则凭借石墨、特种钢等关键材料的本土产能,显著降低对进口依赖,并构建对外输出能力。与此同时,美国NuScale等企业仍依赖欧洲与日本的压力容器供应商,暴露其供应链脆弱性。

各国融资和监管模式也差异显著。俄罗斯通过VEB银行提供国家贷款,中国可依托亚投行与丝路基金输出低息贷款,西方则依赖公私合营,但大部分新兴项目均面临债务可持续性质疑;中俄对外采用行政部门集中审批模式,西方则强调多阶段审查与公众参与,虽耗时更长但旨在建立更广泛的社会普及和认可。

创新技术不断普及应用,从巨头到“新星”都渴望引领下一阶段规则制定权。Last Energy等欧美初创企业以集装箱式微反应堆(如20 MWe的PWR-20)切入分布式能源市场,在东欧与传统能源企业合作,试图颠覆传统供应链架构。与此同时,第四代反应堆虽仍处示范阶段,但中国在钍基熔盐堆(TMSR-LF1)和高温气冷堆(HTR-PM)领域已取得突破,技术成熟度已获国际认可。

此外,全球核能治理竞争格局呈现多极博弈态势:中美欧俄主导技术标准与供应链竞争,美国通过立法强化先进堆标准主导权,中国以 “华龙一号” 等推动自主技术输出,俄罗斯凭借铀浓缩能力和反应堆出口扩张,欧盟依托安全标准推广四代堆;韩国、印度等新兴国家以成本优势或政策开放破局,东盟等区域力量加速整合。IAEA等国际组织在技术援助与机制改革中协调各方,但治理碎片化与大国分歧持续存在,例如,美国要求其加强对中俄技术出口的审查,而发展中国家呼吁增加决策代表性。此外,核供应国集团(NSG)在印度加入问题上的分歧持续,俄罗斯通过支持印度核电项目间接挑战现有机制。

来源:IAEA;Enerdata;PRN;20x35 Org;Atlantic Council;Modern Diplomacy;Tony Blair Institute for Global Change;EurAsian Times:Autorité de sûreté nuclé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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